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上官玉却突然严肃起来,他道:“如今也算是一场战事方休,你不主动回京,上头那位却不见得会放过你。阿玦,你可知道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 “我自然知道。”上官玦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天上,“上头那位忌惮我。” 在桐凉关的这两日,他已经将手头的线索都理了一遍,自然也从林锦元处得知了他那天根本没有寄出一封遭遇匪徒的信件。可送信的人是他熟悉的,信上的笔迹他也认得,所以他才会在战况紧急之下被骗了过去。这说明,镇西军中有奸细。 不巧的是,送信的那名士兵在与西军的对战中战死,已经无法确认那封信真正的来源。 但,能在镇西大营安插眼线,又能从桐凉关调走五万边军,甚至可能与西诀通敌。就算不是上头那位直接授意,也必然是经过他首肯的。 这些事情,上官玉自然也能想到。 “我多年前就提醒过你,武将最忌功高盖主,该输的时候就输一场,安然活着才最重要。” 上官玦沉默片刻,低声道:“哥,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曾上过战场的,你也曾与万千袍泽并肩作战,你也曾率千军万马无往不胜,你曾经比我更有资格成为军神!” 上官玉默然,一时没有说话。 上官玦接着道:“曾经我也想过,输一场又怎样呢?总好过一直被京城那位记挂着,脑袋上头悬着把刀。可是一到了战场上,我就觉得我不能输。跟着我的千百战士,他们是我的兄弟,我的良心不允许他们枉死沙场;我身后的万千百姓,他们信任我,我更不能让他们流离失所。无论如何,北诏都是我们的家。” “我记得的。在战场的那几年,我是愿意为这个北诏抛头颅洒热血的。直到我的双腿被断,一身武脉被废。”上官玉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接着道:“爷爷,还有父亲,都折在战场上,这其中是否有隐情还未可知,我虽侥幸捡了条命,可半生前途也算是赔进去了。上官家代代忠烈,却个个没有好下场,我不希望你也步了这后尘。” 上官玦掀开车窗的布帘往外面看了看,看到灵玖和木千华骑着马跟在前头不远处的队伍后面,木千华不知在与他说些什么,他侧过头认真地听着,上官玦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一张精致好看的侧脸,亦是令他心动的模样。 “我知道了哥。”上官玦说,“只是现在,还没到我放下的时候。” 这时,骑在马上的灵玖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上了上官玦的视线,他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朝他挥了挥手。 上官玦也朝他遥遥挥手,然后报以粲然一笑。 虽然没到放下的时候,却已经有了放下的理由。
第19章 奉召回京 在马车上蹉跎了一日,上官玦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镇西大营。 可还没进大营呢,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上官玉掀开帘子看了眼,坐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黑了一半。 上官玦道:“怎么了老哥?” 上官玉下巴往那方向一抬:“你自己看。” 上官玦便依言掀开了帘子,往外一看,皱了皱眉:“啧。” 灵玖在一旁问道:“怎么了?” 上官玦回道:“无事,不过是个意料之中的麻烦。” 灵玖看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也就跟着钻出了马车,只见百来名身披金甲的军人拦在马车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他们的前面,则是几名宫人,中间的位置放了把高椅,上面坐着个鸡皮鹤发却十分富态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见上官玦露了面,好整以暇地站起来,翘着兰花指,慢悠悠地整了整自己的袖摆,脸上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迈着碎步上前,捏着嗓子道:“哟~镇西侯啊,您可算是回来了,真真让咱家好等啊。” 上官玦挪到车辕上坐下,一条长腿曲着,另一条垂下来晃了晃,也笑着道:“哟,这不是老李公公吗,长途跋涉的来这儿,想必您也累了,不如先跟我去镇西大营里喝口茶?” 李公公一摆手,恍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了不了,哪儿敢劳烦侯爷呐,咱家办完事儿就走。” “什么事儿呢?怎么连禁军都来了。”上官玦说着,视线越过老太监,在那群金甲士兵的方向扫了扫,面色骤然一凝。 他一眼就看见了领头的那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军人,他面上有一道斜着从左眉角至下颌骨的狰狞长疤,许是当时的伤口太深,连带着他英挺的五官都有些扭曲,显得可怖而阴沉。 上官玦认得这个人,他名叫曲颢,曾经的太子的伴读,如今皇城禁军的统领。曲颢的父亲曾是太子少师,而他长姐又是宫里的贵妃。曲家虽不是名门,却个个跟皇帝沾亲带故,颇得恩宠,而曲氏家族对皇帝的忠诚也一向毫无保留,曲颢脸上那几乎令他没命的伤疤,就是多年前为保护皇帝所留下。 皇帝派此人带着禁军来此,打压他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看来前路不好走了。 上官玦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仍是笑着,故作震惊地朝曲颢道:“哟,我这眼神不行,这才发现曲统领也在,真是不好意思。” 曲颢闻言看了过来,却没有答话,冷着一张脸对他点了点头。 上官玦心道,还算礼貌,看来还是忌惮镇西军的兵力,不会将我就地格杀。 这时,那李公公尖声尖气地道:“侯爷先下来吧,要叙旧有的是时间,我这把老骨头熬不住,可还等着您领旨呢。” 上官玦于是干脆地下了马,灵玖跟着立在他身侧。 李公公从怀里掏出了黄澄澄的圣旨,却没有打开,而是又向马车方向瞟了瞟:“侯爷,这车里还有其他人吧?要是没瞧见呢也就罢了,可谁让咱家眼尖呢,这瞧见了不听旨,可就是对官家的不敬了。快下来一并跪了吧。” 上官玦眼神一凛,没有说话。而马车里一阵响动,先是一身红衣的木千华,接着,上官玉黑着一张脸跳了下来,他的腿虽然可以正常行走,却还是不太好,落地的时候扭了一下,幸而木千华就在他身侧,及时地搀了他一把。 李公公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这才阴阳怪气地道:“哎哟,这不是上官神医吗?您跟多年前不太一样了,这不穿盔甲,咱家一时竟没认出来。怎么,看样子是腿还没好全呢?” 上官玉道:“哪能呢,我这腿都好了好多年了。今次运气不好,见着个瞎叫唤的狗东西,一时情绪激动没站稳,让您见笑了。” 灵玖听了,好奇地望四周瞅了一圈,不解道:“狗东西在何处?” 上官玦顿时笑出声,吞了口口水才把笑给压了下去:“别管这个,都是小事情。” 灵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见上官玦和上官玉都一副憋笑的模样,于是自认为配合地呵呵了两声。 李公公脸皮立即抖了抖,连带着脸上的沟壑都在颤动,但他也不能上赶子认骂,最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抖开手中那一卷圣旨,高声道:“镇西侯上官玦接旨——” 随着李公公尖利的嗓音,在场所有人乌泱泱跪了一片,灵玖一开始没跪,被上官玦按着肩膀才跪下去。他虽然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跪,但却大致听懂了这圣旨的意思。 皇帝开篇用华丽的词藻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对上官玦受伤一事的关心和痛惜,然后中篇话锋一转,让曲颢带着诏书前来接管镇西军,接着体恤地给上官玦放了假,让他即刻奉召回京述职,顺便养伤。 上官玉之前的猜测无比正确,上头那位并不打算给上官玦修养的养精蓄锐。他将亲信曲颢派来接管镇西军,就是清楚直白地告诉上官玦:对,我就是要翦除你的羽翼,免得你手握重兵兴风作浪。 将圣旨交到上官玦手里,李公公阴阳怪气地咳了一声:“走吧侯爷,这就跟咱家一起回京吧。” 上官玦将圣旨收好,对李公公道:“行。不过,公公总得让我先回去安顿了我这一大帮兄弟。您先启程,我随后就来。” “哎呀,”李公公皱起一双花白的眉毛,为难道,“侯爷也听见了,圣旨说的可是即可回京,抗旨不尊可不好。 此时,一直在另一边的曲颢突然走了过来,盯着李公公冷冷道:“多话。” 李公公被他鹰隼般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然后也不摆表面功夫了,指着曲颢怒道:“咱家可是皇后跟前的红人,曲统领这样说话,小心往后贵妃娘娘的日子不好过!” 上官玦见状微微挑眉,心道难道连一路扶持皇帝的曲家也出事了?他上前一步,一只修长手掌不轻不重地按在李公公那有些肥硕的肩膀上,笑着道:“曲统领既要接下我的职务,总有许多公文军务需要交接。镇西军是我爷爷一手建立,我父亲将其壮大,我接手不过数年,可不敢保证这些兄弟里面还有没有人对我不服……说句不好听的,若公公在我这里出点什么意外,我对皇上也不好交代,何不行个方便?左右耽误不了许多时间的。” 他刻意加重了镇西军三个字,眼神阴鸷直刺对方眼底,让这老太监瞬间出了层冷汗,背脊发凉。这让李公公想起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上官玦,不是他能惹的人。 李公公虽然常年在宫里,却也听说过不少传闻:镇西军是上官家祖孙三代一手建立,甚至说是上官军也不为过,里头的人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个顶个地凶悍。而手握重兵的镇西侯,是整个北诏国唯一一个随时有能力起兵造反的诸侯。若将这样的人惹急了,难保他不会将自己就地格杀。 想到此处,李公公哆哆嗦嗦地将自己肥胖的身躯从上官玦手下挪了出来,谄媚地笑:“侯爷说的哪里话?天下谁不知道您的镇西大营是整个北诏最安全的所在,我哪里会出什么意外呢?您和曲统领有话要说,那便去说吧,老奴不着急。” 上官玦收回手,微微一笑:“那便多谢李公公了,还劳烦您在此地多等些时候。” 看着上官玦不怎么真诚的微笑,还有他身后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李公公觉得自己堪堪拣回一条小命。 上官玦与老太监交涉完毕,先是拉过灵玖道:“小玖,你和我哥嫂子也在此等候,我回营处理一些事物。” 灵玖不太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十分信任上官玦,于是点头应了。 上官玦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朝曲颢那边走去,身后的镇西军也跟着他的脚步,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待到入了军营,上官玦领着曲颢去了自己的大帐,又请人坐下,这才开口道:“曲统领,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曲将军,我猜你是有话要同我说。” 曲颢侧目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暗,却没有立即回应。 上官玦接着道:“方才那老阉货有句话说的不错,我镇西军是整个北诏最安全的地方,若在此地你都无法开口,那么这些话,你恐怕只能等入了土再带给阎王爷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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