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无凭,先看看里面有什么。”奚砚的脚向下踩了踩,随即用火折子一照,梯子消失在这里,他们已经彻底下到了地窖中,“无论乔松轩和庄王到底是真的有嫌疑还是凑巧,都得用证据说话,我们今晚不就是来干这个的么?” “那倒的确……”谢墨话语顿了顿,“你闻没闻到一股味道?” “闻到了,一股很奇异的香气。”奚砚下意识滚了滚压在舌下的避毒药丸,“得亏殷太医给了避毒药,还剩几颗,我感觉它压在舌下化得很快,怕撑不到我们仔仔细细查完。” 谢墨翻出那瓶药:“我看看。” 他将瓶口对着火折子一照,表情一僵。 奚砚察觉到他诡异的沉默,转头问:“怎么了?” “真不担心我们的死活啊。”谢墨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把瓶口亮给他看,“我是的确不想让乔松轩跟下来,毕竟对他不放心,但也着实没想到,一共就三颗药。” 里面只有一枚小药丸孤零零地躺着。 奚砚皱了皱眉:“你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拉拢的殷杏潭,是不是他觉得你没用处了,不管不顾得这么彻底。” “奚大人啊,我有没有用处,你还不知道么?”谢墨暧昧地冲他一笑,“殷杏潭他要是真的对我不管不顾,这三颗药都没有的,你知足吧。” 奚砚:“……晏时悟和殷杏潭,你靠着他俩能走到摄政王的位置,我有点相信还是你自身比较可靠了。” 谢墨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奚砚感受到避毒药在很快地溶化下去,“要不什么都查不到,还真要搭进里头了。” 火把照在整个地窖,发现里面并不大,角落里堆着些生了虫的粟米,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味,但更多的还是那股来源不明的异香,藏在角落的一扇门之后,推开门,又是一条蜿蜒的小路,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地下修得这么四通八达,莫非这做药的还是个修路的不成?”谢墨眼见着快没了耐性,“越走越深,若不是身后有个绳子,我都怀疑自己会在里面迷路。” “但香味确实越来越重了。”奚砚一面快速向前,一面还在留意着舌下避毒药的余量,“再怎么四通八达,终究也是上京城地下,上京城土质不好,不能挖太深,否则会有坍塌的风险。” “奚大人挺了解啊。” “今年户部新写的折子,没过你的手,我抽出来批完了。”奚砚说得坦坦荡荡,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谢墨挑了挑眉:“你光明正大地分我的权,都不知道避讳的?” “你不说的是坦诚么?”奚砚脚步一刹,侧过来脸看他,火光明明灭灭,照得他侧脸一线温润如玉,旋即又隐藏在黑暗中,连带着一只悲喜难辨的眼睛,“王爷,够坦诚么?” 他的侧脸对于谢墨来说太有蛊惑性,尤其在这种幽深的环境下,让人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错觉。 谢墨下意识上前一步:“你说算么?” “我说算,因为王爷还是少说些话比较好。”奚砚向旁边一挪,避开了谢墨复杂的眼神,露出了身后的情形,“方才我记得你说,会迷路,对不对?” 仿佛一瓢冷水兜头泼下,谢墨登时就清醒了。 他的面前、奚砚的背后,摆着一左一右两条岔路。 同样的异香从里面散发出来,根本分辨不清哪个味道更重。 谢墨:“……不是,他一个地窖修得跟迷宫似的,这合适吗?!” “合不合适,都修了。”奚砚指着其中一条,“明显是新挖的,大概率就是为了做障眼法用的。眼下两条路,一条对,一条错,错的那条势必有伤及性命的东西,否则他修做什么呢?” 谢墨当即转身:“我去叫人来。” “你的避毒药还能坚持多久?”奚砚抓住了他的胳膊,“坚持不了我们走回去再叫人一同走回来了吧。” 他定定地看着谢墨,电光火石间,谢墨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于是他转过身来郑重地看着奚砚问:“你什么意思?” “必须往下走,今天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奚砚笃定地看着他,“还有一颗避毒药,如果走对了,就能够带回线索,顺势揪出幕后黑手。” 谢墨面容严肃,规劝道:“你也说了,只有一颗避毒药。” “对。”奚砚手腕一晃,那药瓶已从谢墨的怀里变到了他的手里,方才谢墨下意识上前一步,奚砚趁机将它掏出,拢于袖中,一切做的天衣无缝。 越是天衣无缝,谢墨就越心慌,奚砚这个人是这样,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会早早做准备。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方才看见岔路时,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 白瓷的瓶子映在他温润的侧脸边,那双明亮的眼睛让谢墨心神一紧。 他嗓音都变了:“奚砚,你想干什么?!” “在这儿等我。”奚砚拧开药瓶,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颗避毒药含进嘴里,“我会选择一条路进去,如果运气好,就能带线索出来。” 谢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句话的:“……如果错了呢?” 如果错了呢,奚砚。 一条用来掩人耳目的道路,一条充满着杀意凛然的道路,你孤身一人走进去,会发生什么呢。 奚砚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只是微微一笑。 “如果我选错了,起码你还活着。谢墨。” 他抬起眼,眸色亮得怕人。 “我的死,就是你的生。”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险象 有那么一个瞬间,谢墨觉得自己并没有听懂奚砚说的是什么。 奚砚目光澄澈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了一些浅淡的笑意,就好像那年冬天他快要冻死的时候,奚砚拎着食盒站在他面前,长久沉默后是下意识的微笑,释放出点点善意。 时过境迁,他依旧站在自己的面前,却要以己死换他生。 奚砚松开手指,药瓶摔在地上,咕噜噜地滚远了。 时间宝贵,他转身就走,就在他回身的一瞬间,谢墨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 奚砚诧异地转头。 “奚砚,你疯了。”谢墨沉甸甸地看着他,“用命来试错。这株药、这些线索就这么重要,值得你用命来试错?!” 他眼中渐有泪光闪烁,奚砚哑然,随即慢慢点头:“我是大雍臣子,祸国之事,不可姑息。” “那你可还想过我?!”谢墨抓着他,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你不可以死,奚砚,我从没想过让你死,你不可以——” “正是因为我还想着你,因为我还想让摄政王看看。”奚砚伸出二指点在心口,然后又戳中了他的心窝,“我给摄政王的诚意。” 谢墨眼睫倏然一抖。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凛冽的剑意险些砍掉谢墨的手指,他下意识抽手躲避,奚砚单手持剑,凌然地站在那里,黑暗吞噬掉他的面庞,还有唇角浅浅的弧度。 “我用命给摄政王交一份真心,这份诚意,请摄政王收好了。” “奚砚——” 谢墨怒吼出声,再想去追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影子,地上那一条又粗又长的绳子随着奚砚的动作迅速蹿进门后,像一条游弋的巨蛇,谢墨双目赤红地看着它,俯身将它攥在掌心。 拉动与否只在一念之间,谢墨手臂发狠,用力到绳子都在微微颤抖,绳子粗粝地磨过他的虎口,很快带起了一片猩红色。 要强迫奚砚出来么?若他拉动了,奚砚的一切谋算到此为止,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他吃的苦、受的伤都会在今夜之后化为齑粉,前功尽弃。 打草必然惊蛇,走出这一步就是没有回头路。 道理谁都懂,可是、可是…… 谢墨咬紧牙关,终究怒吼出声。 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是奚砚以身犯险,以命相搏。 奚砚还说让他收好了自己的诚意与真心。诚意、真心……奚砚好狠的心,自己不过给了三分真,奚砚立刻就要用十分还回来,为了担心不够,还要将自己的性命赌上,来塞住他讨价还价的嘴。 可我不想要这个…… 你其实本什么都不必给我…… 巨大的惶恐感拉扯着他,他自从亲手杀了他的二皇兄后,就再也没有如此担忧过一个人的性命,他知道,动荡朝堂、巍峨红墙,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那么多人都搅了进去,然后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可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轮到奚砚。 他是恨过奚砚的,不是没恨过。当年奚砚带给他的温暖,到最后才发现,那不过是奚砚将自己奉献给谢栩过程中的一丝施舍,连怜悯都算不上。 都是假的。 他恨过、怨过,可从没想过要奚砚死,更多的应当是对自己的怨恨。怨恨自己如谢栩所说不够强大,怨恨自己只能看着奚砚跟着谢栩转身离开,而自己连叫住他的勇气和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拼命往上爬,拼命赚取属于谢氏皇家子孙的一切,可时至今日,他看见奚砚那般义无反顾地冲进危险,他依旧束手无策。 站在高位,却依旧诸多掣肘,依旧束手无策。 绳子在他虎口停住,他一点点收紧了五指,右手摸上了长剑的剑柄,铮然出鞘。 他不愿意再束手无策。 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他自己强烈的呼吸声,避毒药所剩无几,仅够他转身跑回地面。 谢墨拖着绳子,却往那小门里迈了一步。 他刚刚走进那幽寂的小路,只听一声巨响从里面传来,强烈的震感袭来,地上地下都抖了三抖,簌簌泥土掉落,砸进他的衣领里,眯了他的眼睛。 出事了! 他心猛地一沉,攥住绳子用力回扯,奋力叫道:“奚砚!出来!奚砚——!!” 绳子紧绷了一瞬,然后迅速疲软下来,奚砚手握长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手中还握着一个小小的布条,见到他身影的那一刻,谢墨第一次知道喜极而泣的含义。 “奚砚,你……” “快走。”奚砚反手拉住他的手腕,带他急速往外跑,言简意赅解释,“爆炸了。” 话音未落,滚滚热浪自那幽闭的小径中喷发而出,浓烟迅速烧了出来,像一头滚满了火烟的长蛇,呼啸着、张着血盆大口冲两个人紧紧追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谢墨手腕一转,坚定地握住奚砚的手。 奚砚明显震了一下,但火势穷追不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地上全是火油,中计了。”谢墨扫了一眼地表,适才太暗,是那么都看不清,如今拜那身后的烈火所赐,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都照得清清楚楚。 地窖里应该是用来装炼制药丸的草药所用,地上还凌乱地散落着几根,而再往深处就是炼药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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