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句铺陈让沈白舒找不出丝毫反驳的理由,俞尚临说得清楚,沈白舒生前,他不会放手,沈白舒走后他也不会耽误自己该有的人生,这样沈白舒心中就不会有负担。 沈白舒莞尔一笑,“将军未免有些薄情,我走后你就要娶美娇娥,留我一人埋尘下,泥削骨。” “你只管回我,可愿接受?” 俞尚临凝望着沈白舒变幻莫测的神情,他能看透沈白舒许多事,唯独这件事他没有答案,或许有,却也不敢笃定。 但即使沈白舒此次拒绝,他也绝不放他离开。 沈白舒抽出手掩在被褥下,双手掐得起劲,他脑中有些乱,到底他还是喜欢俞尚临的,英姿飒爽的将军谁人不爱。 他沈白舒前半生都蹉跎过来了,剩余不多的日子里能遇个知心人就已是极大的幸运。 前几次说了太多伤俞尚临的话,现下还要再拒绝一次吗?还要再互相剜心一次吗? 不,沈白舒不想了,病中唯一念头便是要看俞尚临一眼,就这一点念头让沈白舒明白,他想与俞尚临相守余生,即使很短暂。 但有些事得摊开了讲,沈白舒将心中忧虑都坦言出来:“将军你前程似锦,伴了我可就得一直养着个病患,得替我操心,终日不得闲暇,倘若之后我发病无医可治,你当如何?” 俞尚临脸色肃然:“养一个病患?何尝不是这个病患照顾我良多。不会无药可医,天下名医尽数,我去求,也得求来。” 沈白舒仍是顾虑,接着又追问:“我这残病之躯许多事都做不得,有时病发几月不见好转,床祗之事亦不能如你愿,到那时你又当如何?” 俞尚临哪料沈白舒担心这些,他伸手抚平沈白舒皱着的眉头,柔声道:“真的只为一时之欢,青楼瓦巷何处不可寻欢作乐,既然我要伴你一生,你就是我一生之欢。” 好话说得太过悦耳就不真切了,俞尚临不再赘述其他。 说得再多,都要让沈白舒自己衡量,不能是逼迫他答应。 沈白舒一时惊觉,之前忧心太多的事,竟被俞尚临三言两语道破,太多事情都是自己忧心太过,顾及太多,放下这些成见和俞尚临相处,那不是自己一直心向往之的余生吗。 一屋两人,红泥,火炉,夏听雨冬观雪。无瑕事,度此生。 这一次,沈白舒不再怀有“会给俞尚临添麻烦”、“耽误他后半生”的念头。 只想和他在一起,如俞尚临所言,哪怕一日。 朝闻“道”夕死足矣。 良久,沈白舒缓缓开口:“将军厚爱,我沈白舒焉能负君良多,既然已规划好今后,现下狂妄一回又何妨?” 他大病刚醒,说话也有气无力,但在俞尚临听来,已声声入耳…… “还叫将军?”俞尚临凑到他眼前,语气温柔的问道。 沈白舒时不时瞥一眼俞尚临,闻声顿时怔住了,思量一二才缓缓出声:“……阿临?” 俞尚临心满意足,但沈白舒还在病中,他很快止住情绪,转移话题问道:“嗯……药我都带来了,你瞧瞧要吃哪些?” 他将一个包袱打开放在榻边的案上,里面装的全是大小不一的药瓶,沈白舒瞧去疑惑道:“话说回来,你之后又是怎样想到我要说什么的?” 俞尚临一边倒水一边回道:“你想什么我都能猜到。” 沈白舒耷拉着肩膀回想,确实如此,他接过俞尚临递过来的水回道:“怪我心思太过简单,让你洞察透彻了。” 俞尚临不理会他的挤兑,拾掇着药瓶问道:“吃药,哪个才是?” “唉,刚答应共处下去,怎就吼我?”沈白舒恹恹取笑道。 俞尚临正色瞧着他:“旁的事我可以任你折腾,但吃药一事不得马虎,快来瞧瞧哪个瓷瓶里才是药。” 沈白舒侧头扫视案头上摆着的药瓶,悠然回道:“我最喜欢的颜色。” 俞尚临一下就挑出天青色的瓷瓶递给他:“这个?” 沈白舒满脸写着高兴,“没想到阿临这么了解我,为着这些琐碎的事,你到底看了我多久?” 俞尚临掩嘴咳嗽一声:“想什么呢,吃药。” 沈白舒收起玩笑,眉头紧锁着看着手中的药丸,这药丸是他自己配的用于压制毒性侵入肺腑的药,但味道实在难闻且味道极苦,他确实不想吃。 俞尚临在一旁瞧出他不愿,遂又从包袱里掏出个桃子,“乖乖吃药,待会儿吃桃。” 沈白舒眼前一亮,“院中桃子熟了?” 俞尚临拿着桃子在他眼前一晃又迅速收回不让沈白舒够到:“想吃?” 沈白舒耸肩,抬眸可怜见的望向俞尚临:“嗯!” 俞尚临首次见着沈白舒这副眼神,要不是沈白舒尚在病中,他一定捧着他的脸颊亲个够才行,但现在沈白舒目前弱不禁风,一丝一毫的孟浪都不行。 俞尚临侧过头将视线移到别处嘱咐道:“乖乖吃药,吃了药我便去洗桃子。” 沈白舒闻言,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遂抬头一口饮了药丸,吼间药味冲顶,几欲作呕。 俞尚临给他顺顺背,将他扶着靠在床头,轻轻的在额间落下一吻:“等一会儿便好。” 沈白舒靠在床头,看着俞尚临出帐时,挺拔利索的背影,他眉眼微弯,眼中带的缱绻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爱意。 少顷,俞尚临将切好的桃子盛在盘子里端进来放在案头,看着病恹恹的沈白舒阖眸靠在床头,心中不免酸楚。 虽然沈白舒答应与他相处了,但他现下又期盼相处时日能否长些。 人的欲望无从满足,当达到一个期盼后又会冒出另一个念头,无休无止。 譬如现下的俞尚临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让沈白舒活久一点,病症少些发作,何处有神医能解此毒……l 一想便入神,沈白舒睁眼便瞧见失神的俞尚临,伸手拉了拉他衣摆“阿临……” 俞尚临回过神来,暖声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说着从案头端起瓷盘又道:”桃子,来,吃点。” 俞尚临拈着一块递到沈白舒嘴边,沈白舒浅笑道:“阿临真要像照料孩子一般照顾我么?日日如此,你能忍耐至何时?” 说着张嘴含住桃块吃起来,俞尚临轻轻敲了敲他额头,“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我不照料你又能照料谁呢?” 沈白舒吃得欢,连吃了半个桃仍不想住嘴,俞尚临担心他吃多了晚上积食对养病不好,遂将剩下的桃块放在一旁,不让沈白舒吃了。 沈白舒神色倦怠,有些不高兴:“方才还说都依我的,现在想吃个桃的都不肯给我。” 俞尚临坐在床沿,不理会他的要求,只管给他盖被子:“该睡觉了,好生休息。” 沈白舒躺进被窝,因是夏日,沈白舒只盖着一层薄毯,他规矩的躺好正色道:“炼制药丸将军可要多费些心了。” “你也别操心,有韩辰和另外两位大夫,况且都是与你一同炼制过药的,不会出错。” “将军也快去休息吧,这一日你也不轻松。” 沈白舒现在时刻都想呆在俞尚临身边,但俞尚临今日也是奔波到此时也未休息过一刻,沈白舒心疼他,不能让他陪着过夜。 俞尚临指尖摩挲着沈白舒的手掌,“怎的又叫回原来的称呼了,不行,再唤一声。” 沈白舒还在谈正事,哪料俞尚临竟为了一个称呼较真,遂好笑道:“嗯……阿临,将军,我的将军,我的……” 俞尚临半天等不到后面一句,有些着急:“你的什么,快说!” 沈白舒缩成一团,只留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俞尚临,不再吭声。 “白舒,你真是坏透了!” 俞尚临压下身来,凑在沈白舒耳边:“不说,我今晚不走了。” 沈白舒红了耳根,心间发痒,在俞尚临软磨硬泡下,沈白舒缴械投降支吾道:“郎君!” 这两字说得极快,俞尚临都没听清,“说什么,白舒,再说一遍。” 沈白舒推搡着他:“好话只说一遍,阿临自己心不在焉,不能怪我。” 俞尚临无奈,只得心有不甘的出帐子,细细回想沈白舒的嘴型,也猜到了。 心满意足的离开帐子…… 昔明仍然守在帐外,三位大夫也正在等着药丸出炉,眼看着这场疫病将就此揭过…… 但除聚风城外,蜀龙城,涣州等地界,尸群肆意扫荡,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此毒,化为凶尸紧接着又去袭击其他人。 早已封城的蜀龙城城内更是人心惶惶,城中毫无生人之气,街道上四处游荡着尸体,翻找着活人踪迹。 次日一早,俞尚临驾马去城里找曹辉。 近几日城内难民明显增多,他怕曹辉一时疏忽酿成大祸,只有自己亲自查看才放心。 云济堂内皆是外地患病者流落到聚风城才收留至此,俞尚临粗略看过去有近五百人,这大大增加了用药量,朝廷下发的药材不知还能撑多久…… 此时梁郁尘将昨晚刚炼好的药丸带来,两人皆身着护甲,面带白纱才进入云济堂内。 俞尚临吩咐道:“将药丸分发下去,一日一粒,先服用三日再看。” 毕竟沈白舒未来查看,他也只是按照沈白舒的嘱咐来叮嘱这些人用药。 现下城内的染病人大多服用这批药后即可痊愈,但这外来的病患却成为了主要消耗药材的人,因着人数太多,得控制好量才行,待沈白舒好后,前来查看后再进下定论。 梁郁尘将药丸和照看的侍卫一起将药丸分发下去,也不知这些人是第几批染毒者,城外情况又当如何。 云济堂安定下来后,俞尚临与梁郁尘又去普救坊查看,付霄在此等候多时,梁郁尘将药丸给付霄。 俞尚临问道:“里面人如何了?” 付霄如实答道:“看顾的大夫查看了,说毒性已被压制下去,再服用几日即可痊愈。” “将他们安置好了,痊愈后就可让他们回家去。” 俞尚临此次来城里主要目的还是找曹辉商量接收难民一事,遂嘱咐付霄后便去了衙门。 曹辉正端着茶盏饮得欢,见俞尚临大步流星跨进来,赶紧放下茶盏迎上去:“俞将军所为何事?” 俞尚临也不打马虎眼,直接道明来意:“给州府呈信,准备封城。” 曹辉刚咽到喉咙的茶水,差点一喷而出:“不是……将军,这,城内病情已有所好转,何故还要封城啊?况且,这信不该由您执笔,岂不更好?” 俞尚临冷不防的瞪他一眼说道:“不封城也行,你再找几个地方来收纳难民。” 俞尚临自然不会封城,城外百姓也是命,他不可能见死不救,他只是要激一激曹辉。 这几日全是药材一事,俞尚临安排所有事项,他曹辉端着高帽身居府衙,影子都见不着一个,总得给他找些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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