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赵敛把枪也丢了,又躺在地上。他对着天上的星星看,“谢同虚的枪是天底下独一杆,谢同虚也是天底下独一个。谢同虚啊……” 周彦坐到赵敛边上去,悄悄咪咪地问:“阿敛的心也是天底下独一个,给谁了?” 赵敛一怔,对上周彦似笑非笑的眼睛。他也似笑非笑了,反问:“你说呢?” “看来又是谢同虚独有的东西?”周彦摸赵敛的发冠,“那谢同虚真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 赵敛把自己的脸埋在草里,闻了一鼻子的草香。他说:“我当然只给他一个,再不可能给别人了。” 周彦沉默了,他去看天上的月亮。十五的月亮是圆的,月亮圆了,说的话也要圆。他拍赵敛的屁股,要赵敛跟他一起看月亮。 “你爹爹已经在为你烦恼亲事了,你知道么?你十八岁还不成婚,旁人十六岁都能当爹爹了。” 赵敛摇头:“不知道,他没同我说过。” 周彦说:“你爹爹当然不会同你说。他是过来人,你翁翁以前总逼着他,他当然知道被逼迫的滋味有多难受。” 赵敛还不知道这回事呢,好奇地问:“我翁翁怎么逼他了?” “阿敛,你应该知道吧?位高权重的臣,是忌与位高权重的臣结亲的。当时温氏和赵氏都做到了管军,手中握有兵柄,结亲更是忌中之忌。你翁翁最怕先帝猜疑,就不准你爹和你娘再来往。你爹是死脑筋,非你娘不娶,到三十岁还不肯成婚。旁人三十岁都做翁翁了,你爹连婚都没成。他一直不成婚,就一直被人追着弹劾,后来还是先帝赐的婚。” “真的?”赵敛觉得很纳闷,“权臣不能结亲,先帝又为何赐婚呢?” 周彦说:“因为先帝足够相信赵家,也足够相信温家。可惜太后不信,不然你舅舅也不会……”他不想在赵敛面前说这些伤心事了,“阿敛,欢喜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你与谢同虚走得太近,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又来了。有无数人和他说过这个道理了,沈先生说,瑶前说,纪鸿舟他们也说。赵敛憋屈死了,狠狠拔了一根地上的草:“谢同虚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和我玩儿了。他说他在乎我的前程,可我觉得,只要能在一起,哪怕是偷来的、抢来的,都是好的。我也甘愿。” “偷来的、抢来的,那都不是你的。你甘愿,他甘不甘愿呢?到时候他跑了,你怎么说?” “我认了。”赵敛把草抛远,“我认了呗,随他怎么对我。” 周彦笑了:“那现在他不理你,你怎么不认?” “那不一样!”赵敛反驳说。 “哪不一样?” 赵敛说不上来。他又想哭了,天上的月亮都皱巴起来了。 “我爹可以等我娘到三十岁,我也可以等谢同虚一辈子。这辈子不能在一起,我还偷偷摸摸和他埋在一起,这辈子不行,下辈子总可以了?” 周彦很诧异:“你就这么想和他在一起?死了都得埋一块儿?” 赵敛点头:“那当然,死了埋一块儿了,下辈子当然还能遇见。” “可笑。”周彦不屑,“做武将,死在外面,怎么埋在一起?有时候连身子都找不到了,人都是不完整的了,下辈子怎么遇见?” 赵敛难过了:“我和他死在一块儿,就能遇见了。” 周彦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就知道现在赵敛是鬼迷心窍了,说什么都不会听的。他抚摸赵敛的脑袋:“你想他吗?” 赵敛的眼睛亮晶晶的:“想。” “你就在这好好等着吧。”周彦抒了一口气,“我给你想办法。要是他还不理你,你就不要再想了,乖乖吃饭睡觉练枪吧!” 【作者有话说】 照夜:吗的,我吃的时候你怎么没打我,我吃完了你打我:)
第62章 二一 最关人(三) 皇太后病倒了,紫宸殿听政的就只有官家一个人了。 官家看起来很难过,只要底下臣子一提起皇太后,他都要以袖拭泪。朝臣们都说官家有孝心,就谢承瑢对此一言不发。他一直在发呆,盯着笏板的时候,突然看见上一回写的字还没有完全擦干净呢。 好不容易下朝,谢承瑢还想回军营带兵,顺便偷偷看下赵敛怎么样了,但林珣和雷孝德过来找他,说有话要说,他不能去了。 他前脚刚下紫宸殿前面的台阶,后脚就跟着林珣、雷孝德走了,完全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个急匆匆的周彦。 周彦之前答应好赵敛的,要把谢承瑢请过去见他,现在好了,人都跑了,完全没机会说话。周彦一直追这几个人到醉仙楼,看到思衡在外面候着,就把主意打到思衡身上了。 “小思衡!”他对思衡招手,“你悄悄地过来!” 思衡环顾四周:“官人叫我?” “我当然叫你,除了你,我还叫谁?”周彦把思衡拉过来,哗啦哗啦对他说了一大堆的话。 思衡完全听明白了,说:“您放心,我会把话都带到的。” * 谢承瑢和林珣、雷孝德一起到醉仙楼看文章了。 林珣拿着题曰《和平论》的文章,说:“这是我无意中看见的一篇文章,作者名姓已不可考,不过其中道理还是值得思量的。” 雷孝德先拿过来看,道:“题为和平,文却论战。既战,又如何说和平?” 他念文章中的一段,“余望西境之地,屋坍庙塌,丁失童涕,妇女劳作,老妪锄田。虽日贫苦,但人人向之和平,闻蛮夷闯乡,纷纷握锄抱犁护家。妇人尚且如此,男儿又当如何?” 又看向下文,说,“蛮夷无礼,以武力征服,方得一时风光。能抗武力者,唯有武力。兵戈能止兵戈,铁骑能止铁骑;杀止杀意,恶止恶意。真和平,实则建立于鲜血之上。欲和平,先建军,无所不克,方能和平。” 谢承瑢说:“我这几日读《孙子兵法》,书上言,‘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1]大约是说,先令自己攻无不克,再寻可胜之机攻敌。于和平亦如此,‘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2]安不忘危,盛必虑衰[3]。和平不易,若想和平长久,必然要有武力相护。和平靠武力作保,武力靠和平制衡,二者虽为极端,确实不可分离的。和平,确建立在鲜血之上。” 林珣鼓掌道:“同虚近日读了很多书,比以前更有长进!” 谢承瑢恭敬说:“多谢夷玉夸赞。” “同虚是将军,自然知道武力于国家的重要性。大周虽境内太平,但燕人一直虎视眈眈,不可不防。祖宗有言,寸土不失,西三州本就是我大周的土地,决不可拱手送给外人。”林珣作揖,“同虚是将来大周武之栋梁,文臣与武将相和,大周将来才有望统一天下。” ** 街上有点闷,无头风四处乱窜,谢承瑢头都要昏了。他骑在马上,还想着刚刚林珣给他看的那篇文章。 不可考之名姓,无非就是林珣,这篇文章分明是林珣自己写的。在珗州做朝官,最忌讳形影单只,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快就会被他人排挤出局。林珣和雷孝德是新官,谢承瑢也是新官,眼下两个人来拉拢他,他不可能不做出反应。 谢承瑢不喜欢结党,他在想办法规避,可是爹爹和阿姐一走,他就没有办法完全规避了。他还没有想好将来的路,更不想以后把精力放在政争上,现在正烦得头昏。 思衡在马下忽然问:“哥饿么?要带些吃食回去么?” 谢承瑢抬头,没看见前面店面的招牌,先望见店铺屋檐上落的一只麻雀。 那麻雀目不转睛地盯他,歪了很久的脑袋,等看清楚人了,又扑腾着翅膀飞去。 “哥儿?” 谢承瑢应了一声:“不想吃,没胃口。” 思衡说:“哥儿从早晨就没吃东西,多少还是吃些吧。这儿不是有个王氏蜜饯铺么,也能将就。” 谢承瑢疑心地望着思衡:“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王氏蜜饯铺?” 思衡咽了一口唾沫:“王氏蜜饯铺这么有名,谁不知道?” “我不知道。”谢承瑢看到王氏蜜饯铺的招牌了,下意识想快点走,因为赵敛最喜欢吃这家店的柿饼。他不知道思衡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就拉着昭昭的缰绳就在店铺门口徘徊。 “你怎么还不走?”谢承瑢急了,“回去,不要耽搁了。” 思衡不急走,他问:“哥儿许久没吃果饼了吧?”谢承瑢不理他,他又说,“也没闻着哥儿身上的蜡梅香了。难怪哥儿这几日睡不着,往日里都靠蜡梅安眠,现在蜡梅没了,哥儿怎么睡呢?” 谢承瑢心虚地笑了:“你跟谁学的话里有话,回去。” “哥儿即便是不跟赵二公子玩了,有些礼节还是要顾着的。我听说他很爱吃这家的柿子饼,不如哥儿买一点回去,就当是了结了,好聚好散了。” 谢承瑢刚还在笑,现在又笑不出来了。好聚好散,是了,他和赵敛已经到了好聚好散的时候了。好的时候很好,吃一起吃,睡一起睡,坏的时候也很坏,一面都不见,一句话也不说。 他有没有想赵敛呢?他也不知道。就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会因为听不见赵敛的呼吸声而失落。他很难睡着,就算是睡着了,也会梦见赵敛,梦见赵敛哭,眼泪水哗哗的,流成朱雀河里的水了。 思衡知道谢承瑢舍不得了,就说:“我去买吧,晚上你亲自给他送过去,有什么话还得说清楚了。你说呢?” 谢承瑢还是在出神,思衡推了他小腿一下,他反应过来了:“什么?” “我说,你晚上亲自把柿饼给他送过去,有什么话得说清楚。说告别也得有个告别的样子,哥儿觉得呢?” 谢承瑢恍惚地说:“是,你说得对。你多买点吧,我在外面等你。” 思衡进去买柿饼了,更没有人和谢承瑢说话了。他站在小马边上,无聊了就数有几个人从他面前经过,反正现在有十八个。 数到第三十个,思衡来了,抱了一大包柿子饼。 “你买这么多?” 思衡点头:“我想着,既是要告别,一块两块太小气,将来再也不说话了呢。这里总共十斤,不多不少,不算寒碜。” 谢承瑢没好意思说话,但那一刻他觉得,十斤对于告别而言肯定太少了。 思衡只能送谢承瑢到军营门口,剩下的路他就自己走了。他让昭昭驮着柿饼,一边走一边想:要不算了,等晚上他把柿饼送过去,赵敛肯定不乐意见他。赵敛不是说了以后再也不说话了么?见了他,是不是能气得嘴巴都歪了?怎么还会收下他的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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