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知道了什么?” 楼外月又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方万分艰难地道:“那个什么薛重涛,是不是把你关起来了。” 玉珍珍默了很久。 “我是真的……玉珍珍,我很后悔,我大概很少后悔什么,但我真的很后悔……” “后悔啊……”玉珍珍说,“后悔没有用的,爹。” 楼外月哽住了。 如同是要揭过这无言以对的空白反应,玉珍珍很快又说:“你是后悔没有早点来接我吗?” 楼外月双目已然紧闭,越发用力地搂住了玉珍珍,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喉头就会咕噜噜冒出一些掺杂血泪的泡沫,那未免太煞风景,也会吓坏玉珍珍,楼外月便没有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点了点头,泪水也跟着掉下来。 许久后,楼外月哑声道:“我该直接杀了薛重涛,他竟然敢囚禁你……他怎么敢,怎么敢——” “薛重涛囚禁我,你都看见了?” “嗯,我虽然没留多久,但大概也知道你是被关起来了,玉珍珍,爹错了,是我不好,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就是——” 玉珍珍再次打断他,一字一句道:“薛重涛囚禁我。” 他被强行带出马车后就始终不肯真的与男人亲昵,此刻却扶着楼外月的胸膛,徐徐扭动上身好与人对视,这个动作没什么蹊跷,由玉珍珍做出来偏堪称香艳无边。在提到薛重涛后,楼外月心里积压已久的怒火与戾气几乎控制不住要外溢出来,指尖一直在抽搐,必须握住一颗淋漓带血的心脏才会稍微好受些,楼外月无比悔恨,当时就不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只让万欣一个人上阵,他早就该,就该—— 但在对上玉珍珍视线的那一刻,楼外月顿时怔住了。 玉珍珍的表情极其古怪,像是因什么感到吃惊,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困惑,长眉高高扬起,眼底狂喜与怒容闪烁,种种情绪交织犹如是一泓藏有剧毒矿石的深潭,色泽迷幻,斑斓美丽,在光影里催使人葬身其中。 他脸上拧出一抹称得上令人悚然的微笑。 “对,他囚禁我。”玉珍珍道,“太坏了,真是太坏了。” 楼外月不明所以,刚要询问,玉珍珍却没给他继续探究的机会,倏然垂下脸,主动靠进楼外月怀里,甚至还抬手抱住了父亲的腰。 “他们关着我,对我一点都不好……” “我会杀了他们的,玉珍珍,只要你想,我现在就会动身。” “不用这么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先回天涯阁吗?总要让大家知道,楼外月还活着,这才是最打紧的……” 尽管楼外月心里已有所预料,但在听见玉珍珍亲口承认他遭到囚禁,这个残酷的事实依然在楼外月的心上狠狠剖了一刀,一刀,数刀,千刀万剐,痛到人恨不得暴毙当场。 若非玉珍珍还在怀里,楼外月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状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咽了口满是腥气的唾沫,足可摧金断玉的手仍温柔地抚摸着玉珍珍的肩头,在玉珍珍看不到的地方,楼外月眼珠子渐渐染上一层浑浊的红晕,雪白獠牙在笑唇开合间隐约,他很轻地说:“但爹觉得,你的事更重要……他为什么要关着你呢?他关了你多久?” “因为他们都讨厌我……” “他们?不止是薛重涛,还有谁?我之前杀的那个剑客也是其中之一吗?” 玉珍珍把脸埋在楼外月颈窝里,好一会儿,耍赖般含糊地说:“我不想回忆了,反正都对我不好……” “玉珍珍,宝宝,爹知道你不高兴,受了委屈,所以你更应该告诉爹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有哪些人参与,爹才好给你报仇啊。” 楼外月的嗓音柔到近乎是絮语,生怕惊动了墙洞里的小猫崽,可那颤抖的语调依然证明这个男人快要控制不了情绪,杀意沸腾到巅峰。玉珍珍不作声地伏在他手臂间,听见楼外月不断加快的心跳。 他过去习惯这么做,害怕的时候,伤心的时候,父亲的心跳总能让他平静,让他在任何时候获得力量。 “玉珍珍,爹只是想杀了那些渣滓而已,你没必要犹豫呀,他们既然敢这样对你,就应当做好付出生命的准备,当时还在薛府,我若早知道你是谁,就应该先宰了那个薛重涛,玉珍珍,玉珍珍……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爹呢……还是说……” 楼外月的声音沉下去:“还是说,他们还做了什么吗?” 昨夜的楼外月很不正常,此刻回忆起来,那与走火入魔没有分别。 玉珍珍不清楚诱因是什么,但毫无疑问,楼外月现在的状态并不稳定,失忆反而成了最无关紧要的表现。 幼时,玉珍珍曾听天涯阁里的教众闲聊时说到,江湖上有人另辟蹊径去练邪功,最后走火入魔发狂而死。 “什么是走火入魔。”楼桦问。 教众回答:“嗯……走火入魔就是敌我不分,好坏不辨,最后天下群起而攻之,这种人反正就是死路一条。” 自然,以楼外月的能力,绝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可玉珍珍不能保证,楼外月在听完他八年经历的一切后,还能使自己保有相当的清醒。 又笨,又爱撒娇,时不时就搂着人哭……他的父亲实在很没用。 没用。楼外月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 一只冰凉而柔软的手探上楼外月的脸庞,仔细又耐心地拂去那上面的带有血色的阴霾,从眼角到眉梢,再顺着鼻梁骨滑到唇畔。孩子不会对父亲有这个动作。没有哪对父子会这样。 也没有人敢这么对楼外月。楼外月是天下第一美人,是江湖霸主,是所有武者心中的传奇,理所当然的,他不需要来自凡夫俗子的安慰。 人世间的苦难,不应该成为满月坠落的理由。 无论何时,楼外月都应该微笑。 “他们羡慕我是楼外月的孩子,都很讨厌我,所以把我关起来了。” 玉珍珍平静地说:“只是关起来。” ----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bug,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bug啦…… 楼外月问的其实是这些年他不在都发生了什么,而玉珍珍直接理解为爸爸不在你还好吗? 虽说确实没有理解错,玉珍珍完美地接轨了老父亲的脑回路,可不得不说……玉珍珍,你也很自信,你完全确定但凡楼外月要开口询问什么,第一个会关心的就是你。
第70章 67 晚上父子二人与侍女汇合,楼外月每到一个镇子习以为常就会去找各种当地小吃,带回来进行投喂,趁此工夫,玉珍珍拉住了侍女,有话要问她。 “之前前辈教导我的时候,是有跟我提过他练的那个什么秘籍,可贵人你直接问前辈就可以了呀,我也半知不懂的,可能讲不清楚……” 玉珍珍道:“没关系,你理解多少说多少。” 万欣本来还想试着问问,楼外月将玉珍珍从马车里带走后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有没有将话说开,结果玉珍珍上来一打岔,她立时抛下自己的疑问,纠结着一张脸,紧缩眉头,少女好半晌才道:“大概就是,想要悟得什么大道,就必须先有所割舍,呃……不应只是流于形体,而应当内化于心,然后,然后,哦对!不能太过执着于本我,心中需得无我无他……” 她实在说不出门道,磕磕巴巴急得差点把自己头发扯秃,玉珍珍按住她的手腕,问道:“他有解释,为何要戴那面具吗?” “有有有,这个有!”总算找到个能作答的关键点,侍女兴奋地道,“前辈不能看见自己的脸!” “不能看见自己的脸?” “对!估计还是和前辈练的那个秘籍有关,反正暂时就不能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为了以防从铜镜呀水面呀这些地方不慎窥见,前辈就戴面具了……不过我觉得他戴面具主要还是为了减少围观频率……” 正絮叨着,侍女看见玉珍珍带着莫名的神色,指尖抚摸上自己那张光洁无暇的脸。 玉珍珍低声道:“不能看见他自己的脸,但我跟他足有五分相似啊。” 此言一出,侍女登时露出了警觉的眼神:“怎么,出什么问题了吗?” 玉珍珍没有回答,只是沉下了表情。 在知晓玉珍珍长期遭到囚禁后,楼外月此刻根本不打算离开儿子半步,却是刚刚还乖乖贴着父亲的玉珍珍一进了客栈,就将人指使出去买点心,翻脸那叫一个迅速无情,堪称孝子典范。 等他拎着吃的回到客栈,意外地发现玉珍珍主动呆在了自己的那间厢房里,而非像往常一样和侍女一间。 很显然他正准备沐浴,屏风后身影若隐若现,装了大半木桶的热水熏出芬芳的雾气,即便是夏日,入夜后也凉下来,白日奔波,能在休憩前这样放松一会儿着实是美事。 楼外月在门前稍微一顿,即刻反手掩了门,将手里油纸扎的糕点随意搁到桌子上。 “爹?” 那在宽衣的青年注意到动静,便停下了动作,明明只是一个映在屏风上模糊的身影,却像竖起耳朵在谨慎观察陌生环境的小动物。楼外月弯了弯嘴唇,柔和地回道:“是我回来了。” “哦……” 水波轻轻摇晃,是滴答的脆响,如碎珠落盘,楼外月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顺手推开窗,为仅有烛火照亮的内室散入漫天的星光。 “爹,你还在吗?” 楼外月说:“我在,你慢慢洗,等会儿我给你擦头发。” “你买吃的回来了吗?” “买了,看着新鲜的都买了些,你可以自己挑。” 又安静了会儿。 这个安静仅是指房间内没有人再开口交流,玉珍珍已没入浴桶中,水声不绝,哗啦啦的一再响起,那描了山水竹林的屏风近乎半透明,被烛光烘出一层暖晕的颜色。 而青年上半身的轮廓,也现在其上。 楼外月侧过头,看着窗下的小街。 不知过了多久,那屏风里的人又道:“爹?你走了吗?” “我没有走,玉珍珍,怎么了,你在害怕吗?” 楼外月毫不犹豫,起身来到屏风前,他屈起指节,在乌木的棱框上轻轻敲了敲:“我在这里,哪儿都没去。” 闻声,玉珍珍方低低应了一声,无精打采的,楼外月见安抚住了他,刚要回椅子边坐下,就听见玉珍珍吞吞吐吐地道:“爹,我是不是很麻烦。” 楼外月抬眉,奇怪地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玉珍珍,你一点都不麻烦。” “我离不得人,老是黏着你……” “你哪里黏着我了,坏东西。”男人失笑,“今夜倒还好,你之前都不肯跟我亲,好几个夜里爹想和你一起睡,你都不会答应。” “因为不合适啊。” “……”楼外月说,“哪里不合适了,你是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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