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地回王府去,快到门前街巷,车子竟被汤强拦住,都指挥使神情略显尴尬,勉为其难地同谷梁初见礼说,“王爷恕罪,卑职并不敢随意拦您的路,实是皇上特地派我前来,说要提醒王爷……” 谷梁初长身立在车边,脸上没有特殊表情,他负着手,因为高大,看向这位御前红人的都指挥使的眼神显得居高临下,硬把后面的话给逼结住了。 “提醒什么?”不见掌管锦衣卫的大人继续说话,谷梁初淡然询问。 突然被截,他没作色,也给了礼,只是冷意自然散发,冰山似的天经地义。 汤强硬起头皮,把话补充完整,“皇上让卑职亲自过来提醒王爷,弓总兵经年辛苦,辽东更是朝廷颈项之地,君臣之间彼此依赖,万万不可感情用事,生了嫌隙。” 谷梁初听得笑了,略含讥诮地说,“父皇这是想挑明了?生怕总兵不知道呢?” 汤强不由愕然,“啊?” 谷梁初收起那分笑意,重归冷肃,“孤知道了!累得都指挥使大人深夜不能休息,抱歉之至。” 汤强立刻拱手,“王爷哪里话来?卑职就是该替皇上和王爷分忧的。” “啰嗦什么呢?”车厢里的弓捷远已经不耐烦了,在内嚷嚷,“和谁闲聊去了?还没到吗?小爷要吃茶,凉凉的茶!” 汤强登时一诧,随即又现尴尬之色。 立在车边的梁健强压着笑,心说老汤这活实在难干,不得罪人不行,得罪狠了也不行,外面瞧着风光无限,殊不知整天在摸分寸尺度,好生费脑仁呢! 谷梁初神容不变,对汤强做了个请走的手势,“如此大人就辛苦了!还请早歇!” 汤强有胆拦车,没胆先走,哈身弯腰地恭送谷梁初上车,耳中只听那人进了轿厢之内声音即刻变得温柔无比,“莫急。这就到了。你的药也停了,怎么还要发燥,只想吃凉茶呢?” 弓捷远兀自嘟嘟囔囔,听着很不乐意,“快到了还耽搁什么?是去尿尿了么?哎呀我心里就是热……” 车轮毂毂向前,声悠而长,却压不住朔王爷那些宠溺之音,“好,那就喝盏冰梅子茶。” 汤强仍旧立在原处,心里有些不可思议,暗说我是看着这位小王爷长大的,便是未换嗓时也没如此说过话的,仿佛生来是块冰雕刻出来的,怎么恭顺怎么有礼都让人觉得亲近不得,如何遇上弓家小少爷就能变成绕指柔了?看来皇上这趟差使也是白动脑筋,明明就已感情用事,生不生嫌隙,竟是操心不来的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虽是皇帝心腹,到底不如倪彬那般会猜忖谷梁立的心思。 夜实深了,谷梁立靠在内殿窗边,蹙眉望着圆满稍减的月影,丝毫没有休息之意。 倪彬提了一件薄袍披在他的肩上,体贴地道,“秋后早晚见凉,皇上不能只贪爽利。” 谷梁立没有看他,只低声说,“明日朝后,弓掣穹留下来说话,你跟着朕听一听。” 倪彬弓腰,“是。皇上还是老习惯,只爱叫他的字。” “毕竟一处打过仗的。”谷梁立略显唏嘘,“他还是有才能的。只惜不是韩峻。” 倪彬谨慎地道,“韩总兵对皇上的情意是可遇不可求的,弓涤边么,应该是更效忠开武皇帝。” 谷梁立点了点头,“韩俊对朕是因何辞,弓掣穹……朕的这招险棋也算破釜沉舟的了,他若果然舍得儿子,便是忠大于私,若有反意,趁着现在四基平稳,早些抹了也是好事。” 倪彬控制着微微变幻的脸色,“皇上确保弓涤边会明白吗?” “人老精马老滑!”谷梁立仍旧望着窗外的月,“朕都不惜和朔王爷打明阵了,他是个跑了一辈子沙场的,还能看不出这点儿道道来?明日留心他的反应就是。” 弓涤边也在窗边看月。 向高时沉着糙脸把探子听到的话转述给他,然后神情十分抑郁地说,“看来那些流言蜚语不是空穴来风,少将军他……嗐!” 姜重比他镇定得多,“你莫急躁,咱们是看着少将军长大的,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岂是随意受辱的人?这里面必有缘故。” 向高时还没接话,弓涤边却开口道,“咱们日日看着他也到底不是他,这孩子确实性子烈,却是个受不住哄的。” 姜重神情一变,“将军的意思……” “他还不够沉得住气,”弓涤边缓缓吐了口气,“只这几天,三番两次地想要提,又不痛痛快快,我已觉得不对劲了!朔王爷绝非任意行事的人,挽儿这是……他永远性子急,忍耐不住,今天晚上是他自己要找人家!” 向高时听得接受不了,使劲儿跺脚,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202章 定拖延顾大舍小 姜重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关心则乱,亲生儿子他都不曾那般在意,小二十年,仔细呵护认真教导,把个孱弱难养的少将军供菩萨般哄大,不是为了便宜人的。 “这就是惩罚啊!”弓涤边悠悠长叹一声,“当爹的人,永远不该丢下儿子。老天爷这是教训我呢,既然起了舍意,哪里还有机会懊悔?” 姜重的心越发沉了下去,“将军这是……要不管么?” 向高时也砸一下手心,“懊悔什么?又不是闺女家,给了谁就不好往回要了。我现在就去接人,看他们谷梁父子能怎么样?惹毛了咱,辽东可要单独画舆图了!” 弓涤边面上并无半点冲动之色,仍幽幽道,“若是想要单画舆图,咱们何必还把挽儿丢在这里一年?如今再反也是晚了,他会更加恨我。” 姜重终于不淡定了,“将军的意思是……少将军他……” “知子莫若父啊!”弓涤边唏嘘地道,“纵使他躲着藏着不好好说,我也品出来了。从前他提起朔王是什么神态?如今又是何种样子?咱们前只喜悦王爷肯善待他,却没有想少年人家如何架得住那些刻意的好?此时……此时若起干戈,他未必会全站在咱们这边,道理就如同……如同……”半生倥偬的人说不下去。 道理就如同婕柔嫁进了刘家,心就慢慢长在刘家里了。 两位副将都有些呆。 “那……”向高时说,“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剩拖延!”弓涤边能为一方将首,从来不爱迟疑,“装憨扮傻演糊涂,无论如何不把事情挑上明路。只要时间够久,挽儿终有机会离开燕京,那时聘娶成亲立业安家还得由我这个当爹的说了算。年少时的一点儿糊涂过往,也不能算是什么太了不得的耽误。” 姜重闻言心中稍定,“还是将军思谋得远。” 弓涤边的神色一点儿都没轻松,“皇上看得甚紧,我想和匡尚书单独说几句话竟比登天还难,此事还得求得他的帮手。” “刘家翁……”向高时道。 弓涤边摇了摇头,“此事不能往明里挑,就算大家都知道了,我仍得装着不知道,便对刘举也是同样。动一发而牵全身,这也不只是为婕柔着想。” 向高时闻言不由低声咒骂了句,“妈的,心疼肝疼肺子疼啊!” “咱们吃的盐多,”弓涤边反而安抚他说,“再疼也得藏严实了。皇上这招够狠,专冲心窝来的,总得让他狐疑,不知道扎得准是不准,才能再谋后路。” 姜重看看向高时,也道,“不知道时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想演得好太不容易。上一次把少将军丢下,咱们已经够无情了,硬着心肠不管不顾,当真不是长辈当做的事,如今……他会真愿意吗?保不齐是绝望之下的放荡形骸,没出路,所以不求好了!” 弓涤边摇了摇头,“我的儿子,不是那么没用的人。只不过……倒真希望他是逢场作戏,混着玩的。” 姜重不吭声了。 屋内安静下去。 过好半晌儿,向高时又骂了声,“奶奶的!” 这夜都没消停,别人全是心思压的,唯有弓捷远是因为酒。 被人伺候着梳洗一场,又换了柔软衣服,他还是觉得不舒坦,靠着躺下,躺下又靠起,一会儿要水,两下又要扇子,折折腾腾没有个完。 谷梁初反正睡不着,由着他闹,脾气好得外厢谷矫听见,特别不乐意地嘟囔,“就差摘月亮了!” 梁健却叹,“能摘月亮反而好了!王爷只愁没有给的。” 谷矫不解,“你叹什么?” “叹你不懂主子的心!”梁健轻声地说,“还有屋里那个,也不太懂。” 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地作到凌晨,弓捷远心里的辣躁终于消停下去,也不困了,睁眼看看始终歪在身边端详自己的人,微表诧异,“怎么也是十来天,这次你倒耐得住性儿,逮着了我也没发疯。如何突然变了?可是害怕我爹?” 谷梁初点了点头,“当然怕啊!今天你还要陪他进宫说话,疏忽不得。再睡一刻,好好养着精神。” 弓捷远睡不着了,仍旧问他,“你去不去?” 谷梁初答,“要看父皇唤不唤孤。” 定要唤的,他心里清楚的很,却不明言,只怕弓捷远沉不住气。 “我爹也没那么可怕!”弓捷远往他怀里凑去,声音低沉许多,“况且他也待不了几日了。” 这话说的,亲情孝道尽数丢脑后了。 “好好陪他。”谷梁初捏住弓捷远意图作乱的手,“省得来日想念之时心里总是后悔。等着将军离开燕京,孤自去你身边。” 弓捷远安静下去,未久,轻叹了声,“我想要你们两个……两个都在我身边。” 只是这样最为艰难。 寝殿之内再无话了。 早饭过后,谷梁初靠在几上假寐了会儿,一边补上夜里亏了的觉,一边等待宫中来人召唤自己。 郭全先进了府。 谷梁初略感诧异,“师兄有事?” 说要避嫌,日夜都受弓捷远的影响,谷梁初到底还是顺着他的口气改唤郭全“师兄”。 郭全笑笑,“小主子到底年轻,回去换朝服时特地问我将军察觉与否,把个封疆之人当简单呢!” 谷梁初没太在意,“此事瞒不住了,并没办法。师父那边孤自去说,师兄不用担忧。” “我不是为这个来的。”郭全却说,“专门跑来见面,是与王爷商量,小主子甚为在意身边的人,有些事情需要谨慎处理。” 谷梁初立刻就听明白,“查出来了?” 郭全神色凝重,“图纸确实是吴江偷出去的,他能用到的人,咱们从前都捋过的,本来不该出这差错,因他出来得久,一直都在小主子身边伺候,长日足不出户,也不插手别的事情,所以疏忽了些。” 谷梁初的脸色狠狠阴冷起来。 “随时都有机会处理。”郭全又说,“只是小主子冰雪聪明,肯定糊弄不得。他对自己人看得又重,若弄不好要生嫌隙。”
247 首页 上一页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