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不知疲倦地写着。 如今,他终于收到那个人的亲笔回信了。 他喜极而泣,却不敢让大臣看到自己的在哭,只低头笑道: “严仞要回来了。” 严仞要回京述职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启安城。 第二日早朝,梁瀚松因病告假,其他朝臣四下皆是奏言。 御史大夫陈晙神情激动,大声道:“按照法度,将士在外无召不得回朝,距离三年述职时间还有三个月,严将军却擅自提前带兵回京,恐怕来者不善啊!” 兵部尚书高融也道:“陛下昨日才看了奏疏,还没批准,他初一就动身了,简直目无礼法,胆大妄为!” 接着奏言四起。 “以往严岑老将军班师回京都是只带一万,他现在一下子带十万!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陛下看他在奏疏里的言辞,又是接受乌桓称臣,又是提前回京,大言不惭,字里行间毫无对陛下的恭敬!对于乌桓的求和,陛下自有定夺,他以为他是谁,竟敢擅自替陛下作主张,简直狂妄!” “严仞以前在启安便以泼皮无赖出了名,这人惯会笑里藏刀,心思难猜。如今带十万兵回朝,用意昭然若揭,说不定是想拥兵逼宫!” “陛下应该早做决断啊!”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陆屏十分疑惑:“啊?” 这群人的反应怎么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昨夜他兴奋了许久,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严仞凯旋而归不是好事么?为何这些大臣一个个都如临大敌,群起攻之? 陆屏沉默许久,等所有人都发泄完后才从龙座上起身,皱着眉头看下面乌泱泱的官帽。 靴子踩在地上,未发出一点声音。 “后套一战大捷,突厥几乎全军覆没。阴山天堑呐,突厥再想打过来得耗个几十年,众位卿家不高兴么?往后北疆安定,战士解甲归田,不再苦于兵役、埋骨沙场。众位卿家不高兴么?” 陆屏的声音回荡在太极殿上空。 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众卿好像一点也不高兴,重点亦不在这里,反而抓着严将军提前回京这件事不放?” 满朝寂静,无一人敢言。 下朝之后,陆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两仪殿。 御史大夫陈晙和兵部尚书高融也跟着来了。 陆屏看到他们两个就烦,道:“两位不必再说了,朕知道各位大臣都觉得朕天真,看不穿严仞歹毒的计谋。他在奏疏里写过了,带十万兵回来只是为了让这些士兵回到家乡耕作、与家人团聚而已,有何不可?” 陈晙立刻道:“臣等不敢妄议陛下,只是有些事不适合在朝上说。” 陆屏脱力坐到茶榻上:“那便说吧。” 陈晙道:“陛下想想,十一月初后套一战大胜,二十日严仞就写了奏疏,十二月初就立刻动身回朝,这紧锣密鼓的,看着来势汹汹啊。” 陆屏拿起茶杯的手一顿。 陈晙见状又道:“臣猜想,大约是严仞收到了严夫人病逝的消息,如今父亲战死,母亲病死,严家没人了,京中再无可以牵制他的亲眷,于是他才敢兴兵回朝,表面述职,实则逼宫。” “哈?”陆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陈晙却以为他被自己的猜想折服了,道:“是啊,陛下莫要被蒙蔽了双眼啊!” 陆屏冷冷一笑。 陈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高融往前站了一步,咳了两声:“臣听闻严将军未出关时,与陛下关系甚笃。” 闻言,陆屏不自然躲过他的目光:“高卿家以为朕念及旧情,偏袒严将军?” 高融摇头,感慨:“当年世家公子,风华正茂,同进同出,快意恩仇,少年人的友谊总是令人怀念的,老臣也经历过这个时候。” 陆屏听着他的话,不由陷入回忆。 高融话锋一转:“但如今三年过去了,陛下能保证严将军仍然同以前一样,还是纯真无暇的赤子少年么?陛下,人都是会变的。” 陆屏皱起眉头。 “像陛下自己,也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位不谙世事的九皇子了。严将军久经沙场,变化不比陛下少啊。”高融语重心长,循循善诱,“自古有不少手握重权的武将,一开始如何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但一旦立点军功,便容易津津自傲,自以为功盖千古就能当皇帝了。” 陆屏陷入沉默。 这三年来,自己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没有变。他也不知道严仞变没变,或者变化大不大。 如果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严仞呢? 如果严仞真的蓄意谋反呢? 到底是他自己想少了,还是大臣们想多了? 陈晙和高融喋喋不休说了许多,最后道:“陛下得今早想办法,权衡其中利弊,看如何制衡严仞才行啊。” 陆屏回神。 自古君王和武将之间就充满了猜忌和背叛,难道他和严仞也终将要对立两面,兵戈相见么? 如果斗起来,他必定不是严仞的对手。 想到这里,陆屏欲哭无泪:“朕、朕不会搞权谋啊……” 两位大臣一阵沉默。 接着,陈晙道:“陛下不用担心,臣替陛下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陈晙立即道:“严仞在京中并不是完全无亲无故,臣查得他有位叫宗嬷嬷的乳母,以前他极为恭敬孝顺的。” 不妙。 陆屏已经能预料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如今可将这妇人抓来禁为人质,宣称侯府无人赡养,故接将军乳娘进宫颐养天年。倘若严仞还尚存一丝孝心,料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字一句像利刃一样刺向陆屏的胸膛。 陆屏大为惊骇,站起来道:“陈大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晙道:“陛下不觉得臣这个办法很好吗?” “好吗?!”陆屏一口气上不来,怒火攻心,指着陈晙道,“陈大人怎么想出如此恶毒的方法,人家一个年过半百的乳娘,造什么孽给她关起来,用作威胁的人质!” 陈晙顿时面红耳赤:“这……陛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呀!陛下不可过于优柔寡断,而让那严仞有机可乘啊!” 陈晙的声音扰得陆屏耳边轰轰作响,他扶着坐榻的扶手喘气,而后奋力拂袖:“不行,朕不同意!” 等他气稍微缓和些了,又听到高融缓缓道:“陛下,您不同意已经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陆屏回身注视他。 陈晙道:“方才臣已差人将宗嬷嬷带进皇城朱雀门了,眼下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什么? 陈晙的声音引起的耳鸣还未结束,余韵在耳边萦绕,陆屏生怕自己听错了,想让陈晙再说一遍。 但他知道,即使再说一遍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撑着扶手看向陈晙。 陈晙满脸大义凛然,仿佛自己是个纠正帝王过失而直言不讳的正直谏臣。旁边的高融埋头一言不发,仿佛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你们……” 陆屏咬着牙关还想说什么,却喉咙哽得厉害,只下意识抄起茶几上的茶杯摔向地面。 “啪!” 伴随着茶杯破碎的震响,满殿的人都跪下来。 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陆屏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达生的呼声:“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宣太医,宣太医呐!” . 陆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神龙殿的大床上。此时已是夜晚,他隐约能听到殿外的寒风呼呼作响。 “达生?” 达生从外头进来,欣喜道:“陛下醒了?” 早上在两仪殿时,陆屏急火攻心一时昏厥过去,太医针灸许久,他才勉强恢复神志,又因为实在太累,一觉睡到了现在。 “宗嬷嬷还在皇城里么?”陆屏问。 达生点头:“太妃娘娘给接到自己宫里了,说是好生照料,不会怠慢。” 陆屏一时失神。 他不同意,但终究还是无法扭转局面。 这件事传出去,外人只会以为是皇家的意思,是皇帝的意思。 将士立了军功,却要把他的乳娘圈禁起来,陆屏无法想象这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情。 严仞会怎么想他?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陆屏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无处宣泄。 “达生。” “陛下。” 陆屏拉开被子:“跟我回趟苍篴院吧,许久没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在文案末尾加上一句“权谋如同儿戏不能细究”,结果审核不给我通过。那我就在这里打个预防针了,就是说作者和陆屏一样不会搞权谋,接下来涉及的少部分权谋剧情真的和过家家一样,只写搞暧昧谈恋爱不现实只能加点剧情辅助这样子。 ◇ 第47章 47 朕的将军回来了 立冬已过数日,冬至未到,在去苍篴院的路上,天空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陆屏裹着斗篷在后面走,达生提灯笼在前面带路。 陆屏搬到太极宫之后,苍篴院经常有人定期打扫,一切都非常整洁干净,只是少了以往的生活气息。 达生在卧房内点起蜡烛。昏暗中,陆屏环顾四周,床帐被高高挂起,枕被叠得很方正,衣架上空空如也,几案上的茶具也都不见了。 好像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陆屏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达生唤他:“陛下,要不要坐坐?” “好。” 陆屏脱掉斗篷,在床沿坐下来。 案上的烛火还在摇曳,陆屏又盯着这点小小的火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达生又唤他:“陛下,要在这里睡下么?” 陆屏回神,缓缓摇头:“不了。回去吧。” 于是达生起身去推开房门,忽然惊呼一声。 陆屏问:“怎么了?” “灯笼吹倒了,火都蔓出来把笼子烧坏了!回去可怎么办才好……”达生弯腰拿起地上烧得只剩下残破的灯架的灯笼,拼命扑灭上头的火。 从千秋殿拿来的灯笼坏了,路上却不能没有照明的东西,陆屏心思飘忽,随意拿起案上的烛架递给达生:“把这个带上,凑合着用。” “是。” 从苍篴院出来,天上的雪越下越大。 呼啸的寒风一遍遍吹在宫道上,达生一手端烛架,另一手护在前方,却架不住冷风实在太猛,将微小的一点火焰吹得胡乱摇晃,几乎快要熄灭。 陆屏蹙起眉头盯紧蜡烛上的火苗。 好在那火焰快要被吹灭时,达生恰到好处地停下脚步,火焰又重新立起来。 陆屏从斗篷中伸出手:“我来吧。” 达生弯腰将烛架递给他。 陆屏用左手小心翼翼隔档迎面而来的北风,可惜蜡烛上的火苗似乎更小了。忽然一阵更大的寒风刮来,夹杂着柳絮一样的飘雪,一片不大不小的雪花随风堪堪落在烛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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