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风临,是我们赢了。”他紧紧抱住纪鸿舟,“我们终于赢了一回。” * 一夜奋战,擒虎军将彭阳县里的燕军全部逼退至彭阳之西秦安县,杀敌三百,俘敌八百,获马匹数百,刀枪数千。 这回攻城战的头等功,给了第一个冲上城楼的程庭颐。主帅谢祥祯立即赐程庭颐长枪一杆,良驹一匹,赏银若干,并封他做擒虎左第二军第一指挥指挥副使。 夜里庆功宴,将士们哄程庭颐喝酒,满杯满杯地给他灌。程庭颐好像喝醉了,嘻嘻笑个不停,一会儿就歪在一边想事情了。 雨停了,雨后的清新空气带着浓烈的酒香融进程庭颐的鼻腔。他咬着酒杯的边儿,盯着那处燃着的篝火。 火热烈地烧着,把地上积水都烘干了,还往外溅着火星,真是像上元节的焰火。 “程苑和这一仗真漂亮!”关实搂着程庭颐说,“咱们苑和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王重九捧着酒碗说:“我们苑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程庭颐笑了,因为从来没人喊他“苑儿”,听起来真是很不习惯。关实也不习惯,但他跟着王重九一起喊“小苑儿”,他说小苑儿喝醉酒了,不理人了,软绵绵地像羊毛。 纪鸿舟在一旁好好喝酒呢,听到这些话莫名觉得不悦:“什么苑儿,你喊得真癔怪。” “怎么着,还能恶心到你了?”王重九围着纪鸿舟笑,“我喊你风儿,好不好?” “去你的,别来恶心我。” 大家都哄笑一团,唯独程庭颐在边上闷着。他似乎被定住了,就盯着那处篝火看。他又开始舔酒杯边了,他把酒杯往上抬,正好用舌尖触碰到漫上来的酒。他的舌尖浸到酒里了,像猫喝水一样舀上来。 纪鸿舟偷偷看着程庭颐的舌尖,舔酒的时候,纪鸿舟觉得是花在浸酒。他喝酒喝得也慢了,有时候他在想,如果他手里这一杯是程庭颐喝过的那杯,杯沿是程庭颐舌尖碰过的杯沿,会不会比他现在喝的酒要好喝一万倍。 他终于把最后一口酒喝完了,他的目光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程庭颐。 关实歪头看程庭颐在舔酒,就调侃说:“小苑儿醉了,学猫喝水呢。” “你瞎喊什么呢。”纪鸿舟忽然恼起来,“他有名字,你别乱喊。” “哦,那你说他叫什么?” “他叫程苑和。” 将士们又笑着起哄说:“纪风临不准我们叫‘小苑儿’!” 程庭颐望了纪鸿舟一眼,纪鸿舟也看着他。 纪鸿舟说:“程苑和就是程苑和,他不是任何人的小苑儿。” 关实和王重九都没听懂什么意思,他们以为纪鸿舟发酒疯了,都不搭理他了。 但纪鸿舟没有发酒疯,他把王重九推开,坐到程庭颐旁边去了。 程庭颐还在舔杯边,纪鸿舟夺下他的酒杯:“你喝醉了,程苑和。” 程庭颐抢回来自己的酒杯:“你别碰我的。” “你喝醉了,就不能再喝了。”纪鸿舟又把程庭颐的酒杯抢过去,一口喝下了酒杯里剩余的所有酒。 也许他嘴唇触碰的那边杯壁就是程庭颐舔过的杯壁,他觉得自己醉了,他把酒杯里的酒喝得一滴都不剩。 程庭颐推他:“你怎么喝我的酒?” “因为你喝醉了,我替你挡酒。”纪鸿舟口是心非说。 程庭颐舔了一下嘴唇,把嘴唇舔得红润润的。他说:“程苑和就是程苑和,程苑和不是任何人的小苑儿。” 夜已经很深了,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程庭颐看了好久的天,他好像有点怨恨纪鸿舟了,怨他为什么要喝掉自己的酒。 酒要散了,大家都回去了,纪鸿舟和程庭颐也要回去了。 “你喝醉了,我背你回去。”纪鸿舟背起程庭颐。 程庭颐搂着纪鸿舟的脖颈,还怨恨地说:“程苑和不是任何人的小苑儿。” “你喝醉了,小苑儿。”纪鸿舟温柔地说,“你以后不要再喝这么多酒了。” 程庭颐睁开眼,又看见那团燃烧的火焰了。篝火一周的土壤都被烤干了,好像要裂开来,就像他的脑子。他的嘴唇贴在纪鸿舟的脸颊上:“你不准别人叫我小苑儿,可是你自己叫。你觉得很好听吗?我的名字。” 纪鸿舟如实说:“好听,你的名字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程庭颐笑了两声:“你以我为傲吗?” “什么?” “你有没有以我为傲。”程庭颐把脸埋进纪鸿舟的颈窝里,“我是头等功,你有没有以我为傲。” 纪鸿舟点头说:“我当然以你为傲。” “可是……可是不论如何,我在他们眼里,都只是那个,最不起眼的,最卑贱的,程庭颐。程庭颐这个名字,也是最不入眼的、最难听的名字。” 纪鸿舟走缓了:“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小苑儿。” 程庭颐摇头,指着远处某根火把说:“程庭颐,你来,你来给我舞个剑。”他又压着嗓音模仿那些人的语气,“你爹算是哪门子的延州功臣呢,他就是那一条腿换一件功!你和你爹一样,都没用,都没用……” “你喝醉了。” “我真的醉了吗?” 程庭颐笑起来,“你说我赢了,纪哥,我哪里赢了。”他的眼泪落下来了,“我没赢,我没赢。我赢不了任何人。程苑和不会是任何人的小苑儿,他只会是懦夫,他只知道哭。” 纪鸿舟急忙带着程庭颐回营帐,他觉得程庭颐喝醉了,醉糊涂了。 他把程庭颐放在榻上,转身想去找水给程庭颐醒酒,可是程庭颐拉住他:“别走,你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纪风临……” “你要对我说什么?” 程庭颐仰面躺在榻上,借着酒劲流泪。他说:“我不想那么懦弱地活一辈子,我还想为自己争取什么。” 纪鸿舟问:“你要争取什么?” 帐子里安静了,只能听见程庭颐急促的呼吸声。纪鸿舟变成燃烧的火焰了,四周的水都要被火焰烤干。 程庭颐只想扑向火焰。 他舔了一会儿嘴唇:“程苑和能不能做纪风临一个人的小苑儿?”他抱住纪鸿舟的手,又恳切地问了一遍,“程庭颐,能不能做你一个人的程庭颐。” 纪鸿舟没有回应他,很久很久都没有。 程庭颐的心被一瓣一瓣地撕碎了。他松开纪鸿舟滚烫的手,失望地看着他:“九千盏灯,九千不是九千,九千是无穷尽。” “你知道?” 程庭颐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他别过脸,又流出两颗晶莹的泪,“我不懂你的心,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一阵一阵的风,你吹着我,可是我碰不到你。纪风临,你把我搅得一团乱,可是你……” 纪鸿舟轻抚着程庭颐的脸,擦掉他的所有泪水。 程庭颐喝醉了,他只会哭了。他哭着问:“你是怎么看我的呢?是乡野村夫,还是不值钱的小玩意,还是不要的半块饼。” “我把你看成是程苑和。”纪鸿舟去擦程庭颐额头的汗珠,“半块饼不是不要的半块饼,是本来想给你一整块,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小苑,你喝醉了,你糊涂了。” “我不要饼可不可以?”程庭颐扣住纪鸿舟的手,“纪风临,是我痴心妄想,我自觉不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你站在一起,可是我……”他攀住纪鸿舟的肩,“能不能让我也痴心妄想一回?能不能也让我贪心一回。” 纪鸿舟问他:“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是死了。”程庭颐颤抖地说,“有你在,我才毫无畏惧地杀人,有你在,我才毫无畏惧地喝酒。有你在,我才能做程苑和。”他稍稍松开纪鸿舟,与纪鸿舟离得很近很近。 他感受到纪鸿舟混乱的气息,滚烫的体温,还有起伏的胸口。他轻轻抚摸纪鸿舟的脖颈,感受到不安的、滑动的喉结。 纪鸿舟在咽唾沫,他的眼里盛满了水。 程庭颐用指腹划过纪鸿舟的喉结:“九千盏灯,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纪鸿舟屏住呼吸:“九千不是九千,九千就是无穷尽。” 程庭颐气声说:“没有无穷尽的灯,我怎么送你无穷尽的灯。” “我不要你的灯,我想要你日思夜想我,你夜里想我时点的那盏灯,就是你要送我的那一盏。” 程庭颐盯着纪鸿舟的嘴唇看,他把嘴唇当做是酒杯的边了。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好像也尝到酒味。 纪鸿舟想追着酒味的舌尖,可是程庭颐抵着他的胸口。 “你要做什么?”程庭颐又靠近他,又疏远他,“我日思夜想你,是怎么想?” 纪鸿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刚刚吻过程庭颐嘴里的酒,那比他从前喝过的任何一杯酒都要好喝。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程庭颐很失落,“你不说话,我怎么想你。” 纪鸿舟还想喝程庭颐嘴里的酒。他含住程庭颐的嘴唇,把所有的理智和顾虑都抛在脑后了。 他说:“我想你就做我一个人的、一辈子的小苑儿。”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雷声大作,将这世间所有细小的声音全都掩盖住。 譬如心跳声,譬如喘息声,又譬如一声声的“小苑儿”,还有“我爱你”。 程庭颐喊不清话了,只能哑哑地叫唤:“纪风临,纪风临。”他和纪鸿舟的头发都揉在一起了,汗水从发间流出来。 淡腥味洗净了程庭颐身上所有的血腥气,他也变成外面的雨水了,软软地、没有形地到处流。他哭了不止一回,他把纪鸿舟的肩都抓出红印了。 “小苑儿,就做我一个人的小苑儿。”纪鸿舟吻着程庭颐的嘴唇,“是九千、九万,是一辈子,可不可以。” 程庭颐用手指卷起纪鸿舟的长发,他说好,他说一辈子,是只有你与我的一辈子。 “我这一辈子,就只有你。”纪鸿舟同他保证,“除了你,只有你。” 雨停了,天渐渐亮了。程庭颐疲惫地看门帘缝透进来的光。 纪鸿舟就躺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我不说,没人知道最后一部分他们在干什么(^ν^)
第72章 二四 北风行(二) 九月二十日,雄略军到达刑州至东县郊,与齐州清平县隔山相望。 刘初四知道周廷会派兵来围剿他们,却不知会来得如此快。从得知周廷出兵,再听说兵至清平县城外,其实不过十天。 他在城楼上望着对面那座卞山。 虽快至秋末,但山上树木仍枝繁叶密,四季无异。树多叶子多,能看到的东西就少。朝廷的禁军确实来了,也确实就在这座山上。可到底藏匿在什么位置,刘初四不知道。 雄略军到了有五六日,对面山上却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好像禁军并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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