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初沉吟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孤给他的人,还得孤管。” “我更担心这个。”郭全立刻就说,“小主子性格虽极良善,但也极为执拗,行事不按规矩道理,只怕此事要生曲折。” 谷梁初稍显烦恼,“孤怎不知?” “所以还是顾大舍小。”郭全劝道,“几张图纸不当什么,后面盯紧一些便是。” 谷梁初明白郭全的意思,在他眼里,谷梁初与弓捷远的和睦更为重要,是想要容吴江这次。 可他不能这样想,一退十退,今天放掉吴江,明日就有别人敢试底线,那些明棋暗手,以为布置好的倚仗,还能再信任吗? 看着高高在上统领全局,一穴溃破全线皆崩,必然要付无法承受的代价。 杀鸡儆猴杀一儆百,领兵带队的人,从来手软不得。 什么理由都不能改动决断,否则就有没顶之灾。 规则才是该顾的大。 郭全见他只不吭声,眼睛里担忧越发明显了些。 早朝散去,弓捷远跟在宋栖身后往官署走,没行多远就被小宦叫住,倪彬随后过来,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郎中且慢行些。将军和匡大人都留在内殿说话,不用几句必要寻郎中的,省得白走许多冤枉路途。” 弓捷远躬身与他施礼,“有劳公公惦记。” 倪彬仍旧一脸笑意,立在原处,眼看着朝官们都走远了,跟前的锦衣卫也散开去,挥臂斥退身边小宦,似乎随口般说,“换在二十年前,谁能想到沈家血脉竟然落成将军骨肉,造化之奇实难描述。” 弓捷远听得糊涂,“这……还请公公明示,下官不懂。” “唉!倪彬轻叹了声,“郎中自然是不懂,便是将军概也不知自己亦是那场纠葛中的一环呢!” 弓捷远更加发懵。 “周阁珍已死。”长庭安静,百米无人,倪彬幽幽地说,“沈家那场公案也就结了!可惜世人多不知道沈家儿女皆都风采过人,令堂姿绰后来贵为将军之妻,老奴曾经亲眼见过她的神容,实比天人,但也忘不了她的兄长恩遇公子的才华和形貌,真真人中之杰,过目难忘的啊!” 弓捷远大吃一惊,“什么?公公识得我的舅舅?” 倪彬比了个悄声的手势,“郎中定然不止一个舅舅,老奴不是全都识得,唯有恩遇公子,是我内甥何辞的挚友,所以有缘见过几次。” 弓捷远更加意外,“何辞?他不是……公公竟然是他的舅舅么?” 倪彬笑容略苦,“我是何家螟蛉之子,因为孤苦无依乞讨为生,十三岁上被义父母收养抚育,肩上只有一个年长义姊,命亦不好,生了何辞就失丈夫,与我姐弟相依,一起为爹娘送葬,专心抚养外甥,不求通达只求平安。哪知道……哪知道天地不仁,沈家突然遭了大祸,老奴的何辞救不下他的挚友,立志报仇,就此搭掉了一生啊!” 弓捷远死死瞪视着他,似明白些,又特别不明白,“何辞是我舅舅的挚友吗?他怎么搭上了……公公又怎么做了宦官?” “也没时间细讲情由。”倪彬深深地叹一下,“郎中以后遇着机会,不妨留心打听往事,必能知晓一二。记得恩遇公子的或者不多,何辞……唉,这朝里的人,蓟州总兵韩峻,大理寺卿孙明,还有冯家的几个,总都不会忘了他呢!老奴……老奴是为救他,自断尘根,拼命摸到北王身边去陈情的……许多纷杂往事,也不提了。郎中只需记得,因有这层关系,老奴总是郎中一个助益,凡能帮手之处绝对不会冷眼旁观,倒不单单是为朔王。” 弓捷远实在消化不了这些,怔了半晌才说,“谷梁初知道公公……这段过往吗?” “老奴乃是何辞之舅,”倪彬答道,“这个岂能瞒住皇上?否则也没今日这些恩宠。何辞与恩遇公子的旧事却没几个外人知道,王爷他……只晓得老奴对他好,想必绕不到沈家和柳大人这层干系上去。非极必要,郎中也莫要说,皇子贵重,将来总是帝王之身,恩威难测呀!” 作者有话说: 有缘遇到的小可爱们收藏不迷路哦!飒飒也常找不到自己申请到的榜单具体是在哪里。
第203章 道唏嘘暗铺道路 弓捷远闻言身上立刻一冷,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告诉谷梁初倪彬对他说的那两句诗时王爷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淡定淡然毫未意外,不像不知道的,心中立刻沉重起来,暗说自己与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朔王爷仍旧是有所保留的吗?他曾影影绰绰地跟自己提过几次何辞,到底是铺垫呢还是试探? 倪彬如此谨慎,不等到周阁珍彻底失势不肯直说,可他这两句提示还是非常明显,“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给谁听见都会放在心里仔细琢磨一番的吧?谷梁初心若比干,怎么可能不当回事? 除非他早料到。 可他没有告诉自己。 还是太过坦诚信赖了吧? 老公公看他弓捷远面相聪明,以为有算计呢,对人总会有所保留,不会随意讲起无法求证的话,哪知道自己恁般直接,回去就告诉了谷梁初呢? 而他,竟然一直若无其事。 何辞何辞,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故者之名,从没料到有朝一日会通过早已销骨化尘的亲舅舅沈恩遇同自己产生联系。 弓捷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舅舅。 同床共枕的谷梁初半点儿提醒都没给他。 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又有小宦趋步过来,轻声细语地对倪彬说皇上叫他入内伺候,弓捷远望着这老公公施礼去了,独自站在宫阶边上发了阵傻。 里面很快来了传唤,命弓捷远进殿。 强整精神走进殿去磕头参拜,起身之后弓捷远看清父亲和匡铸并椅坐着,似是这一小阵的交谈甚为和洽。 “后起之秀来了!”谷梁立受了弓捷远的礼后哈哈地笑,“掣穹会教孩儿。小郎中春射之上独占鳌头,后来又与尚书大人贺寿,那手好刀耍得,朕在宫内也听说了。” 弓涤边一副淡定从容之色,脸上笑容平和而又谦逊,“他还不够稳重,总是喜欢显摆。京城子弟多有见识,懒得与其争锋罢了!” “怎么算显摆呢?”谷梁立摇头否定,“他是真有本事。谁家有花愿意白白谢在院子里面?什么懒得争锋?那是没有的争。武功还需身体禀赋,不说也就罢了,他到工部里去任职,也是勤勉有见解的,宋大人那般性子,也喜爱他,很难得了。” 弓涤边不再反驳,“亏得留在京里,得了皇上调教。” “朕不贪功!”谷梁立又笑起来,“京城做事自然是与边防上不太一样的,真有进益的话,也该得自朔王提点。” 倪彬闻言立刻偷偷看向弓涤边。 都说图穷匕见,谷梁立却不寻常,直接就把刀子晾在明面上了。 谷梁初先就得了召唤,因路途远,进殿稍晚了些,入门之时正好听见谷梁立说这句话,敏锐眼风立刻扫过殿内数人。 弓涤边稍垂眼睑,脸上并无太大波澜,“是该多谢朔亲王爷。” 弓捷远却撩了谷梁初一眼,神情略显复杂。 谷梁初心内一紧,暗想捷远竟明白了? 不容思索太多,匡铸已经起身见礼,“老臣见过王爷。” 谷梁初迈步上前,分别与他和弓涤边见礼,又假作无意地扫扫也站起身来拜见自己的弓捷远,想要迅速看清他的内心。 奈何根本没有互相琢磨的时间,谷梁立又在旁边笑了起来,“把他喊过来是朕的意思,机会难得,也跟掣穹学学治边之策。都莫这么多礼,快都坐好了说话吧!” “臣是边臣,”重新坐好,弓涤边率先说道,“只会守城追敌,再有脑筋不过琢磨阵图防壕,随意换个武将都能干的。王爷却是皇胄,韬略远凌诸臣之上,不必向下求学。” “将军谬赞。”谷梁初先说,“闲养之身,哪有什么韬略?” 谷梁立也道,“看你把他夸得。皇胄只是一脉血缘,何来天生神勇?朕最知道学之意义,只是掣穹之功源于经年累月积累,他也抢抓不得,且先陪着长辈们说说闲话吧!与鸿儒坐,总有两分好处。初儿,若有什么想询问的,倒也不必拘泥。” 谷梁初露齿一笑,“班门弄斧,儿臣想要问个正经话题也得思索思索,别的就莫露怯,先打听打听境上动静吧!” 匡铸闻言便即看住弓涤边。 弓涤边神态淡然地道,“王爷还真会问。今年光景不好,北面苦旱,从春到今愈演愈烈,分毫没有改善征兆。老臣只恐青苗一落,失去野菜野果这种勉强果腹的替代之物,北元国内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要闹事啊!” 谷梁立不让别人说话,自己抢过去道,“悲悯难覆异族,大祁也顾不得他们如何吃饭。” “皇上,”弓涤边却说,“这并不是能够独善其身的事。北元一旦生了暴民,境线上的大 祁百姓皆要成为他们目中鱼肉,饿疯了眼的穷邻居怎么看得了旁边人家吃得上呢?只怕终归要有战事!” 这话一出,殿中诸人尽皆神色凝重起来。 时刻备战是时刻备战,真说要打,谁也不能举重若轻。旌旗一发就是许多生命赴死,真从容的不吝冷血。 何况还要算计别的东西。 钱,粮,兵员,将帅,还有火器刀枪,都得预备好了。 谷梁立用力击了一记椅扶,倏然站起身道,“既然避不掉了,那就狠狠地打!大祁已经缓过气来,不必太愁军备。你只管在前面拼力,后面的事自有朕盯着人为辽东安排!” 弓涤边先谢后叹,“周阁珍已经伏诛,臣不再忧坏粮劣刀之事,私心里却并不想打,能够拖延多久必会拖延多久。” 诸人闻言又是一诧。 倥偬之将竟然畏战,且在不得不战的情况下当着皇帝的面直说,谁不惊讶都非凡人。 弓捷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匡铸立刻就道,“总兵这是何意?” 谷梁立也说,“掣穹能守辽东,盖因少年从伍,始初即随开武皇帝麾下,大战小战历得数不胜数,每每身先士卒不惧生死,此外更懂思谋调度,因而朝中才将国之喉塞交付于卿,如今怎地说出丧气怠惰之语?” 弓涤边离座而跪,缓缓言道,“臣非丧气怠惰,而是心有悲怆。正是因为少年便即追随开武皇帝,一直大战小战几乎没个宁歇时刻,才真知道和平珍贵。人言盛世之相无外黎庶饱暖,头带白者不识刀兵,臣自效忠开武皇帝,便总听他鼓励军中,每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我们辛劳奔苦,就是要为子孙儿郎们争个安稳岁月。可这二三十年,能消停的日子不足二三,大半还是在打在战,此生全在马上消耗。从前跟随臣的那些伙伴同僚,尚健在的已无一二,要么为国捐躯要么早早病亡,便是死在室内之人细究起来还是因伤因累。如今辽东边军已无多少臣的同年同辈,大多都是老军户家里的儿子孙子补入战队充实名册,日常操练训导之时,臣看见那些又有几分熟悉又是完全不同的面孔,心情总要起伏矛盾,一面希望他们个个威武难敌四方披靡是我大祁最最强硬之兵,一面又盼他们能有不经大战的上好运气,可以成家立业生养儿女。北元已经蛰伏数年,蛮邦国力虽弱建制却全,也有君臣社稷之论,民又好战,此番若是因饥兴师必是不小纠纷,辽东男儿虽然个个勇健,总要成千上万地抛却头颅性命,丢下家里老幼做亡魂了!臣一想起这个,心里便是刀割样痛,只因自己也有儿女,深知每个少年都是娘亲十月怀胎父母精心呵护而来,并不是撒豆成兵天生天养可以随便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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