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有探子来报,在对面仁德县卞山下村落里见到了周廷禁军。”从城楼下面跑来一个穿薄甲的将军,这是原先齐州城厢军的将领,名叫赵仕安。 刘初四对山长叹:“探子怎么说?” “见的人不多,不过寥寥几人。是到山下喝酒的,似乎没有将军管教,军纪懒散,酒囊饭袋而已。”赵仕安说。 “这就是大周禁军?”刘初四有些疑惑,“不都说大周上等禁军军纪严明,日日练兵,从无懈怠么?” 赵仕安嗤笑道:“周廷最会做的不就是粉饰太平?对地方如此,对军队亦如此。齐州不是也有少量禁军么,说是精兵,其实各个不堪一击,还不如我们厢军。上等禁军说了好听,不还是那般无能模样,周廷自欺欺人罢了。” 刘初四摸了一遍他废掉的耳朵,问道:“照你来看,我们不必担忧?” “自然不必。况且这一回赵仕谋不在,没了赵仕谋,这几万人又能掀起怎样大的风浪?大将军不要担心。” “赵仕谋……”刘初四还是担心,“他不在,可是他手底下那个刀法一绝的得力将军周彦在,他那个小儿子也在。” 说到周彦,赵仕安更是嗤之以鼻:“周彦不过是赵仕谋手底下一条乖狗而已,主子不在,狗又能有多大能耐?至于他那个小儿子,那可是金银珠宝泡大的纨绔子弟,没经历风浪,也不足为惧。” “可是眼下他们已经到了清平县外,若是攻城了,该怎么办?” 赵仕安说:“将军放心,只小心戒备即可。待我先去卞山底下一探究竟,看看那些个雄略军的弱病残将是何样貌。倘若三四日都是喝酒寻欢,那便完全无虑。” 刘初四颔首:“将军骁勇善战,有将军在,清平县可以放心了。” 傍晚时,赵仕安带了几个侍从到探子所说卞山下的酒摊盯人。 过了卞山就是刑州境界。刑州只与齐州隔了一座山,富裕程度却是天差地别。刑州不富,但齐州极穷,这便是差距了。邻州不错,但刑、齐两州的知州并不对付,有灾害了也不会想着接济,在赵仕安眼里,那刑州知州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大贪官。 世态炎凉,谁都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唯有自己。他越想着,越替自己抱不平。 他与珗京的赵仕谋都为赵姓仕字辈,原都是均州赵氏之后。前朝时,赵氏兄弟赴京做官,婚后分别诞下二子,便是赵仕谋与赵仕安的祖父。 同为楚臣,赵仕谋的祖父赵优祈跟着周太祖起兵造反,后成了大周开国功臣。赵仕安的祖父赵优福对前朝忠心耿耿,奈何楚朝覆灭,被迫降于大周,也没做得大官,后来贬到齐州,再没能扶起来。 远房亲戚,再远也是亲戚,血缘再远也比水浓。可惜同姓赵,老天却过分偏袒珗京赵家!赵仕安不明白,珗州那个赵氏优祈分明是陪着周太祖造反起家的乱臣贼子,却一朝好命做了大官;而自己的祖父分明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到头来,竟沦落至此。 这不就是老天无眼么?人老实了,反而就受欺负了。 赵仕安想着,便到了卞山脚下的酒摊,果真见到几个喝酒的禁军。酒博士同他说,这些人都是从珗州来的禁兵,来讨伐反贼的。 “是么?”赵仕安垂眼吃了一口酒,嘲讽说,“既是来讨贼,又为何来此饮酒?” 酒博士说:“他们说了,只要与民秋毫无犯,多喝些酒都不要紧。” “秋毫无犯?”赵仕安大笑,“那可真是两厢好兵。” 酒博士又去招待禁军了,赵仕安愤懑地喝了半碗酒,在心里又骂了好几遍“废物”。他歪着身坐,瞄见一个抬脚搭臂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坐没坐相,吃也没吃相,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完全就是膏粱子弟的模样。他穿的甲衣和别的兵都不一样,大约就是这群人的长官了。 年纪轻轻便做长官,想必不凡。赵仕安听他谈吐,说话轻快而严谨,一套接着一套,像是读过书的样子。 莫非就是赵仕谋的小儿子,唤作赵敛的那个?除了赵仕谋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了。赵仕安坐正了,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这酒不好,哪里的酒好?” “自然是珗京醉仙楼的酒最好喝。” “二郎去过醉仙楼,喝过醉仙楼的酒,自然看不上别地儿的酒了。我们倒没喝过,不知味道如何?哪味最好?” 那位二郎放下脚来,中指拇指捻过酒碗,颇为放荡地说:“最好的酒,当然是临春赋。冬末临春之雪酿作的酒,别了冬日肃杀,迎来春日料峭,烈而不冲,酽而醇厚,喝完之后,唇齿留香,流连久久,实乃世间佳酝也!” 诸军哄笑:“二郎不愧读了那么多年书!要给我,只会说‘好喝’!” 赵仕安瞥一眼这二郎,心中笃定:这必是赵仕谋家的小儿子。他冷哼一声,赵仕谋的儿子在京城什么都没学会,净学到这些轻浮姿态。如若他的儿子也同这般,早就被他乱棍打出去了! “不过我觉得最好喝的,还是荔枝酒。” “为何?” 赵仕安偷偷摸摸地看,那少年忽露出温柔神色:“爱屋及乌。” 周围的兵都笑了:“二郎是思念心上人了!” “可笑。”赵仕安羞愧无比,这样轻浮的人还能姓赵么?真是给赵氏蒙羞。酒色皆沾,还打什么仗、做什么官!他气得捏紧酒碗,重重往桌上一剁。 “那边的英雄。”赵敛听见了,捧着酒碗问,“不知英雄何故剁碗?” 赵仕安冷冷道:“没喝过好酒,心向往之。” “既然相会都是缘分。”赵敛笑说,“我出钱,请您几位英雄喝酒。” 他旁边小兵马上附和说:“二郎可有钱,请我们吃三四顿都不要紧哪!” 赵仕安听到这些话,更加不屑:“不必了!” 赵敛完全没有恼的意思,他装作不知分寸的模样,大喊说:“酒博士!我替这几位英雄付账,都算在我头上。” “你这么爱请人吃酒么?这不是钱么?” “钱?”赵敛嘻嘻笑,“钱是什么东西,钱是粪土,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钱了。” 赵仕安果然更怒:“真是不可饶恕!” 夜深了,酒摊上的十几个禁兵还在快活地喝酒,尤其是赵敛。赵敛喝醉了,边唱着歌儿边和人划拳,怀中钱往外送,丝毫不手软。 赵仕安硬生生看了他们好几个时辰,后来忍不了了,生气地离开了。 他和身边侍从走过卞山,到清平县城下才愤愤说:“败家子!花钱如流水,还拿钱来羞辱我?!如此败类,竟妄想攻破清平?我呸!” “将军,依我看,雄略军根本就没有想攻城的意思。喝酒喝这么晚,动静这么大,周彦都没有派人来叫回去,恐怕也是默认军中所为。军容恶劣如此,纪律涣散如此,肯定一触即溃。恐怕周彦也只是为了交皇帝的差,出来做个样子,估计过几个月就原封不动地率兵回去了。” 赵仕安拂须道:“哼,小小雄略,不足为惧!还雄略,周人真会给自家军队取名字,配得上么?!最好是不要来犯,不然看我出兵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将军神勇!” * 赵敛喝完了酒,佯装踉跄地回到山上营地。大家都以为他醉了,可周彦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装的。 “酒鬼!”周彦给他脑子来了一掌,“你学得挺像。” 赵敛笑了,他站直身子,朝周彦丢了半坛酒:“给你的。” “你是借计出去喝酒的吧?酒鬼。”周彦开了酒坛,细细闻过一遍,摇头说,“这酒一般。” “是一般,当然比不过醉仙楼的酒了。我等了五六日,总算见到赵仕安了。”赵敛坐下喝水,回忆起赵仕安的模样,“你说得一点没错,这个赵仕安确实是一个极为自大的人。” 周彦把酒放在一边,说:“他若不自大,清平还攻不进去。怎么样,他可是你同祖的小叔叔。” “他是我哪门子小叔叔?”赵敛有些轻蔑地笑,“我跟他的关系可远着了,都出了五服了。”他不想论这亲戚关系,和反贼同姓只会让他感到羞耻。他说,“今日我特意说要请赵仕安喝酒,果然就戳到了他痛处。想必他是觉得我在侮辱他,所以立刻咬牙切齿,肯定现在还恨得牙痒痒。” “恨归恨,你要想他轻敌,不好办。” 赵敛颔首说:“所以要等,还要用计。” “用什么计?” “当然是让他更轻看我。” ** 五日后,雄略军终于来攻城了。 赵仕安等这一仗实在是太久了。一来,他是想看看上等禁军的实力如何,二来,如若此战胜,他将来的荣华富贵都不必愁了。所以他做了十足的准备,想要一战成名。 如他所料,雄略军果然是一副疲软不堪的样子,连握刀枪的手都软绵绵的。还没怎么交战,这些士兵就落荒而逃,一点伤都不敢受。
第一回 合胜,余下第二回合、第三回合都胜了,轻而易举。四周将士欢呼雀跃,纷纷喝彩道:“赵将军果真神将!” 赵仕安飘飘欲仙了,他一跃成为大齐马军司都指挥使,真是风光无限。他以为自己是大齐第一能将了,就向刘初四讨要宝马刀枪、金银珠宝、美妾娇娘,非常霸道。 刘初四说:“雄略军还没有退兵,赵将军就确定我们能守住城吗?” 赵仕安呛他:“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怕?!雄略军个个都是窝囊废,过几日他们就自己退兵了。” 刘初四担心得罪这样的将领,毕竟城里的兵都是很听赵仕安话的。他只能由着赵仕安,送给了他七八个美娇娘。 赵仕安沉溺于温柔乡中,纵情声色三日,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若不是雄略军又来挠痒痒,他还真不愿意醒来。 雄略军又来攻城了,这一次还是那几百个人过来。刘初四急召赵仕安守城,赵仕安还光着身子和美人调笑呢。 他很不高兴:“就这几个兵还来找我,他刘四是没人了么?” 赵仕安身边的小兵和他说:“大战在即,将军您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哼,你看我怕了么。” 赵仕安匆忙穿戴好铠甲,拿好新枪,骑上没驯熟的马。他回头不舍地对几位美妾说:“我晚上就回来了,你们还乖乖等着我。” 【作者有话说】 关于赵仕安和赵敛的关系:赵仕安的高祖和赵敛的天祖是同一个人,他俩属于同祖不同宗。 赵氏祖先(小赵的天祖父)→赵学舒(小赵的高祖父)→赵优祈(小赵的曾祖父)→赵则瑜(小赵的祖父)→赵仕谋(小赵的爹)→赵敛 赵氏祖先(赵仕安的高祖父)→赵学毅(赵仕安的曾祖父)→赵优福(赵仕安的祖父)→赵则诚(赵仕安的老爹)→赵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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