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随时都将有战,此番做儿子的却不能厮守父亲身边。 弓涤边顿在门口,默然伫立一会儿,沉声说道,“弓家低贱,祖辈草芥,寿长者鲜,多是破席荒山了却一生,既没阳宅更无家坟,你娘这个嫡媳也已留在了自己喜欢过的地方,继夫人将来……若能得你照料百年,也挑个她自己喜欢的地方就是了。爹呢,虽然一生从戎,却也不必马革裹尸,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与老伙伴们一处相陪也不寂寞。魂魄可以瞬行,我若想你娘了自己会去寻她,并不必千里迢迢地夫妻合墓,除了折腾活人毫无用处。继夫人更该自由,她已为我误了今生,熬过这世各自解脱了吧!” 弓捷远一言不发地听着,目光却已扎透父亲的背甲看透了他的内心。 辽东总兵这是打算生死捍守长城和卫所,彻底丢下燕京城里的家宅亲旧了。 将军心中还有什么牵挂无人知道,但他势必不会回头。 这次没有眼泪,弓捷远默默地随在父亲身后,把他送出家门送出城楼,勒马立在自己不该继续前行的路口,静静地看着甲胄威武的将军带着三百随从迅速奔上官道,一行队伍很快就由人影变成灰团,没过一会儿就连灰团都不见了,神情始终平淡,似乎无大波动,木着张脸慢慢回来。 刚刚走进外城,谷梁初已经带着谷矫梁健寻了过来,眼睛望到弓捷远便露关切,“捷远……” “王爷,”许是起太早了,弓捷远竟然有些疲倦,声音低懒地说,“若非我还要回家里去敬送继母,也不愿意直接进城……好想一起去野路上跑跑马啊!” 谷梁初过来与他并辔而行,“德寿园也不甚远,咱们送过夫人再跑不迟!” “可我又想睡觉。”弓捷远简直不说道理。 谷梁初全不在意,只是纵容地道,“那便睡上一睡再跑。晚些也不怕的,咱们的马都非 凡驹,又不用灯照路。” 几个亲随互相望望,没有听懂两人在说什么。 唯有郭全聪慧,他记得叔叔曾和自己说过,人小的时候遇到特别难过的事总要哭累了喊 累了之后大睡一场才能复原,等到长大,哭和喊就渐渐不管用了,大睡一场也常无用,需得经过消沉颓废甚至长久的自我煎熬才能慢慢恢复,有的根本就恢复不了的,伤痕永远存在那里,永远会疼。 弓捷远能不能当真恢复起来他这做近卫的不敢断言,好在小主子还想要睡,好在还能有 人纵着这睡。 继夫人离开将府的时候亦很少见地凝视了弓捷远一会儿,而后柔声说道,“捷远不要挂念于我,能伴太后左右,日夜陪她侍奉菩萨是我的福气。昨日细看婕柔模样,听她言语说话,像是有了幸福着落,如此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若极思念她的时候,自然会央太后去接去请,娘们团聚不在话下。你虽然也有几位亲随陪伴左右,总是独个儿撑着府门度日,日常起居之时仔细照顾自己才是。” 弓捷远没什么话能讲,只是点头,然后亲手把继夫人扶上了车,缓缓送去德寿园里。 马离府前街道,将将拐角的时候,弓捷远下意识地回首望望自己家里那已几年没大修缮过的门庭,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宅子大概再也没有悉数迎回几位主人的机会了。父亲回来之前,他和婕柔还有继母虽然都在外面,这里毕竟是家,如今分头一走,家就再没有了。 从此之后,弓府只是他弓捷远一个人的房子,是个遮风避雨睡觉的地方,永远也不会有好几个亲人围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八月花香未落,他在马上悠悠前行,却觉到得冷。 谷梁初立在德寿园外面的街角处等着弓捷远,见他返身出来,询问地道,“回哪里歇?” 弓捷远摇头,“不歇了。这便出城去吧!” 谷梁初料他必然如此,便即笑盈盈地逗引,“出城就出城。捷远,此处到城门处都是宽道,路无杂肆。咱们就做一次狂徒,策马奔将出去,好赛场马,看谁先到庄上可好?” 弓捷远凝眼望一望他,“我倒不怕被人当成狂徒,王爷只讲赛彩却是什么?” “你要什么?”谷梁初随口便说。 要什么都可以。 弓捷远跨在马上,仰头望望苍蓝天幕,悠然轻叹一声,“谁若输了便说一句最最真心之语。” “好!”谷梁初痛快应了,“那便开始?” 弓捷远扯扯不系的缰,与他并驾立在相同位置,“谁都不准讨巧,咱们互蹬一下马腹才开始跑,早到者胜。轻轻蹬一下啊,莫当马儿好欺负的。” 谷梁初越发笑了,他这笑容别人甚难见到,在弓捷远这里却已成了家常便饭。 “走着!” 两只健马腹部各吃一记足尖,立刻发足狂奔起来。 谷梁初没有说谎,从德寿园到城门口的这段道路却是宽敞,但也到底铺在城内,并非郊外通途,弓捷远一马当先奔得极快,却不莽撞横冲,耳听六路地观察着前面情形,以防哪里突然蹿出车马行人来撞伤了谁。 谷梁初知其谨慎,稍落半个马身打量着人。 什么比试赛彩都是借口,他只是想纵着自己的人而已。 弓捷远与己不同,父亲是他心瓣,妹妹亦是他的心瓣,谁都不禁碰触。 远离近离都是隔绝,郁郁难欢,且先纾泄纾泄。 不是初次共同骋马了,大概是因心情不同,谷梁初关注到的东西也不同了。原先只知道弓捷远精于骑术,边塞男儿善驭也不稀奇,谷梁初自己的马术也很高超,不把谁的能耐放在心上,之前只想跟弓捷远比个速度而已。 今天他才好好观察这人与不系已经默契到了什么地步。 可能是因绷着精神,弓捷远的双目直直向前毫无旁顾之意,可他即便人紧张着,跨住不系那双长腿也未狠狠夹贴。 非但如此,他的腰臀且还微微离于马背,不知是靠什么力道欠起身的。 不系从来有缰无鞍,谷梁初总以为是弓捷远太过爱惜于它,舍不得平白负重,到了该装该配的时候还需给安上的,毕竟骑兵要于马上厮杀,下盘稳固无比重要,此刻终于知道不系所以能名不系之故,竟是永远不戴额外束缚的。 它有缰绳,弓捷远却没提着,有等于无,不过方便了平常时候给人牵挪它用,主骑一处之时并不需要那累赘物。 他与它一起向前,彼此都知对方心意,想冲想停都是同个念头,谁也不必命令谁,谁也不必反馈与谁。 尚还未利燕京外城,谷梁初已然认输了。 所谓人马合一,弓捷远与不系甚至还做到了马人合一,他比不上,甘落下风。 守门城丁只觉眼前刷刷两道劲风刮过,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视线里面已经寻不到物,不由惊疑难定。 正在面面相觑忐忑纳闷之际,谷矫骑着匹马由后面来,朗声说道,“不必惊慌,是朔王爷出城去了。” 城丁这才勉强笑道,“王爷是天神吗?便给咱们看看样子也好。” 谷矫打马而上,“驰骋着玩。难得起了兴致,兄弟们莫要大惊小怪,传出风声要给皇上责怪。” 城丁连忙承诺,“小的们也没看见什么,却没的说。” 谷矫便与他们拱了拱手,边往外追边暗叹道,“我跟了王爷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时候,倒叫别人不要吃惊。” 到庄门时谷梁初无论如何撵不上弓捷远了,伴飞肚腹已大,根本舍不得骑,胯下这匹亦是师父见赠的良驹,但与不系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他赶到时,弓捷远已经立在马厩之前,垂目看着不系喝水。 不系似也不大饥渴,喝得有一搭无一搭,望见谷梁初过来,轻轻喷了下鼻。 谷梁初将手里的马缰丢给赶过来伺候的庄丁,颠着脚步贴近弓捷远,笑声十分爽朗,“你还真不留情,便是要赢也给孤王留点儿面子不成?” 弓捷远抬起眼睛看他,脸上却没什么笑容,“输了还恁多话?快将彩头缴来!” “那不也得说吗?”谷梁初展开双臂,将他环在不系面前,“孤已想了半晌儿。捷远,此生无你,必是苦行。这便是孤最最真心的话。” 弓捷远默然不响。 谷梁初以为他兀自沉浸在亲人分别的思绪里面,也不扰他,就只抱着,静静地看不系。 不系也用大大的眼睛看这两人,似在感受他们之间的情谊。 好半天,弓捷远才又问道,“没有了吗?” 谷梁初不由失笑,“捷远还要多少?物稀为贵,语短为精,敢是要孤舌灿莲花作篇锦绣文章不成?” 弓捷远轻轻拽开他的双臂,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无,缓缓离了马厩,径往惯常住的屋子里走。 白思甫等在路上候着,眼见弓捷远当先过来,连忙施礼问安,弓捷远却如未闻未见,直直走过去了,不由惊疑。 谷梁初由后见到,出言安抚了句,“白二哥不必多想,这人刚嫁掉了妹子,又送爹爹离家,且要难受难受,旁的都顾不得。” 白思甫这才宽了些心,“是难免的。总需熬上一段日子才能好些。” 谷梁初惦记弓捷远怕要和衣而睡,不与白思甫多说,只吩咐他晚上做些好鱼就大步追赶上去。 白思甫由后望着王爷脚下甚急,心中暗道,人言女宠祸国,却也不全尽然,管爱什么进了骨头都会顾此失彼的吧?满朝文武都道这个王爷是个冰人儿,若是看到这般情形会如何想?而那百般得宠的人竟然恁般骄傲,眼睛总是看不见别个也就罢了,怎么也似看不着爱着他的那位尊贵什么神色? 都说孽债孽债,孽与非孽不好断言,债字却真传神,若非是欠着了,哪会这样没道理呢?
第207章 近人叛卖徒卖主 一干亲随,谷矫到庄最早,梁健与弓石弓秩等人虽稍慢些,不过晚了大半个时辰左右,全是随着脚步来的。 唯有郭全和吴江很是耽搁了些。 谷梁初看着弓捷远宽衣睡下,负手出门,瞅瞅等在廊内的梁健,特意与他走远了些方才低声说道,“兀自眉头不展,孤却有些担忧。” 梁健知道他怕耳精的人听见说话,虽已隔了好段距离,仍旧压低嗓门,“王爷不如再等一等?” 谷梁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长痛不如短痛,反正他低郁着,一总解决,或比刚好些个又遭打击的好。” 梁健闻言轻轻一叹,扭头向外望望,嗓子兀自低着,“小主子虽然性倔,待他却很好的,干嘛要做这个打击啊?” 弓捷远睡得不好,模模糊糊听见有人走进室内来看自己,欠些眼缝儿瞅瞅,见是郭全,反正困意不浓,便即翻身坐起,唤了一句,“师兄!” “扰着小主子了?”郭全温言询问,“我是觉得天色近晚,此刻不合多睡,非但要吞夜里的觉,更闷心绪,所以进来看看。既然醒了,不若出去疏散疏散活动活动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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