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台之外,是峭壁,是深渊。 “楚……”戴着面具的刀客惊呼出声。 秦松凛本想追上去,见状惊出一身冷汗,忙停下步子。 方才楚栖幽跳崖时的模样,与二十余年前的周鸾儿一般无二。 其他人不知这些,喧哗咒骂一阵后,将矛头指向了刀客。 萧洛卿将面具揭下来,很是随意地丢在地上。 他没心思同这些人纠缠,转身便要走。 众人当然不买帐,纷纷拉开架式,秦松凛却开口,咬牙切齿喊了一声: “萧三公子!” 这人装哑巴装得很像,一路上杀人杀得颇狠,少有人敢打他的心思,直到见了这张脸秦松凛才将他认出。 众人听闻此名,俱是一怔,犹豫着收了手,狐疑地瞧着刀客。 没人愿意招惹宗室的人,尤其是在自身势力方遭浩劫,而又知道宗室可能与邪路有什么勾结的情况下。 “崖深万丈,周小鸾之子必死无疑。”秦松凛尽可能收起怒气,“孽缘已尽,天意至此。鄙人不清楚朝堂之事,只能劝三公子莫要执念太过。作为他的师父,鄙人会为他收尸,请公子放心。” “他说不用。”萧洛卿已转身朝外走,狠狠收刀入鞘,“他说了,他要是死了,尸首就丢那里喂狼。谁碰他,他半夜就睡到谁的床底下去。”
第24章 24.草木之间 ==== 深夜,崖壁之下。 少年长着一张可爱的脸,面上神情却极冰冷,一双眼如同死水,瘴雾弥漫。 他手中的灯笼晃来晃去,将他的面容映得几分妖异。 苍白而纤细的手指自鸦青色的衣袖间伸出,拔开了帘一般的藤蔓。面色惨白的美人倒在泉边,气若游丝。血已经半凝,在他身下染开殷红的一片。 少年神色更阴沉三分,眉头紧锁。他伸手搭上楚栖幽的脉,试了片刻,眼里闪过一点意义不明的光。 * 是梦。 四面都是冰冷渗水的石壁,雨声和咒骂声忽远忽近,狰狞的泥像居高临下地怒视他。四肢被缠着铁链,还贴着用朱砂绘制的黄纸符,浑身都觉得沉,沉得几乎动弹不得。什么人点燃了符纸,掷在他身上。 火舌舔舐过的地方都在痛,却辨不清是灼热还是冷得刺骨。身子忽然往下一坠,剧痛从骨髓蔓延而上,每块骨头都如同泡在寒冬的雪水里。 身子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着,他挣了许久,才勉强动动指尖。 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了眼,眼前一片黑白交驳。视野中的星影渐渐散去,简陋破败的屋顶清晰起来。 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空气里充斥着尘土与木料阴湿发霉的气味,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刀片在胸中绞动,他试着张口,嘶哑的声音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萧……” 无人回应。 屋外的人没听见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提了只药箱,哼着曲儿走进来。 同样旧的帘子被掀起,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出现在楚栖幽面前。 “楚哥哥,你醒了!”少年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 “是你救我?” “嗯!”少年的性格很是活泼,闻言用力点头,“你昏迷两天了,不过恢复地特别快。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些来。” “……你知道我是谁。”楚栖幽似问非问。 “楚哥哥,你忘了我了。”少年撅起嘴巴,却并未表现得真的不满,“我是沈榣。” “原来是榣儿,”楚栖幽轻轻朝他一笑,“你长大了。” 他确实知道沈榣。很久以前在淢山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沈榣是淢山之中另一个村落里的孩子。莫约六年以前,那个村子一夜之间成了一个死村,无一活口。 尸体暴露堆积易生瘟疫,顾岭遥于是去帮着处理后事,他回来时,带回了一壶井水。 三天后,那村子被不知何人点了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而他悄悄动了那壶井水,发现井水的气味与制作纸人的毒药极为相似。 “诶,哥哥……那个救你的人,听说是宗室的人啊?你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处的?” “小孩子不许听,脏了耳朵。”楚栖幽淡淡一笑: “还有,谢谢你。” “哥哥要是真想谢我,帮我一个忙好了。”沈榣可爱地一笑,一双略显天真的眼睛眨了眨,像极了小孩子耐不住性子想讨好处,“你先说会帮我!” “只要我能做到。” “当然能……那我便直说了。”沈榣鼓鼓腮,可爱的模样浑然天成,“那个制作纸人屠杀村落的人,我知道他在哪里。当初也是他在我家那一边的水井里下毒,喝了水的人,只剩我一个没死。” * 养伤总归是件磨人的事。 楚栖幽所待的地方,其实是深山里一处废弃的佛庙。佛像早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贡台前只有落了厚厚一层灰的贡盘。 佛庙虽然破败,却着实隐蔽。周围草木繁盛,重山环抱,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沈榣不常来,只偶尔送药过来,也从不久留。楚栖幽同他两柄剑倚在一处,百无聊赖地感慨母亲当初使下的心思这一回彻底派上了用场。 周鸾儿还活着的时候,给他服过一种药,名为“鬼附子”。这本是医书上写过的方子,服过此药的人濒死,药才会“醒”。药起效后,服药者会展现出反常的生命力,犹如被鬼神附身夺舍。 代价自然也小不了,服此药者若没有经历濒死,通常活不过一年,因此服药者往往以自杀的方式激醒此药,以求延命。药起了作用后,人的骨骼与关节会逐渐扭曲变型,甚至生出新的肢体,到最后几乎变成怪物。 无论学什么,周鸾儿都堪称天才。她改动了那方子,现在看来,除了总有人说他身上有草木的气味之外,他与常人无异。 是夜,下了一场暴雨。 潮湿又刺骨的风呜咽着,从破败的小窗漏进来,屋子里冷得似冰窖。 闷得要命,他喘不过气来,不敢再睡,于是将纸灯点起来强撑着。半梦半醒之际,他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靠近了床榻。 萧洛卿的面容有些模糊,可他顾不上。他难受,浑身都觉得痛,伸手想抱上去,那人却像一阵烟似的散了。 房间内只余纸灯颤动的火光。 一夜本不算长,却不知这梦已做了几次了。 ……惹人生厌,真的惹人生厌。不给摸不给抱,还偏一次次到他梦里扰他心神。 他轻轻叹气,又觉舌根处苦涩一团,怎样也解不去。 宿春剑静静守在他身侧,陪他挨过了这一夜雨。不多时日,又陪他挨过了一场雪。 风卷着雪吹了一夜,待到破晓时分,又万籁俱寂。雪在枝上叶上覆了一层,被微冷的天光一照,凝成了剔透的薄冰。 湘城那边也有雪,但非常少。至少这种积起来的雪他没见过。他凝望着窗外出神,看着雪一点点凋残,化成清透的水从叶片滴下,渗进润湿的泥土中。 楚栖幽能清晰地感觉到,“鬼附子”已经苏醒。 他已经可以闻到自己身上的香气,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抽枝生芽,他却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然而伤却恢复得并不快,待他能出去走动时,已是入春的时候了。 山里春日也是凉的,却着实与冬大不相同。 一场湿漉漉的山雨,让草木的生气融进了每一缕清风。楚栖幽不喜欢艳阳天,便借着雨后沉云未散,提了纸灯,打算闲走一趟。 雨后泥土的气味与草木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和着暮色的三分清冷,又比酒更能醉人。 溪水声从四面传过来,亦远亦近。潮湿使绿意更浓三分,桃花快要开了,浅粉的花苞已经上了枝头。偶见一两朵开得早,色淡而清冷出尘,不见世俗所言的半点艳色。 楚栖幽寻了溪水边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浑不在意生在石上的苔藓。溪水湍急,照不出影,他摸索着将头发扎成马尾,折了一枝桃枝固定。玛瑙发绳缠在手腕上,像一串串暗橘色的小灯,珠子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将发别起时碰掉了一朵桃花,他捡起来,又别在宿春剑穗上。 如果没有这把剑,他大概也会来到这里。 只是风会更冷,会冻透他的衣,落花跌进入冷得刺骨的泉水,被浪卷得破碎,别无选择。他将孤身一人,与暮色下冰冷的山脊对望。 他摆弄着剑穗,知道此后的每一分春景,都再也绕不开宿春二字。 宿春剑也是冷的,却将卜签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宿命破开一道口子,让料峭春风吹着落花,随着甘凉的泉水,流进苦涩幽晦的深涧中。 * 淮州城内,桃花也已纷乱落了满城。 萧洛卿的设想已经付诸实践。淮州与边西同时自立,以缙十座城池换郢相助夺回缙土。谢长荣亲自调兵,煊公音讯全无。晏梧青受郢王之命,率兵与淮军同攻谢缙。 战场上的鲜血也似落花,随着刀风箭气泼溅数里。 在郢军支持下,淮军一路势如破竹。然而萧洛卿知道,郢不会帮他到底。 待到萧淮与谢缙势均力敌时,郢必然会撤兵——缙室分裂,彼此牵制,正是郢想看到的。 同年六月,薛后发动政变,杀太子锦。次月,泱天子崩。赵玦即位。新天子所封官员之中,赫然有一名女子,其衣冠姓名,皆与男子无异。 同年十月,郢浈王薨。浈王长子程自幼在沂为质子,归郢赴丧,与浈王次子寒夺权。 公子寒败,其党羽一并下狱,晏梧青也被牵连其中。公子程继位,是为郢澄王。郢淮的合作中断。 淮与谢缙僵持不下,萧洛卿虑及战事已久,单靠淮的国力难以支撑,于是与谢缙议和,战火暂熄。 柳澈空素来有心从政事,参与其中,为寒党,多有得罪于程。公子程背后本就有沂支持,他即位后,郢与沂的联系日渐密切。吴被夹在沂郢之间,腹背受敌,其西缙室分裂,使吴更加孤立无援。 同年十一月,郢兵临于吴境。柳澈空为息此事,入郢为质子。 ---- 苔藓:你清高,花都掉了你还给人家捡起来,碰见我看都不看就一屁股坐上去了。 * 那个女官就是洛卿的姐姐,萧瓛! 为什么不把发绳扎头上呢,因为只有缠手腕上自己可以看见(〜 ̄▽ ̄)〜 其实正在考虑自己动手把这个发绳做出来
第25章 25.重逢 次年春至时,淮州没有战火。 璟都已经回了萧洛卿手里,他成了萧缙的新王,却始终得不到大哥的消息。萧瓛的书信倒是多起来。栾鹤很是兴奋,将其中几封收藏进她自己的书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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