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怎么说的?”匡铸略静一会儿方才幽幽地道,“唯有国强才能民富,此路固然漫长,但他那句质问却也捶在了老夫心上——要咱们这些人是做什么用的?尚川,治国倘若恁般容易,你我也就不用拼力位极人臣了。” 尚川垂头思索半天,想明白了,“回头我给弓郎中道个歉去。” 匡铸摇了摇头,“到处都是锦衣卫,莫给自己再添戏码,也别给小孩子找麻烦,他终日与朔王那样的人周旋,不容易的。” 既然说到这里,尚川又忍不住,“学生还是没大明白,朔王当日保我进入户部,自然为图后用,至今也没什么动静就罢了,可说时机未到,怎么弓挽救我,他又不高兴呢?” 匡铸的神情更沉下去,“都说了他是为了赢面不惜棋子的人。这个王爷样样像他父亲,做事总要最大利益。既然明知皇上要保宁王,怎会当面去惹不痛快呢?弓挽看着只是弓挽,当时却是朔王府里的司尉,竟敢任意行事,别人不会觉得受了他的指示?自然要生气的。好在有了北疆一战,皇上消了火,他也暂时放过了弓挽。” “这么说我还当真欠了弓挽一个大情。”尚川叹道。 “不这么说人家就没救过你?”匡铸可怜自己总得和这个糊涂蛋打交道,“只是和你说说铜矿的事,你就当众骂他过河拆桥,可给了皇上死死盯住他的理由。” 尚川再次垂下头去,“老师指点指点,可补救得?” “你离人家孩子远些,”匡铸只能说道,“莫总红眼鸡似地盯着吵架就是好的了。他爹在辽东当农夫盐夫穷兵头子,经年风吹日晒没府邸住,也够可怜。大祁的安宁靠着他呢,咱们莫再欺负人家儿子!” 尚川彻底不吭声了。 匡旋瞄着管家送走了尚川,又回厅里来扶父亲。 匡铸说道,“这回可是给他细细摆了,下次要再犯浑,老夫是没力气管了,你就偷着扯进角落使劲儿给他两计耳光!” 匡旋听得笑了,“实把父亲气得狠了。” 匡铸咳嗽两声,“我在你们兄弟,加上勤儿这孩子身上都没用他那些力气。当日也是瞎了眼睛,会算点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非把这个直驴弄到眼前生气。” 匡旋温言劝解,“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尚川确实不够机灵,却也真的正直。敢能什么都不顾忌的人也不好找。” “月满则亏。”匡铸再次想起弓捷远来,又咳嗽下,“总该有人劝得住他!” 匡旋但见父亲只是咳嗽,不由想起事情来,“马上就是您的花甲寿了,皇上几次与儿子提起,要我主动向朝廷提起奏请,准开宴席。” 匡铸似想阻挡,转念想想,又闭紧了嘴巴不吭声。 朔王爷从北疆回来之后就又成了皇上的好儿子,动不动就被唤进宫里说话。 前一段聊的都是北疆细情,今日换了话题。 “税的事情,是你告诉弓挽的么?” 谷梁立也不拐弯抹角。 不好抵赖也要抵赖,谷梁初否认地说,“朝政之事儿臣岂能与人妄议?最近也没怎么遇见他,只在端午那日于太后那里碰了一面。” 谷梁立竟也点到既止,“他脑子快,舌头也挺好使,是可用的。却得用得巧妙,才能不坏事情,你多琢磨琢磨,莫只感情用事。” 谷梁初马上就应,“儿臣谨记。” “朕十几岁便即上马杀敌,却只负责卖命卖力,总是说了不算,二十六时才算首次握着兵权,”谷梁立接着说道,“比你现在还大了些。那一战的功劳不比你在宣府这次的小,又怎么样?没两年就了藩,府丁都不许多养。有事时候得和都指挥使们一起出去厮杀吃苦,没事儿了,人家还要帮你爷爷看管着朕,想打个猎都得许多章程,没个自由。这些都是苦楚,也把朕的脑子熬清醒了。开武皇帝儿子众多,小的时候个个都疼,长成人了未必还动心肠,朕要保住全家只能走这条道。如今你脚下的都是宽路好路,除了朕也没谁敢加约束,时间久了未必有益,切不可心生骄傲,凡事多想一想,都需如何开端,怎么了局。” 谷梁初听出皇上心里确定了自己和弓捷远的关系,未再辩驳。
第186章 得闲时得好日夜 身边少了冯锦的好意提醒,弓捷远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给谷梁初帮了倒忙。 工部最近捋顺了不少,山东调进来的两位新官都很趁手,宋栖不再像之前那样急吼吼地搏命,沉下心去督促运河黄河。 这些都非小事,到底不是弓捷远的主务,所以他竟轻松许多,闲暇时候只是窝在府中画图。 二十四卫里面,除了派去辽东的成缺善记,还有一个叫孟书的非常善画,弓捷远便总将他唤入房里,帮着修改船图炮图。 主从两个很快就画了老厚一叠。 这晚谷梁初到得稍迟,进了房中看见二人仍旧头碰头地认真描画,站在门口没往里走。 弓捷远听见他了,抬头看看,顺口问道,“今天有事忙么?” 谷梁初这才继续向内,“孤是闲人,有什么事?你才真忙,什么时辰了还揪着人不放?” 弓捷远这才望望夜色,“过得太快,好像才吃过药。”说完就让孟书回去歇着,自己缓步走到谷梁初的身边,“都在将府住着,早点儿晚点儿怕什么的?寿天还整天整夜在外面呢!” 谷梁初顺势问他,“你让寿天查什么呢?” “查查那个吕值。”弓捷远皱起了眉,“也不知是什么恶缘,最近老见着他,倒想看看他都怎么混事。” “你自然要见着他。”谷梁初不以为意地道,“他现在是印绶监的掌印,理的就是诰敕信符等事,少不了要跑官署的。” 弓捷远已经查到了这些,听他提起非常不忿,“混账东西真得赏识,直接成了四品太监。倪公公天天伺候你爹,还比不上这个家伙?” 谷梁初见他又似小孩儿般地,靠在书案边上笑了笑,“倪公公要什么品?谁敢拿这个比他可是不想活了。梁健早就说了你要查这吕值的事,孤不挡着,但要告诉寿天谨慎些个,只在宫外盯盯也就罢了,莫太贪功惊动了人。” 弓捷远倒有一点儿讶,“吕值那么厉害呢么?” 谷梁初摇了摇头,“这东西确实爱使诡计,脑子并不十分灵光,无甚可怕之处。可他如今投靠了宁王,皇后那边和冯府都会派人帮着,那些人都是有手段的,需得小心。” “投靠了宁王?”弓捷远甚为意外。 “这有什么奇怪?”谷梁初仍似不在意般,“他在孤这里没讨到好,回去又不被父皇待见,想要出头自然得寻别的办法。捷远,皇宫虽然阔大,他一个太监,能想到的办法也不多啊!” 弓捷远更皱了眉,“我一看见这人心口胃囊就不舒服,想收拾掉。” 谷梁初伸手拍了拍他,“孤帮你记着仇呢,总有机会,且不必急。” 弓捷远闻言心情好些,往他身上靠了一靠,“你不怕惹祸吗?” “怕有什么用?”谷梁初捏捏他的鼻梁,“管得你么?莫不如好好商议,一起把事情做周全了,让人抓不到把柄。” 这句“管得你么”让弓捷远有点儿自豪,也有点儿警惕。他是离开了王府,但还没有离开谷梁初,确实应该小心谨慎,否则会连累人。 谷梁初见他不说话了,走去床边坐着,“过几日是匡尚书的六十整寿,他儿子上了奏折请准宴席,父皇派孤代驾助寿。你和宋大人得了帖子吗?” 弓捷远听了先问,“只说不准王爷与朝臣交往,你爹怎么总让你干这种事情?” 谷梁初淡淡一笑,“他做王爷时最能与朝臣交往,南京的宦官们谁没接过他的礼物?所以心里最不把这规矩当回事儿的。” “他是他,你是你!”弓捷远说,“不总忌惮你么?” “忌惮是真的。”谷梁初仍旧神色平淡,“不过是知道硬管没用罢了。况且现在加紧笼络匡铸最为重要,他要恩抚,又不能亲自去臣子家里贺寿,那样也太不好看了些。” 弓捷远撇撇嘴道,“所以就两害相权取其轻了!堂堂皇帝,一肚子鬼心眼子!你的贺礼有着落了?我还没准备好东西。昨儿就接着了请帖,我也问过宋大人备什么好,他倒把眼睛一瞪,大剌剌地说还得备礼?我老头子可穷的很!你听着好笑不好笑?” 谷梁初听他惟妙惟肖地学着宋栖的口气,觉得好玩,将人拉在身前,用双长腿夹着,“莫要管他如何,捷远是晚辈人,孤已经帮你备了礼,是南面来的好茶叶。匡铸这个人爱权不爱财,咱们也没法子投其所好,听说他还喜欢喝一点儿茶,只当意思意思。” 弓捷远塌软了腰,往他大腿上面坐着,“你帮备了就好,靠我那几两俸银也折腾不出什么东西来。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专门得个帖子。” 谷梁初伸手挠他下巴玩,“不用管礼了也得把老大人这次寿宴放在心上。他可不是虚荣好脸的人,前次匡勤获职就曾宴请才俊,如今又堂而皇之地操办寿宴,似乎不介意父皇心里会怎么想,很有一点儿不同寻常。” 弓捷远抻着下巴减轻痒感,“想要跟谁结党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吧?” 谷梁初唇角微微一歪,“匡家还缺想和他们一党的人?目的难猜。走着看么!” 弓捷远心里寻思着匡铸的模样,跟着想起匡勤,有些出神。 谷梁初换了话题,“孤又见过杨新了,他说刘家的聘礼已经送到德寿园,太后也让人排算了日子,不教两家等到重阳之后,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要取花好月圆的吉利意思。” 弓捷远闻言把脸贴到他脖子上去,“我也碰见了刘跃,都知道了。没多久婕柔就要当人家的媳妇了,谷梁初,我真是舍不得。” 这话出自真心,婕柔毕竟太小,即使是对刘跃满意,这么快就嫁妹妹,当兄长的固然要难受的,只他这番动作话语太过撒娇,而且自然而然全无意识。 谷梁初心软难言,揽住他的腰杆搂了一搂,“是没多久了。但也代表将军可以回京了。你可写了信么?” 弓捷远这才想起自己漏了大事,哎呀一声蹿了起来,推开谷梁初的胳膊就跑,“忘了忘了!不给父亲时间准备的么?真是真是。” 见他猛然丢了感伤去写信了,谷梁初又是宠溺又有一些宽慰地笑,摇头之间想起谷梁立对自己说话时的情景,缓缓走到弓捷远的身边去,“此信写得正式一点儿,用词需得严谨,完了不用私驿,走急递铺和官驿。” 弓捷远听了抬眼瞧一瞧他,点头应了,“光明正大的事,确实应该走官驿的。” “太后给准备了嫁妆。”谷梁初又对他说,“父皇也有贺礼,孤就不凑大份子了,省得惹人眼目。”
247 首页 上一页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