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诀正一手掐住一个漱川男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握着短刀,作势要砍下。闻得背后冷不防一声唤,才生生止住了动作。 顾诀缓缓回过头,脸色竟苍白如雪。 傅珩咽了咽口水,慢慢靠近过去,趁顾诀没什么怀疑,飞起一脚踢开他手上的刀。顾诀却反应极快,立刻就要躲开。傅珩拔出剑,在他手背上划下一道伤口。 顾诀大概也未觉疼,只是淡淡地瞟了眼手背上的血迹。他一把甩开手上的人,抬起头,看向傅珩。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明明冷漠如冰,傅珩却看出来一股剧烈的挣扎。 那男子趴在地上,看上去是受了重伤,匍匐着想逃开。顾诀想了想,举起手里的刀。? “顾诀,住手!” 顾诀又停下来,嘴微微张合,似乎要说什么。 在顾诀犹豫的间隙,地上那人死死盯着他,手悄悄摸向旁边的断剑。趁顾诀不备,举起就刺向顾诀的胸口。 傅珩见状,连忙扑过来,一把推开顾诀。 顾诀猛地往旁边倒去,鲜血喷溅而出,狠狠烫到顾诀脸上,如同烙铁。把木讷的他一下子镇得清醒。 顾诀看着傅珩倒下去的身子,茫然伸着手,仿佛是想去接,却只是定定站着。任傅珩捂着血流不止的小腹,直直跪倒在地上。 “顾诀……”傅珩唇角淌下一抹殷红,压着脸上痛苦的神色。向顾诀抬起手。 “傅珩!”顾诀一脚踢开那个拿着剑柄的人,那人倒向一边,抽搐两下便断了气。 “没事的,先止血,我带你去找军医……”顾诀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脱下衣衫捂住傅珩的伤口,几乎一瞬,鲜血已经将顾诀的衣衫浸透。 傅珩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手却一直在空中抓着什么,直到顾诀把脸贴上去,才轻轻闭了起来。 ―― 入夏之后,太医署就开始储备许多新鲜药材。有些贵重的,柳观然不愿让那些没经验的宫女太监糟蹋,便命人送来自己住处。半宽不窄的小院里,晒满了各种草药,上下弥散着一股木叶清气,隐隐得见生机。 闵乐这阵子是最忙的,往往是一件事还没做完,柳观然又下了新的任务。难得有闲下来喝杯茶的时候。 “这些草药啊,真是比深宫里的嫔妃娘娘还娇贵。”闵乐一边捣碎草叶,一边慨叹道。 “越是金贵,才越要人下细看护。”柳观然淡淡地说,“才能发挥他最大的价值。” “师父,上回送来的信,师父看了吗?” 柳观然点点头,“不出所料。” 闵乐兴冲冲地说,“师父真是料事如神,我听说漱川本是要疏散百姓的,结果洛半深看了师父的信,便不肯答应,说不准退,就一直负隅顽抗。整个塘州,几乎被顾小公子变成了空城。这些都是师父的功劳啊!我听闻誉王心性纯良,如此一来,会与公子决裂也说不定。” “不是功劳,是罪孽。” 柳观然看起来并不高兴,寂静的眼里无波无澜,她放下手里的捣杵,“明日备些素斋,随我去一趟佛寺。” “师父是要为那些死去的百姓超度吗?” 柳观然沉默不语,兀自转身进了里屋。 傍晚太阳一落,暑气就消散了大半,只是屋里仍然闷热,柳观然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倒杯茶,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缓缓睁开。 说白了,她也真没想到,洛半深竟真舍得下心,把那整整一城孱弱百姓送到顾诀刀下。
第75章 傅珩被顾诀架着往外走,一路到了军营。 “军医!”顾诀大声喊道,脸色几乎比傅珩还难看。 军医顺着一路血迹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惊讶不已,“誉王、誉王这是……” “少废话,快点治。”顾诀声音里压着一股怒气。 “是是是。”军医连忙打开药箱,命人拿来热水和烈酒,给傅珩清洁伤口。 顾诀坐在一旁,紧紧盯着傅珩的伤口,刀刃还嵌在里面。 “誉王殿下,忍一忍。” 军医说完,把烈酒浇到伤口上,握住剑柄忽然一拔。傅珩的身子随即猛地一振,疼得额头直冒冷汗。顾诀死死按住他,凑近他耳边,“别动,不要动,马上就好了。” 血淋淋的刀刃一被抽出来,军医就连忙撒上止血粉,片刻后,终于不再渗血。 “止住血就没事了。”军医一边缠绑带一边说。 顾诀松了一口气,“他何时能醒?” “几个时辰内应该就会醒了,将军放心。” 顾诀点点头,示意军医退下,人便麻溜地收了东西出去。军医前脚刚走,徐怜就跟了进来。 “顾哥,誉王没事吧?” 顾诀坐在傅珩面前,没回头,“没事。” “那就好,”徐怜走过来,拍了拍顾诀的肩膀,“你别太担心了。” 顾诀转头看着徐怜,犹豫片刻,低声说,“你的伤……” “放心吧,”徐怜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齿,“我早没事了,现在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 顾诀其实想回他一个微笑,但不知为何,扬起唇角的弧度变得如此艰难。踌躇之间,顾诀忽然顿了一下。 他清楚地看见门口处帘子被掀开一角,完颜黎站在后面,露出半张脸。 那半张脸上,眼窝深邃,盛满了笑意。 ―― 傅珩头昏昏沉沉的,梦境里画面缭乱,就仿佛在花花绿绿的迷宫里绕,找不见出口。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被捅了一剑,无论何时,疼痛总是真实的。以前他也因为受伤昏睡过,每次都觉得不要醒来就好了。 很累。 没对任何人说过,但是真的很累。 林江渠和他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最知道了,傅珩小时候,连只虫都舍不得杀。性格内向,话少。看起来就是文静得像个小姑娘。 付太后因而一直恨他软弱,从不会争抢,从不爱出风头,才不受先帝重视。 现在他是威震四方的齐国大将军,可是他很清楚的,心底里,那个懦弱的小孩从来没变过。 只是肩上担的责任太多,居然连死都不敢死。 傅珩睁开眼,口干舌燥,嗓子有些说不出话。 手想动一下,才发现被人紧紧握着。 顾诀见他醒了,连忙放开他。起身去倒了杯水,把傅珩扶起来。 “我去叫军医。”顾诀话音刚落,就被傅珩拉住衣角。 喝了水稍微好受些,傅珩清了清嗓子。 “不用了,”他说,“即日起,你不再参与军中任何事务。我会向皇上说明情况,你回京去,好好休养一阵。” 顾诀愣住,“你什么意思?” 傅珩抿了抿嘴。 “你要赶我走?”顾诀追问。 “我没有赶你,你现在需要休息。” “为什么?” 傅珩按着额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不想再看见你屠城了,你明白吗?” “就因为我杀了人?”顾诀脸色刷地一冷。 “这不是杀不杀人的问题,”傅珩头疼地说,“那些是战俘和百姓,你不能……” “我、我原本没想杀他们,但是我控制不住。” “所以你才需要休息,回京的事,我会为你安排好。” 顾诀沉默了片刻,“驾驭不了的兵器,会销毁吗?” “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顾诀看进他的眼睛,面无表情,“论杀人,你杀的难道比我少?我仁慈的誉王殿下。” 傅珩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杀人如麻的伪君子?” 顾诀没说话,转身出了帅帐。 傅珩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变得那么遥远而陌生。 这真的还是当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孩? 他又为什么三番五次提及兵器二字? 顾诀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 林江渠回京之后,一点也没闲着,把凡是牵扯到军火走私的商户和官员全部审查了一遍。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线索。 “陛下,私自盗运军火的人,已经查出来了。” “人呢?” “还没抓到。此人对外名叫李枭,估计是假名,据说是个外族人,年前才到的京城,没多久,就已经成为了一大商会巨头。但是,这人非常神秘,没人见过他的脸。” “你来见我,就为了说这些?”傅霄脸色有些不悦。 林江渠摇摇头,“我带人清查了他们的运送道,上次顾诀他们截的那一批,也是从此人手里流通出去的。除了火炮,他们还在向漱川走私铁矿和粮草。” “此人和成毅可有关系?” “佩棠说,李枭一开始进入商会,就是成毅引荐的,但最近成毅手脚干净得很,大概是生意都放给了李枭去做,自己只等着收利息。” 傅霄按着眉心,停顿了片刻,“惜流,你说朕要不要去见见姑姑?” 林江渠愣了一下,傅霄很少喊他的字。 “看陛下的意思。”君心难测,林江渠也只能打个哈哈。 之前傅珩被参勾结商贾一事之后,傅霄就没有再与傅宛砚见过面。每年家宴也请过,礼都准时到了,人从不见来。 这次的事情,还是需要傅宛砚的帮忙。说白了,朝廷在商会的号召力,从来就不如会长。 “陛下,臣听说顾诀屠空了漱川好几座城,誉王大发雷霆,卸了他的职,并且让他回京。”林江渠问。 傅霄点了点头,“没错,逐知的性子就是这样,朕也拿他没办法。”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顾诀?” 傅霄脸上出现一点难色,“无论他是战魔还是战神,于我大齐而言,不都是好事?” “可他这性格,实在是过于冷酷,怪不得傅珩不容他。陛下也不希望,大齐的龙脉,染上那么多血污吧?” “确实都是杀孽啊。”傅霄背着手,“等顾诀回了京城,再做定夺吧。你还是继续追查走私一事。” “臣遵旨。” 林江渠一拜礼,退出了乾坤殿。傅霄自己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来回踱步。 林江渠说得委婉,可所谓龙脉,本就是一代又一代的尸骨堆积而成。不得万骨枯,何来王朝兴? 帝王无情,哪里会在乎人命?顾诀既然为刀,只要够锋利就好了,何必管是否伤及无辜。 像傅珩那样多愁善感,反倒多余了。 傅霄摩挲着手里的佛珠。 “无风。” “陛下。” “去把柳姑娘请过来。” “是。” 小太监麻溜跑出殿外,天热,大太阳晃地人头晕。一路走,一路止不住地发汗。没几步,已经口干舌燥。 这样的天气,真是令人心都浮躁。
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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