“老师,这也算是保护欲吧?” “但是,”杨幼清话锋一转,“佐陵卫搜查考场的时候,秘密找到了冬儿的试卷,评分很低。她的论点太过锋利,似是故意不想考好,又或者是这个孩子天性如此——咱们家的小孩想法都有些与众不同。” 戎策忽然想起去年秋日的一个傍晚,戎冬拿着伏灵司的报名帖。 白树生回到伏灵司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他见了人就开始讲这次远行神奇的经历,如何被入魔者盯上,又如何金蝉脱壳、飞一般跑回了京城,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戎策抱着手臂,问他:“你就不怕被人寻仇?” “北朔那么大,让他们慢慢找,”白树生没心没肺笑着,“我特地把他们引到南边沙漠去了,广袤无垠都是沙子的至少十天半个月找不着出来的路。” 戎策去探他怀里揣的特产吃食,白树生闪身躲过,绕着槐树转了半圈。戎策要去追他,忽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猛然驻足回头,被跑着绕过来的白树生撞得一个踉跄。随即他习惯性一脚踹过去,耳边是白树生的嗷嚎。 “老师!” “阿策,”杨幼清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他,“下个月叶亭嫁入康彦候府,同时上任月归城通判,陛下钦点伏灵司护驾。” 戎策看见了信上的名字,啧啧一声:“孔珧这小子命怎么那么好呢?老师,您想让我带队?” “我也去我也去!”白树生举高了手,“宥州这个季节的野菜饼最新鲜,西南盐碱地长出来的野菜味苦但回甘极香。”被戎策踹了一脚之后,白树生故作严肃补充道:“保护公主乃是一等大事,我定当全力以赴,全力以赴。” 杨幼清没空搭理便由着他胡闹,对戎策招了招手:“你来我书房。” 戎策不知又犯了什么事,耸耸肩膀跟上前去,低声问道:“是关于亭亭?” “不。” “冬儿?”戎策继续猜,“她要来伏灵司?” “还没定,冬儿少时有过两次气胸,极易反复,你义父担心,申请便一直压着,”杨幼清推开书房的门先行走进去,等戎策进来便示意他关门,“阿策,你是不是有件事情一直没告诉我?” 戎策在大脑里飞快地搜索,从七岁偷吃鸡腿一路想到前几个月他偷偷查命格混淆一事,最后装作无辜摇头:“老师,我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您?” 杨幼清转过身去,微不可闻地一声轻笑,转身回来之时手中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他递给戎策,后者小心翼翼接住,打开来的瞬间一怔:“这是,这是和田玉的原石?” “生辰快乐,阿策。”杨幼清拍拍他的肩膀,下一秒猝不及防被激动的徒弟紧搂在怀里。杨幼清故意板着脸,骂他胡闹,戎策非但不理,还变本加厉抱着他颠了两下。 “老师,您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的?”戎策因这层假身份,生日一向都是盛夏时节过的,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今日是生辰。 杨幼清被他紧搂着,推也推不开,无可奈何只能安抚拍他后背:“问了你舅舅,才知道你虚报了一岁,不过依我看来,倒像是今年只有三岁。快松开。” 戎策似是恋恋不舍从杨幼清身上下来,无论是作为三殿下,还是国舅爷的养子,他收到过无数能让普通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的礼物,但唯一知道他心意的,只有他师父。 戎策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奇怪石头,其中最贵的也仅是玉石的边角料,他的收藏中有一大半是杨幼清各种节日的礼物。 “老师。” “怎么了?” 感恩的话要出口,戎策欲言又止,他怕杨幼清觉得肉麻。在年长者疑惑的目光中,戎策低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挺喜欢的。”
第99章 送亲 宥州不是亲王的封地,或者说这二十年来不是。当年的宥王被其同父异母的弟弟叶南坤以贪污之名抓入天牢,除了世袭的王位,最后病死在牢房之中。而叶南坤做的,是扶持了康彦候孔齐辉。 康彦候这爵位是孔齐辉的祖父得来的,因他是信康和仁彦两朝的元老,稳定了北朔的基业。而孔齐辉的格局远没有他祖父那样宏伟,不过也不负圣望,将宥州从一片荒原变成繁华富饶的土壤。 孔齐辉有四个儿子,前三子皆是嫡出,孔珧则是早已归西的妾室所生,因而备受冷落和欺凌。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到头来是孔珧迎娶了公主,而并非他那些金榜题名、入朝为官的嫡子们。 所以孔珧回家准备婚事的一个月,孔齐辉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时常嘘寒问暖,反倒让孔珧有些担忧:“爹,您的身体没事吧?” “何出此言?” “无事,无事。”孔珧低头继续写宾客的名单,心里盘算着改日去问问城里的大夫。 戎策叼着一根草骑着他那匹健壮的小黑马,嘴里哼着不知哪里的方言民歌。杨幼清一提缰绳让身下的白马暂缓前行,等到和戎策并肩的位置后,一把抽走他嘴里的草根:“活像是地痞流氓。” “我这一身刚洗的黑袍,正五品的皮革腰带,花钱都买不到的伏灵司令牌,哪里像是流氓?”戎策一甩头发,话语中还有几分洋洋得意,“再说了,对待那些妖魔鬼怪,就得用流氓的招数。” 杨幼清捏他耳朵:“该让你继续扫藏书阁。” 戎策低头揉了揉耳垂,低声问道:“能换成打扫您书房吗?一整年都行,天天在藏书阁扫地太丢人了。” 杨幼清轻笑一声:“想得美。去看看公主有何需要。” 戎策一踹马肚子,黑马领会了飞奔起来,跑到那金丝流苏装饰的轿前,被缰绳勒住放慢脚步。戎策敲了敲红木的窗棂,问道:“殿下可还觉得舒服?需不需要稍稍休息再前行?” “不必了,”叶亭单手撩开帘子,另一只手翻阅着宥州各县这几年的县志,眉头紧锁,“但若大家疲劳或饥饿,可以稍作停顿,找处空旷的地方生火。” 到底是公主下嫁,不仅有浩浩荡荡的府兵和佐陵卫开路,还有至少四个厨子,带着最新鲜的鸡鸭鱼肉,随时随地满足公主殿下的任何需求。戎策看得还有些羡慕,想想自己每次跑到荒郊野外捉妖的时候,身上只有干粮和腌菜,有时候肉干都吃不到。 “不过是县志,都反反复复看了三日,”戎策看了一眼无心偷听的轿夫,小声嘟囔一句,“宥州一向人杰地灵,几乎不见贫穷人家,富人天天布施,连妖怪都不曾有过几只。” 叶亭蹙眉摇头:“太过于人杰地灵,有时候也会让人起疑。三哥能帮我一个忙吗?” “尽管说,不费钱就行。”戎策摸了摸口袋,这个月的粮饷一半拿来给杨幼清买虾饺。 “宥州西南山区的几个县城在十多年前遭到了大雪封山,后续又是连年的干旱和火灾,本应颗粒无收,但仍交足了农税,甚至每家每户还有富余,”叶亭将县志递出窗口,“三哥若是有时间,劳烦去这几个县走一趟。” 戎策一向不喜欢读书,这些方正的小字一看便让他头大。于是他快速扫了一眼假装认真记下,实则只记住了县城的名字:“放心,把你送到了我就去。” “其实,”叶亭顿了一下,“我希望你能来我的婚宴。” 戎策勾起嘴角笑了笑:“好,等三哥带人闹洞房。” 杨幼清隔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从戎策的笑容来看,这孩子是由衷地开心。他还未来得及感叹什么,便听见身边白树生说道:“怎么胳膊总是酸痛,该不是有什么毒虫出没。” “西南无非是山林和沙漠,有什么蚊虫也不奇怪,”杨幼清抓过他胳膊来,吓得白树生一个激灵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还疼吗?” 白树生尚处在惊吓之中,木然地摇头:“不,不疼。” 杨幼清眉头紧蹙,松开了白树生的胳膊,后者立刻策马扬鞭,自告奋勇去前方探路。杨幼清放下心中的疑惑,开始想另外一件事——自己有这样可怕?莫不是这些人平常被打惯了?即便经常挨打,阿策就从未拒绝过他的碰触,约莫是知道自己逃不了,不敢躲吧。 这样想着,阿策已经回到他身边,侧着脑袋问道:“老师您需不需要休息?亭亭说可以稍作休整,正午头大家也有些困乏。” “听你的。”杨幼清伸手出去摸了摸戎策的后颈,后者并未躲闪,仍旧是一副小狗一般的眼神望向他,似乎在问是否还有其他事情吩咐。杨幼清收回手轻咳一声,说道:“你叫上护方司的兄弟,去山上看看有无敌人埋伏。” 戎策伸手向脑后将被杨幼清揉乱的头发理顺了,一扬下巴:“知道了,您让和尚跟我一起呗?反正他也是闲着。” “多事。你怎么不让战文翰跟着去?” “人家秋天就成我上级了,哪能使唤人家呢?” 因着顺风,跟在后面的战文翰听见了这句话,却没流露任何的表情,只是将手放在了董锋后背。董锋会意,回望战文翰,微微点头。戎策回身看着他俩无言的交流,感叹四五年了还是没弄明白这俩人到底用什么说话。 戎策本想走个过场,在山上溜一圈就回来尝尝御厨做的红烧排骨,谁知道真给他撞到几个贼眉鼠眼的妖怪,蝎子精和蛇精活像童谣里的大反派,趴在石头后面暗中观察送亲的队伍。 那蝎子精还没来得及甩尾巴,便被戎策拦腰踩在地上,一瞬间变回原形,大喊“英雄饶命”。而蛇精更是吓丢了魂,变成一条小胖蛇原地转圈,高声喊“坏人来了,坏人来了”,下一秒被董锋的结界困在原地。 戎策有点想笑,原来在妖怪的世界里他还算是坏人:“你们不偷不抢,咱就是朋友,若是伤人,那就是不共戴天。” “不偷不抢!不偷不抢!”蛇精一阵哆嗦鳞片耸立。 戎策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到不像是有谋害他人的想法,便问道:“为何蹲在这?” “我本是宥州沙石城的小妖,每天只想着吃饭睡觉打牌九,谁知道十二年前的一个春天,大雪忽然封住了山口,我们没有吃的,没有喝的,被迫冬眠。谁知道第二年突然发生山火,没睡醒的兄弟姐妹都烧死在了梦中,我们几个被饿醒的好容易逃了出来。谁知道路上又遇到了骗子骗走了全副身家……” 戎策掏了掏耳朵,这蝎子精絮絮叨叨说了得有半刻钟,才刚说到八年前他和几个耗子精联手创业建了一家木匠铺子的故事。“别他妈废话,老子没时间跟你耗着!” “哦哦哦,我们来这里是因为看到了十二年前那场大雪里出现过的一个人类,”蝎子精转身一指山下的队伍,“他。” 戎策看了看:“妈的这么多人你指哪个呢?” “系黑色腰带那一个!” 师父?戎策推开蝎子精站到石头上,眉头紧锁。杨幼清不知在看什么,手里拽着缰绳,身姿挺拔。戎策推算时间,他师父在十二年前应该还在西南的军中,如果随队出现在宥州也不蹊跷——但是能让一只妖怪记十二年,杨幼清定不会是什么寻常的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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