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尚川又道,“皇上春秋正盛,不怕这位王爷权大贪国么?” “你这都是跟范佑白思太那般蠢材学来的想法,”匡铸冷笑起来,“皇上今年四十有五,确实春秋正盛,然则自古七十者稀,况他亦是从小征战没停过的,敢说尽头在哪儿?心里既然弃了宁王爷不想,那两个小的还得多久能长起来?长成什么样子又能保准?怎么会放着现成的好材料不搭理呢?老夫想得清的道理,朔王爷自然也想得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人还是他的亲爹,值得铤而走险背负千古骂名?南下之战虽然胜得神速,期间九死一生他也经历过的,怎会不知道造反的成本?不到万不得已穷途末路绝对不会选那下下策。这些都还罢了,更紧要的是大祁名为大祁,其实根基不稳,看着迁都重建风风光光,四线之敌皆在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搞不好什么时候就要侵边犯境,这样时刻父子不知同心,等着倾覆。” 尚川恍然大悟,“如此说朔王爷实在强劲,怎地上次老师还会恼恨他人要将我划为朔王一党?我虽不愿阿谀奉承,但能靠上这样人物也有力气做一点事。” “哼!”匡铸实在嫌弃这个学生愚蠢,“他强劲是他的,你白贴个名儿,又不得他看重又成了靶子遭人惦记,有什么好处?” 尚川给他骂得气虚,垂下些头,“这不……也进了户部……算不算是好处?” “林行!”匡铸忍不住叹息,“你要时刻记得,这样的人是龙虎,他要用谁重谁不会迟疑犹豫,也不会计较恩情赏赐,而想弃子之时也绝不会姑息心软,杀贬污毁,眼睛都不会眨的。老夫做到这个份上都是一样,何况你乎?我是惜你之才望你长青,不愿去换一时利益啊!” 尚川不由有些沮丧,“依老师所言,咱们到底还要不要做事?” “自然得做。”匡铸毫不犹豫地道,“男儿在世需得建功立业。心系社稷效忠皇上,那只是句场面话,咱们真正该干的是为民族谋远亦为百姓谋福。林行,若不畏死,还怕位高?伴君如伴虎,此言自然不假,正是因为危险,寻常人做不得,我等也才能有为小民办事之机。步步为营是步步为营,绝不迟疑是绝不迟疑。” 尚川听得肃然起敬,“老师实是高风亮节。” 匡铸摇头,“都是凡人,都得吃饭睡觉上茅厕。老夫不过想明白了,人生百年倏忽而过谁也逃不过个死字。既然如此,何不选个自己愿意的样子活着?你为什么能拜在老夫的门下,不过志同道合。” 尚川垂首,“学生誓死追随老师。” 匡铸看一看他,又叹息道,“你这人是个炮仗性子,实非老夫共抗涛流的佳选,不过起了惜才爱直之心,所以能是师生。林行,兵卒过河有前无退,你既已攀到了天子颌下,就不能总是随性随心,凡事都要多思多想。” 尚川实话实说,“恐是有心无力,还得多听老师教训。” 直人就得直对待,匡铸便道,“你我的师生之谊已经过了明路,在皇上那里都报备过了,倒不用如与朔王那般避嫌,这厅堂你是尽可以来的。然则也非什么好事,所谓一荣俱荣的意思应该反过来说,一损俱损才是常事。老夫多混了两朝,你若有点儿小差错还能保保,当真有甚大纰漏,老夫也是要跟着引咎辞职的,所以多听多悔远不如当时多做考虑,你要记得这话。” 尚川不敢再颓唐了,立即正身应道,“是。学生必然谨记。” 天气陡然暖了起来,晚上最冷的时候也不用穿裘了,房前房后都在化雪,滴滴答答甚是好听,兼或还会下一场雨,浸得人心湿答答的。 屋里的暖炉还没有撤,弓捷远更爱赖床了,常常是谷梁初看了一个时辰的早书再转回寝殿懒人还在高卧,碳若是熄了就紧紧裹着被,粽子一般卷着自己,假如烘得热了便把一对儿白肩都露出来,晃得拔步床内点了灯般。 谷梁初挂着他总耽误饭,会催,“还不练练弓吗?” 弓捷远总是不着急般,“多睡才能养好伤啊,操之过急,再扯着了怎么办?欲速则不达。” 谷梁初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把人从被窝里硬拖出来按到桌前吃饭。 弓捷远长手长脚但却不是对手,与谷梁初支架子也不管用,有次挣扎得实在太狠了倒被压在铺上狠亲了一顿,几乎就被办掉,连呼背痛方逃过去。 谷梁初气吁吁地咬牙,“背痛背痛,躲懒说背痛,躲债也说背痛。你这背痛却是专门为孤准备的么?” 弓捷远也不乐意,“躲债?我欠了你什么债?” 谷梁初威胁地指指他,示意赶紧穿好衣服,“什么债?情债,恩债,欢爱之债。不就是背痛吗?孤帮你治好它。”
第96章 取弓箭变故突然 梁健去太医院里请会针灸推拿的人来给弓捷远松背散淤,领回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夫,谷梁初瞥了一眼就蹙起眉,责备地道,“你现在也不会做事了?” 梁健连忙解释,“这是院使荐的,说是年轻一些眼准手稳。” 谷梁初不听这话,“让院使换一个半百左右的来,哪里就眼花至此?” 弓捷远本就不愿被扎,闻言立刻就道,“那我不用针,推推就可以了。” 谷梁初羞他总是畏痛,“骨头裂了也都忍了,这会儿又胆小了。” 弓捷远眼瞅着梁健领那太医出去,面上露出鄙薄之色,“王爷倒不胆小,就是气量小。一个伤背么,给人看看怕什么的?三十岁和五十岁又有什么区别?” 谷梁初压眉瞧他,“没区别吗?” 弓捷远撇一撇嘴,“辽东盛夏也极炎热,我自小就和军士们一块儿打赤膊,满营地走,有什么关系?” “小就算了。”谷梁初扭开头去,“以后再入军中你便会是将军,不着甲胄也需穿着帅服,再莫做那伤失威严之事。” “伤失威严?”弓捷远有些不信这人曾经打过仗了,“每修一处城防,我爹都会亲自去挖几锹,春种夏收也会跟着挽裤下田,盐场特别热,他去巡查总要脱了衣服细走两圈儿,依你这话,都失威严?” “将军的威严是血战和年纪堆出来的。”谷梁初不入他的圈套,“你到那个岁数再说。” 弓捷远很是不满,“说来说去就是气量窄,怕人看我么……还说以后,我都去了军中,你管得住啊?” 谷梁初伸手捏住他的腕子,“你莫相激,孤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反悔。” 弓捷远立刻便朝旁边椅子瘫去,“那还折腾什么?背也不用推了,春射的事儿也莫打算。” 谷梁初附身捏他的下颌,“你要挟孤?” 弓捷远咯咯笑了起来,挥手打开他的手掌,“别闹。说正经的,三月也不远了,推背还是其次,我的弓还在将军府里,得回去取。” “什么神弓还得你亲自去取?”谷梁初说,“弓石弓秩不能替你拿来?” “我都不能出门?”弓捷远反问,“那还比什么弓箭上什么朝堂?王爷莫不是以为将来冯锦给我荐了差事,歇职还能回来你的府里关着?只想将我栓在腰上,考虑这些不是白费力气?” 谷梁初闻言轻叹一声,“所以说孤实在想悔。” 弓捷远眼睛翻翻不理他了。 谷梁初稍稍走开两步,“明日便与弓秩回去。且不准带着那个弓石,午后你若不归,孤便打那小子。” 弓捷远听得吃惊,“我都不能在家吃个饭的?你总卯着劲儿要打弓石作甚?他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混账东西的眼睛总是滴溜溜乱转,偷着琢磨孤,以为孤不知道么?”谷梁初哼一声说,“你要留在家里吃饭只能宽到未时,晚了一刹孤就打他。” “我看你是安心要打,早晚躲不过去。”弓捷远不乐意道,“干脆现在就打伤打瘫算了,我也闹个心静。” 谷梁初自然笑了,“你能舍得他的屁股,孤还舍不得让你心疼。” 翌日一早弓捷远便回将军府去,弓石听闻竟不带他,失望的神情得如丢了骨头的小狗儿,弓捷远看得心中不忍,悄声安慰,“怎么你就入不得那个混账王爷的眼呢?多与弓秩学学才是。如今只能忍忍,等我带夫人的点心回来给你吃。” 弓石哪里会贪点心?得了主子的哄仍旧丧眉搭眼。 弓捷远只好重复一遍,“且忍一忍,咱们早晚都能回家。” 婕柔见哥哥这么快又回府来,高兴得脚前脚后跟着,弓捷远疼她等下还要流泪,便纵容着,一面取弓一面问她,“珠冠做得了吗?” 婕柔很有一些得意,“有了哥哥的珠子还做不得?母亲说我弄得甚好,舍不得让寻常工匠摸它,托人送到银作局里去添彩了。” 弓捷远正握着自己的弓摩挲,闻言长指一抖,立刻看向妹妹,“你说什么?” “就是送进银作局里去了啊!”婕柔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耳背起来,“那等难打商量的地方,母亲可是好费了些力气呢!” 弓捷远抓了弓箭就往外跑。 婕柔惊讶起来,在后面喊,“不吃午饭了吗?” 谷梁初望着弓捷远白着俊脸儿跑进书房,轻笑地道,“这么着急作甚?孤真会打坏你的弓石?还是不出门去想要出门,才一出去又想孤了?” 弓捷远无心玩笑,亲手关好了书房门扇才对他说,“谷梁初,坏了。” 谷梁初莫名其妙且又啼笑皆非,“什么坏了?孤不好好的么?” “你别只闹!”弓捷远情急地捉住他的手臂,“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给婕柔的那颗珠子还记得么?她把珠冠做成了,却没送到市上去点翠,而是送进了银作局。” 谷梁初的神情立刻正经起来,板脸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弓捷远看一看他,心里还想要替继母解释,“夫人。她大概是好意,大概太疼婕柔……” 谷梁初冷笑起来,“疼是真的,意思么……分怎么瞧!” “谷梁初!”弓捷远不愿听他深讲,“你只说会不会惊动宫里。” “必然惊动。”谷梁初答得毫不迟疑,“你家夫人何等聪明?若不为了惊动,她个深宅妇人,何必放着眼前的嫡亲兄长不用,大费力气地托人求人的把一个带有婚娶意味的珠冠送到银作局里去润色啊?不就是为了向人宣告家里有了要出阁的女儿,嫁妆都已准备好了?” 弓捷远虽然有了准备,此时仍显愕然,“夫人……是为了什么?她与婕柔相依为命……” “可能就是为了相依为命。”谷梁初思忖了一下才说,“丈夫指望不上继子前途未卜,她很担忧自己的下半生,就想让婕柔嫁在京中,近为依靠。” “婕柔才刚十四。”弓捷远听得痛苦不堪。 “谁不怕夜长梦多呢?”谷梁初似能洞察人性,“万一将军在辽东那边有个什么变化呢?她还有什么机会运作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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