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安清头疼摁住额角。 脑袋已经若有若无地痛起来,五颜六色的碎片搅和起来,又像有人拿着一把锤头正在不断敲击。 感知失控的感觉,有点像是鹿安清偶尔屏障失效,被无数咆哮的心声吞没……再是强大的身躯,在那时都同样无力挣扎…… 鹿安清:“那就,试试。”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就像是他每一次面对难题。 就像是他每一次面对灾祸与死亡。 “如果失败了呢?” 公西子羽轻轻地说道。 “那后果,公子不也与我一起承担?” 鹿安清平静下来。 “很好。” 然后,他也听到公西子羽给出了温和的回应。 “放开你的屏障,安和。” … 明康帝在德天殿接见太史令的时候命令了八名藏影藏在角落里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很害怕可实际上他就是很恐惧(停下)姚英守在殿门外他的心跳声比正常人要快但的确是有人来了来的人是唐贵妃(鹿安清,听我的声音)三皇子和四皇子正在激烈地争吵四皇子很惶恐他已经连着半个月睡不好觉头发都要掉没了他觉得有鬼在盯着他产生幻觉(只需要听我的声音就好,安和)不够不够不够不够身体开始在燃烧冰冷的感觉无法抚慰那种狂热他想撕裂一切想要毁掉所有阻止他和这股湿冷接触的存在(现在,你只需要深深地吐气)不行他没有办法谁都不能把他从这里拉开他要抓住要保护要拥有这一切(安和,你现在已经浮出了海面,你可以清醒过来)保护保护他不能放开这是他的东西是他的他的他的他的他的他的他的—— “鹿安清!” 鹿安清仿佛被扯出水面,倒抽一口尖锐的凉气,湿冷的空气如箭矢冲入肺腑,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可这并没有让他好转起来。 耳鸣。嗡嗡不断。眩晕。他几乎看不清楚。他开始哆嗦。既感觉到冷,又感觉到热。 他花了一点功夫意识到,灾祸好像消失了。 “好像”,是因为,他还能察觉到灾祸的气息。 就在附近。就在左右。 宛如有无数只眼睛,无数道视线,无数条黏腻的触手正在虚空中抓住他。 但谁在乎,他颤抖着爬起来,模糊的本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尽管,为什么? 现在鹿安清没有足够的意识思考清楚这点。 他踉踉跄跄地换好了衣裳,比衣不遮体好一点,但仍不够,他的头发凌乱不堪,面色潮红,整个人像是发烧了一样。 鹿安清走了出去。 如入无人之境,无人发现得了他。 轻盈得就想是一阵风。 “啊啊啊——” 隔壁屋舍,刘明德从床上摔下来。 他的下巴狠狠磕在地上,疼得他跳了起来,满眼都是泪。 剧痛让他不住揉着下颚,这似乎是他醒来的原因。可是刘明德却不住地四处打量,总觉得还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他的意识……或者说,身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出来…… 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刚才那瞬间扫过了他…… 在刘明德没有察觉的时候,几根透明的触须正在他的身上蔓延。那是连祝史都无法看到,只能隐约觉察的意识触须。 他没有意识到,也根本没有发觉,这些都是与鹿安清有关。 他只是…… 感觉到冷。 又觉得热。 刘明德匆匆穿上衣服,然后去隔壁敲鹿安清的门。 拍了好几下,屋内却没有人回应。 刘明德觉得奇怪,又去敲了其他几个祝史的门,有的出来应门,也有的怎么都没回应。 他把这几个刚睡下不久的祝史聚集起来,有些忧虑地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 “身上密密麻麻好像有蚂蚁在爬。” “头很疼。” “总觉得周遭有什么看不到的东西……” “冷。” 无一例外,他们都在某个瞬间被惊醒。 刘明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视线不自觉地看向德天殿。 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只有祝史们才有,还是…… “我去叫鹿安清。”刘明德当机立断,“你去叫徐舟。” 这是唯二两个敲不开门的祝史。 刘明德走到鹿安清门外,一脚踹开了紧闭的门,闯进了鹿安清的住处。 却在进门的瞬间,被屋舍内的凌乱镇住。 可是除了这翻箱倒柜的凌乱外,这屋内空无一人,再没有其他活物的气息。 “徐舟不见了!” 外面传来祝史的叫声。 刘明德汗津津地意识到,鹿安清,也不见了! … 德天殿内,正在和明康帝说话的太史令突然停下声音,有些沉默地转向明康帝的身后。 就在明康帝的座椅后,伫立着一面屏风。 这原本寻常。 如果不是太史令盯着屏风看的时间太久,明康帝又的确叫人藏身在屏风后的话,那或许还没这么尴尬。 明康帝缓缓说道:“太史令在看什么?” 太史令捋着胡子,幽幽说道:“臣只是忽然觉得,这天气好像有些冷了。” 明康帝微微皱眉,“太史令,就莫要绕圈子了。” 太史令摇了摇头,微微笑了起来。 “官家,臣年老体衰,怕是要去恭房走上一遭,还望官家海涵。” 他如此混不吝地说话,明康帝的脸色沉上一沉,却没发作,而是叫了姚英进来,亲自将这老不死送去恭房。 待殿内无人,明康帝冷声说道:“滚出来!” 屏风后,有两个脸色发红的男人走了出来,猛地跪在皇帝跟前。 明康帝微眯起眼:“太史令发现你们了?” 其中一人低下头:“官家,就在刚才,有一种奇怪的力量擦过,我们突然就失去了屏息的状态,甚至于……” 在这股力量面前,他们根本算不上什么,在那一瞬间就被彻底压垮。 几个藏影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有人重重地踩着他们的脑子践踏过去,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甚至于他们在那瞬间就被折服。 无法反抗,无力反抗,就算他的力量只不过是平平无奇地擦过,根本无意针对他们,可那就像是…… 人在倒下一盆水,未必有伤害其他生灵的意思,可是蔓延到台阶下的水流却依旧浸毙了无数细小的爬虫。 现在,他们觉得,他们就是那些爬虫。 ……多么,强大到叫人颤栗的力量。 在听完藏影颠倒错乱的话后,明康帝缓缓地握紧了扶手。 自打启明殿出事后,明康帝屡次有这种感觉。 年老,衰弱,无助。 仿佛一瞬间意识到了岁月的流失,而他已经不再年轻。 有什么事情,彻底失去了掌控。 明康帝挥退了藏影,注视着从门外进来的太史令,他脸上该死的纹路,从一年前到五年前再到十年前二十年前,都是一样的,仿佛一个不老的怪物。 “你知道,出了何事。” 明康帝笃定地说道。 若非如此,太史令不会提出如此刻意的说辞避出去,仿佛就是为了给皇帝一个说话的空间。 太史令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他抬头看着明康帝。 太史令已经算是三朝老臣。 他是从元起三十年,一直到现在,都稳坐在太史令这个位置上的老人。 “官家,您记得,元起三十年,神教为何会覆灭吗?” 突兀的,太史令欠身,苍老的声音带着岁月的回韵,令明康帝缓缓地皱起了眉。 元起三十年,神教。 这是一切民间神异销声匿迹的开始。 … 鹿安清在走。在跳跃。在飞。 他的能力赋予他更多不可捉摸的举动,谁都没能看到他,哪怕他就在街道上穿行而过,就像是个高热病人,却依旧畅通无阻。 他的能力在不断扩散,掠过之处,无数拥有能力的人奇异地抬起头。 好似浑身的气血也随着沸腾。 他没有目的。 却笔直地朝着一个方向走。 那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被他无意识归属于领地的地方,那个小小的鹿家。 在外漂泊十年,鹿安清一直居无定所。 他没什么独占欲,也没什么固定的住处,有的只是年复一年在各地行走,仿佛活着,就是为了拔除灾祸。 可游子仍有眷念。 不大不小的宅院,便是他的家。 哪怕这个家,只有他一个人。 他飘飘忽忽地回到了鹿家,站在门口,他轻轻吸了吸鼻子,闻到了阿语留下的气息。 最近他让阿语休息几日,他应该回到自己家去了。 空气里仍然残留着他的气息,不过并不浓郁,更多的,是鹿安清自己的味道。满满当当的,是他的家,他的领地。 他穿过了大门。 回到了正房。 鹿安清很热,他热得额角渗出了少许薄汗,眼角仿佛灼烧般艳红起来,连吐息都带着高热的温度。 他在颤抖。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太听话,某种狂暴的欲|望在他的心里跳跃,逼迫着他伸出手,想要将某种东西牢牢锁在身边。 “鹿安清?” 公西子羽的声音平静又轻柔,好似夏日的凉风,又仿佛摇曳的菡萏,在荷塘深处蛊惑着贪凉的行者。 “……公西,子羽?” 高热让鹿安清有些分辨不清现在身在何处。 但他还记得,之前提议的精神结合……不得不说,他不能完全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确从感官失控中清醒了过来。 ……虽然不知,现在这般模样,究竟是好是坏。 “我们的结合成功了一半,所以平息了你的失控,但是,也因为没完全成功,所以才会让祝史这般为难。” 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好似公西子羽就在身旁。 模糊到看不清的视线的确捕捉到了一个人影,鹿安清下意识伸手挥出去,一拳打在对方的手掌上。 “鹿安清。” 【鹿安清。】 几乎同时响起来的声音,仿佛双重叠奏。 重重叠叠,隐隐绰绰。 好像是两个人,又仿佛是一个人。 鹿安清猛地晃了晃脑袋,踉踉跄跄地后退,撞上门。 “公西子羽?” 他再度迷茫,犹豫地念出这个名字。 “是我。” 公西子羽在他的脑子里这么说,一双温热的大手扶住鹿安清。 眼前模糊到看不清面孔的青年微微一笑,猩红的眼眸仿佛怪异的宝石,镶嵌在不该有的地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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