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完这些,长剑随手一丢,便跌跌撞撞往奚砚那边去。 殷杏潭手脚麻利,长箭已被抽出,鲜血淋漓地放在一边,谢墨不忍去看,只站到殷杏潭身边,垂眸看着奚砚苍白的脸。 他很安静,殷杏潭专注地处理奚砚的伤口,竟全然不知道他过来了。 等他处理好了时,转头一看,发现谢墨不知何时已经蹲了下来,那眼睛里的柔情和疼惜几乎要溢出眼眶,他不敢触碰奚砚,只是看殷杏潭动作停了下来,便急急询问。 “可有大碍?” “没有,运气实在很好,没有伤及要害。”殷杏潭摇了摇头,指着伤口道,“回去好好养着吧。这么多血流出来,元气大伤是必然的,但没有性命之忧,算是万幸。” 谢墨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伸手出去,发现手上全都是淋漓的鲜血,又在衣襟上胡乱地擦了擦,算是干净了。 干净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奚砚的脸颊,替他擦去那斑斑污血,轻柔的像是拂过易碎的琉璃片。 “需要什么药,尽管跟我说。”谢墨俯身把人抱起来,“他什么时候会醒?” “明日亦或是后日,不会太久的。”殷杏潭看着他担忧的表情,终究还是道,“王爷且放宽心。” “宽心?”谢墨嘲弄地摇摇头,“等他醒了再说吧。” 这件事情牵连甚广,不敢冒然上奏给谢煜和柏澜玉,谢墨派人压了下来,但给奚砚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次日早朝的假,谢煜对老师身体相当关切,拨了好多补品来慰问。 这时候奚砚还没醒。 谢墨今日戾气甚重,早朝时连谢煜都避其锋芒,散朝后,谢墨先去了刑部一趟,据门口守卫讲,刑部大牢昨夜惨叫声彻夜未绝,到今晨几乎声嘶力竭,连叫的声音都变成了如困兽一般的低吼。 谢墨闻言相当满意:“没死了吧?” “谨遵摄政王旨意,乔大人和尚书大人掌着分寸,该有的一个没丢,不该有的一个没剩下。” “很好。”谢墨快意地笑了下,“办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他没再管这边的事,匆匆忙忙回到了摄政王府。 奚砚在房里安睡,他走到门口,脚步都放轻了许多,勾头往里看,承端眼眶红红地守在床边,殷杏潭正收拾了东西出来。 看见他往外拽了拽,用手指了指承端的背影:“记你仇了,奚砚醒来之前别进去吧,我怕那小子吃了你。” 谢墨目光没动,定定地瞧着奚砚的侧脸,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被上,安静地像是睡着了:“应该的,我没护好他。” 殷杏潭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眯起眼:“……你不是和奚大人针锋相对的么?原来这么关心他呢?成亲真成出感情来了?我以为你只是为了跟他对着干而已。” 谢墨不语,嘴角下垮地更厉害。 殷杏潭难得有了耐心,等着他说话。 “其实,你也知道,我是从冷宫里爬出来的人,一条命都不是富贵命,从小所见所闻,只有辱骂、仇怨、还有苟且偷生。”谢墨静静道,“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爱,是从奚砚给我带来的书里,当时我还与他争论,觉得爱这种东西,不是个好玩意儿,它使人盲目、颠沛流离,如冷宫弃妃、如娴母妃、如我。” “我当时不理解什么是爱,我也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什么叫爱。” 这句话说完,他沉默了好久。 可当时,奚砚跌倒在他眼前,身上的血落在他的胸前,苍白的脸坠在他的颈边,无力的手跌落在滚烫的泥土上的时候,谢墨有了史无前例的慌乱。 那种揪心,那种疼痛,那种失魂落魄的、仿佛要刺入心脏的苦楚让他落泪又让他窒息,看着奚砚被他抱回床上,替奚砚盖上被子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顿悟一般的明晰。 他想。 或许,我早早就爱上了奚砚。 或许不是或许。 早在奚砚带着桃花酥又一次来到他面前,在奚砚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又诚挚地说出那句“你的眼睛很漂亮”的时候,在奚砚如一束阳光、源源不断地照亮了他亘古长夜一般的人生的时候。 他那颗心,早就为奚砚动了动。 纵然被世事尘封,但它从未死寂,一如当初。 谢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殷杏潭疑问的目光,说道:“因为奚砚的出现,我想,我还是学得会的。”
下卷:无歇 第43章 剖白 奚砚醒来时,日薄西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被面上一片金黄,他用手摸了摸被绷带绑紧的地方,刚动一下,立刻就被承端按住了。 承端眼圈红红的:“大人,你吓死我了,终于醒了!” “没事。”奚砚勾出了个笑容,伸手摸了摸承端的脸颊,替他拂去那一连串滴下来的泪珠,“别担心。” “你快别说话了,喝点儿水润润吧。”承端手忙脚乱的,一面扶他慢慢坐起来,一面又怕他着凉,把滑下来的被子往上提一提,“我去给你倒水。” 话音未落,一杯水已经递到了奚砚的床边,主仆两人俱是一怔。 谢墨不知何时进来的,垂眸无言地和奚砚对视着,一杯水端得稳稳当当,见奚砚没动,还主动往前凑了凑。 “多谢王爷。”承端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端走了,“来,大人,你喝点儿。” 奚砚就着承端的手喝了两口,期间谢墨就一直看着他动作,不声不响不说话,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木雕,最后还是奚砚被他那目光看得受不了,摇摇头示意让承端拿走杯子。 “你先出去吧,我和摄政王单独谈谈。” 承端皱着眉头不想走,欲言又止了半天,被奚砚坚定的眼神堵了回去,最后只好不情不愿地冲谢墨行了个礼,收拾东西出去了。 奚砚拢紧了被子:“王爷有话想说,现在承端出去了,尽可以说了。” 谢墨喉头滚了滚。 “可查出什么了?” “你可好些了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双双愣了愣。 谢墨又闭上了嘴,专注地看着他。 “无碍,请王爷放心。”奚砚摸了摸胸口伤疤,“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留疤也没事,”谢墨伸出手,与他双双叠在伤口的地方,指腹的灼热烫得奚砚心神一晃,“你若介意,我找人慢慢替你去了,奇珍异宝众多,总有办法的。” “谢墨。”奚砚有些疑惑地瞧着他,“……你这又是发了什么疯?” 他昏睡一天不到,怎么感觉谢墨变了个人,单是那眼里的柔情几乎要将他溺毙。那些呼之欲出的关切和担忧,配上谢墨的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诡异。 谢墨坐下来:“没发疯,我是认真的。” ……就是认真的才觉得你在发疯。 奚砚不留痕迹地往后挪了挪,随即道:“所以……到底查出来些什么没有?” “没有。”谢墨摇了摇头,“死士终究是死士,嘴紧得很,各种酷刑都上了,依旧撬不动什么出来。” “等等。”奚砚蹙眉,“你吩咐人给死士们上了酷刑?大雍自建衡帝起,刑部严禁酷刑逼供,你这样明目张胆,是怕御史台骂你骂的还不够么?” “不是死士们,只有一个。”谢墨认真地盯着他,“只有那个放冷箭的我留下了,其他我都杀了。留下这一个,慢慢折磨。” “你——” “奚砚,我实诚告诉你,我咽不下这口气。”谢墨的手指慢慢攥起了拳头,用力到青筋迸出,胳膊都在轻颤,“我一想到你那晚险些死在我面前,我就咽不下那口气。其他人我可以给个解脱,放冷箭的,不行。” “但你有些太意气用事了,只留下一个活口,万一死了所有的线索就全断了!”奚砚瞬间涌起怒火,激烈的语气牵动他胸前的伤口,立刻咳嗽起来。 “别激动,你、你先别激动。”谢墨瞬间慌了神,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探身上来给奚砚拍背,“别激动,别激动,不会的,不会的,你刚醒来,别伤到自己。” “谢墨。”奚砚拍开他的手,缓了几口气,慢慢平息了喘息,“别逼死他了,这个人很重要。” 谢墨僵着手臂,语气忽然带了些委屈:“……可是你也很重要。” 奚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我说你也很重要。”谢墨慢慢垂下了双手,“我知道,从前很多事情我都很意气用事,但这件事情没有。我不可能放过这个人,你不必劝我,当然,我也会在他死前从他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你放心好了。” 奚砚往后一靠,有些迷茫。 不对劲,这都不对劲。 谢墨这是怎么了,他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若是从前,当他申斥谢墨意气用事、不该只留下一个活口的时候,这人就会怒气冲冲地顶回来了,然后就是吵,吵得天翻地覆,他们俩砸书砸人也不是没有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这边刚发火,那边谢墨就迅速收敛了所有的锋芒,还劝慰他让他别生气别上火,有什么事慢慢讲。 不对劲,谢墨何时这么好的脾气了? 还有那句……“你也很重要”。 奚砚用手捂住眼睛,思虑半天,谢墨就老实巴交地站在一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谢墨,你说实话。”他终于说话了,“你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谢墨:“……什么?” “要不然你在干什么呢?”奚砚放下手,眼底有几分戏谑,“干什么呢这是,堂堂摄政王,怎么拘谨得如同一个年幼稚子,说没点儿事情发生我都不相信。” 谢墨:“……” 很好,这就是他们两个这许多年来恩仇交织接下来的结果。 谢墨被奚砚这番说辞气笑了:“怎么,我就不能对你好些?” “上次摄政王对我好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奚砚拢着手,“实在有些受宠若惊,消受不起。” “那你慢慢适应适应吧,以后都会是这样了。”谢墨起身,虚虚握住他纤细的后颈,迫使他往前和自己的额头顶在一起,“这世上多少人都希望本王对他好些,怎么你奚大人就觉得我该对你凶一点才合适呢。” 奚砚近距离看着他,露出个毫不胆怯的笑:“对,现在这样还比较正常,要不我可真是有点诚惶诚恐。” “好好歇着吧,其他的事情不必担心,悉数交给我就好。”谢墨松开手,“对了,今晨替你以身体不适告假,小皇帝很担心你,送来了好些补品,你好些了我陪你进宫谢恩。” “……倒也不必王爷相陪,这点儿小事,我一个人足矣。” 谢墨敛了笑:“我不想让昨晚的事情发生第二次,再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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