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马双双已经烧过火炕,屋子里还是有些阴冷。 将半夏嘶哈的小模样尽收眼底,周奇已经开始盘算开春盖房子事情。 点上一簇油火,昏黄的火光照亮眼前小小一方地界儿。 半夏满是好奇的蹲在沾了些泥泞的木箱前,倒腾两下,直接掀开了箱子。 下一秒差点儿让黄澄澄的金光晃瞎了眼睛。 “你……” 瞪圆了眼睛看向已经换好衣服的周奇,眸底满是震惊。 足有二百余枚饺子大小金元宝。 周奇巴拉巴拉那堆元宝,“哗啦”作响,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长短,食指深浅的木盒,笑着递给半夏。 “咕咚” 喉结艰难下沉,半夏隐隐猜到里面是什么,但当他真正打开,将那一百两、五十两数额不等的厚厚一沓小额银票拿在手里,还是震惊到一度忘记了呼吸。 这,得多少钱! 周奇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这些黄白之物一眼,整个人的心神都放在半夏身上:“这些都是你的。” 这些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你的…… 半夏自认不是贪财之人,可当男人将这样诺大一笔财富送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心神激荡一瞬。 钞能力的强大在此刻显露无疑。 “你从哪里弄这么多钱?”半夏疑惑脸,他自知周奇这样俊的身手、精明的脑袋,肯定不只是一个无名小卒那么简单,也没想到周奇竟然能积攒这样大的一笔财富。 他,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疑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半夏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既然这么有钱,就算不能全部都让家里人知晓,也不应该让他们的日子过得那般清贫才是…… 这般想的,他也这般问了出来。 周奇眸光闪了闪,勾起的嘴角缓缓落下,逐渐没了笑容,半晌后才又恢复如初:“你听说了村子里不少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应该也能拼凑出个大概,当初为什么会让一个十一二的孩子从军。” 把银票重新塞进匣子里,随便扔进箱子重新关好,半夏固定好油灯,坐到周奇身侧,屋外雨声倾盆,电光雷声肆虐,屋内半夏湖水般平静的眸子倒映灯火下他跃动的身影。 他觉得周奇有话要对他说。 半夏道:“村子里的人都说是分家之后,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瞒着家里人偷偷报了名。” 周奇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那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军队怎的会收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上战场。” 半夏迟疑点头,其实他那时候也觉得奇怪,明明国家清清楚楚规定:不论征兵还是服徭役,需男子满十六才可以。 可他也请说过,战事吃紧的时候,会招一些小孩子训练之后充当火头军、或是探子打探情报,是以当时也没有细想。 瞧周奇这架势,当时一定是另有隐情了。 第 74 章 低矮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屋,替二人挡住外面的骇人声势,周奇操|着低沉、甚至有些沙哑的嗓音,缓缓说起十几年前的往事。 “当初分家,四叔要走了大部分地产和祖屋,二叔则把剩下的地产挑的七七八八,留下的都是些贫瘠、崎岖的山地。 我们家里可谓是一贫如洗,就这样阿爹还要负担二老每月三十文的吃穿用度。” 脑海里浮现家里已经半痴傻的两位老人素日慈祥、和善的脸,以及马双双夫妇二人平日尽心服侍的场景。 半夏没有丝毫惊讶,这样道貌岸然、心肠歹毒的人在皇都比比皆是,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人带着几张面皮再和你谈笑。 “许是报应,分家没多久老爷子身体便大不如前,老婆子坏了一只眼睛,不能在帮着四叔做些什么,四叔夫妇自然不愿意在继续赡养。 硬是逼着老爷子和阿爹、三叔索要了一年的养老钱,人连夜送到咱家门口。 阿娘虽气愤,到底是不能让他们冻死、饿死在家门口,到底是捡回来了。” 气愤。 半夏一方面替周奇感到气愤,一方面也气愤周根生愚孝愚忠,让自家人跟着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周奇浅墨色的眸子闪烁回忆的光芒,深邃、幽远,随着往事的画卷一点一点掀开,他的声音渐渐混杂了些淡漠疏离感:“记得正是苦春的时候,家里没有一点儿粮食下肚,野菜都还没长起来,能借的人家都借遍了,一家人属实是要饿死。 可偏偏这时候,周放病倒了——老头子嘴馋,指使他上数掏鸟蛋,摔出了内伤,每天都在咳血,阿娘急火攻心,也跟着病倒了,阿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只能贱卖了家里不多的山地。 可当时的家里就是个无底洞,这点儿银钱只是杯水车薪而已,眼看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四叔上门了。 他走后老头子难得对周奇有了笑脸,招手告诉他一个能让全家人活着的法子:参加征兵就有二两银子。” 听周奇自称“周奇”,半夏敏锐觉得有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不过他没有打扰周奇,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神情淡漠的诉说着: “害怕阿爹阿娘不同意,他还特意哄骗他们,只说是火头军,根本不用上战场。” 周奇嘴角嘲讽的笑意渐渐扩大,半夏猜到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不过等听到周奇亲口所言的内容,还是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站起身心疼的将他的头揽进怀里,细碎的吻如屋外雨丝一般落下。 “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简单,周润生压根儿不是想要周奇死,而是想让他生不如死。 夏夏,你知道军妓嘛。” 半夏浑身一僵,眸光闪过一丝骇然之色,然后迅速转化为愤恨,熊熊火焰似乎要将这些人全都烧个精光。 周奇将他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紧紧掌心半夏的小手,继续用平静到可怕的口吻叙述着残忍的事实: “行军艰苦,打仗更是朝不保夕,为了安抚军心、犒劳将士,军营都会豢养一些妓子、敌军的俘虏充当军妓。 可不知道从时候开始,他们发现,女人大多吃不了行军的苦楚,还很容易怀孕,碍事不说,谁知道她肚子里的杂种不是自己的,自然也不想下手处决她们。 所以,慢慢的军营豢养的对象逐渐变成了男子,他们不仅同样可以用来疏解欲望,还可以驱使干活,最主要的一点儿是不容易磋磨死。 周润生就是把周奇当做军妓卖掉了,价钱也不是什么二两,而是二十两,所以他们一家才会那样看不起周奇,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是自扇耳光。” 半夏半边身子都在轻轻颤抖,若此时手边有一把刀,他一定毫不犹豫插入周润生的胸口,上次体会这种极致恨意和心痛混杂的情感,还是父亲他…… “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反正没人识得你,我们就当…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对,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半夏没想到这段记忆会这样难堪、痛苦,他不想揭开周奇的伤疤,紧紧抱着胸口的他,不想他再说下去。 言语、动作,丝毫没有嫌弃,只有满满的心痛。 “不,”轻轻推开半夏,周奇微微坐起身,屋外电光闪过,半夏才发现他已然是红了眼角,“我要记得,我要是忘了的话,更不会有人再记得他、记得他的善良、记得他的苦难。” 备受冲击之下,半夏并没有发现周奇称呼的不妥。 “你让我说完。” 手掌轻轻在半夏腰侧摩挲,这本该暧昧的动作,此刻充满安抚的意味。 “日子就这样暗无天日的过着,他仿佛活成了一个木偶,没有痛感、没有喜怒、甚至没有羞耻。 就是这样的他,看到军营里的大兵快要将一个军妓生在军营的孩子活活打死的时候,义无反顾冲了上去。 他的胸膛很单薄,他的肩膀很瘦削;可那孩子永远会记得他的体温很暖,笑容很甜。 无数次磕头、无数次卑微的祈求,无数次……用身体讨好!” 周奇在抖,牙齿咬的咯吱作响,指甲深深插入手掌,眸子深处燃烧的名为愤怒的火焰。半夏心疼的看着他,小声祈求着他不要在说下去,深陷回忆的周奇恍然未觉,依旧冷漠的说着,语气轻的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两个卑贱到尘埃里人,相互挤在一起取暖的日子很是难熬,也极为难忘。 他让那个杂种叫他’哥哥‘,不光让杂种跟着他姓周,还给他取了名字:子陵——一位少年将军的名字。 他希望弟弟有朝一日能脱离泥沼,成为少年将军一样人。 纵然从未感觉这个世界的善意,他依然教导弟弟要宽容,要乐观,要善良……” ‘周子陵……’ 如风吹散林间薄雾,一切豁然开朗。 第二次相识,意乱情迷之际,他在最原始本性驱使之下,告诉他的名字就是周子陵! 周奇, 不,此时应该叫他周子陵,完全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泪滴颗颗滑落。 “周子陵总是听哥哥讲述对于家庭有限的回忆,诉说对于家里人的思念,他向哥哥许诺,等他长大一定会让那些坏人生不如死,让哥哥过上好日子。 每每这时,哥哥都会温柔的看着他。 周子陵很争气,九岁的年纪就被‘影子’看中,十一岁已经可以独自执行任务,杀人如麻、冷血无情,十八岁已经成了‘影子’新一代统领。 本以为是苦尽甘来,但军营中那些年早已磋磨掉哥哥大半生命,安心的日子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 濒死之际,哥哥说他看到了家乡…… 说他不孝,没能侍奉双亲。 说,如有可能,就把他葬在祖坟外,不打墓,不立碑,他想睡在这块心系十多年的土地里。 还说他会变成星星看着弟弟, 说他不想看弟弟继续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到死那一刻,他都没有为自己着想过……” 风停了,雨歇了,大大的月亮重新挂在高高的枝头,“噗噗”两声轻响。 灯油燃尽,幽蓝色火苗猛的跳动两下,无声无息归于沉寂。 半夏静静揽着周奇的头,让他尽情靠在自己胸口,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夏夏,我不能忘,忘了就没人记得他了……” 半夏痛心,忍住眼角快要滑落的泪珠,轻声宽慰周子陵:“哥哥他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知道你做的一切,他会很开心的。” 周子陵摇头,浅墨色的眸子寒芒隐现:“刚回到这里时,安葬了哥哥,我头一个找上的就是老头子喝老婆子,若不是他们心都长偏了,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别看他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其实心里都清楚明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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