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谢忘琮的视线落上去,是一支漂亮的海棠花钗。 穆娘说:“好久不见娘子,妾甚思君。我没有什么能给您的,只有这一支海棠花钗。” 谢忘琮说:“我没戴过珠钗。” “这一回就戴过了。若是娘子不嫌弃,我愿为娘子簪钗。” 谢忘琮连忙叫住她:“不必了。我没戴过花钗,冒失簪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怎么会,这是海棠。” 谢忘琮还是思忖很久:“那就请你教我簪钗吧。” 穆娘终于从屏风里走出来了。她觉得谢忘琮的发还不能簪钗子,就为她梳发髻。谢忘琮的头发很长,软软的,像是细丝。穆娘的梳子一梳到底,她把发髻盘好了,问:“娘子为什么不盘发?” 谢忘琮说:“他们都把我当做是男人,我盘什么发呢?” 穆娘不答了。她把海棠簪进谢忘琮的发髻上,念道:“云鬓海棠虽虚,鬓下海棠却真。旁人是人来映花,娘子却是花来衬人。” 谢忘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不是那个谢忘琮。她说:“不像是我了。” 穆娘却说:“娘子本就是镜中人,又何来像或是不像。” 谢忘琮忽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了,转头错愕地问穆娘:“那你是把我当做男人,还是当做女人?” “妾把您当做您。”穆娘和谢忘琮一同看铜镜,她说,“娘子就是海棠。” * 程庭颐又和纪鸿舟来逛长街了。从前他也和纪鸿舟出来闲逛,上元节夜,夏夜,冬夜,闲了就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纪鸿舟肯和他在上元节出来闲逛,纪鸿舟从来没说过。 “他们都有花灯呢。”程庭颐说。 纪鸿舟笑了:“我给你买一个去,我给你买一千个。” “我要那么多花灯做什么?一个就足够了。” 纪鸿舟不说话,但还是跑到小贩那儿买灯。他说要两个,程庭颐以为是一人一个,但纪鸿舟的两盏灯都是买给他一个人的。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两盏灯?”程庭颐问。 纪鸿舟说:“因为好事要成双。” 程庭颐笑着说:“你给我买两个,回头我就给你买九千盏。全珗州的灯,我都给你买来啦。” 纪鸿舟笑得更欢快了:“那你现在就欠我九千盏灯了?” 程庭颐望着纪鸿舟的身影,漫天灯光和星光都披在他身上了,有些看不太清晰。 他们互相看着,程庭颐连灯都抓不稳了。人都从他们身边挤过去,要把他们推得越来越近,渐渐地,手里的灯都落在他们的怀里。 纪鸿舟有很久的沉默,他盯着灯,余光却看着程庭颐。他有些话想说的,也许程庭颐也有些话想说。 “我不是非得要灯。”纪鸿舟说。 “我也送不起九千盏。”程庭颐有些失落,“我哄你了,珗州的灯太贵了,我买不起。” 纪鸿舟摇摇头:“你不用送,九千盏灯就是九千夜,只要你每夜都想着同一个东西,想个九千夜,就能当做是送我了。” 程庭颐算了很久,问:“想什么要想二十五年?” 纪鸿舟不回答,就看边上的金树银花。他也有话想说的,他想告诉程庭颐每夜要想什么,也想告诉程庭颐九千不止九千,九千就是无穷尽。他已经把视线落在程庭颐身上了,他说:“程苑和。” “怎么了?” “我……”纪鸿舟眼波流转,他的手在晃,差一点儿就要触碰到程庭颐的指尖。 “纪风临!” 总有人来打搅这潭静水,崔伯钧老远就看见纪鸿舟了,跑得真是比兔子还快。 纪鸿舟有些不悦,但还是得笑脸相迎:“崔郎君。” 这两年崔伯钧变化极大,个子高了、肩膀阔了,嗓音都变得很低沉,都有些让人认不出来了。 “我远远就看见你了。”崔伯钧作揖,“你也来街上了?今年比往年都热闹,人也多,哥儿可见到心仪的女子了?”他还是和以往一样,只跟纪鸿舟说话,完全不看程庭颐。 程庭颐也是很尴尬,直挺挺站在旁边,摸鼻子摸了好几下。 纪鸿舟都看见了,他把程庭颐护在身后,和崔伯钧揶揄自己:“崔公子见笑了,我天天在军营里,哪来什么心仪女子呢?” 崔伯钧就说:“那纪哥儿还有空来我家作诗会?我家三姐知道你会作诗。” 程庭颐不好再听他们说话了,低头看纪鸿舟腰间挂的穗子。 纪鸿舟那么贵气,身上随便一样物件都是程庭颐买不起的。这块玉也是,玉下面坠的穗子都比他自己的衣服贵了。 每回纪鸿舟和崔伯钧说话的时候,程庭颐都觉得不知所措。他会在底下偷偷抠自己的手,他会左右脚来回地晃,他会去摸纪鸿舟腰后的坠子。 他听见纪鸿舟又在拒绝崔伯钧了:“我哪会作诗呢,我是个武人。” 纪鸿舟说完这话,在背后偷偷握住了程庭颐的手。 程庭颐一惊,下意识抽回去,可是纪鸿舟握得更紧了。 “我三姐总想见你,纪哥。”崔伯钧的声音飘在程庭颐耳朵外面,纪鸿舟把程庭颐的手攥得紧紧的。 纪鸿舟说:“我不方便见,你知道的。” 崔伯钧搓手笑:“我当然知道。若是以后有机会……” “以后怎么有机会呢?以后怕是也少有机会。”纪鸿舟有些站不住了,四处去望边上的花灯,“大郎,你有没有给心上人买花灯?” “花灯?”崔伯钧看了一眼边上无趣的花灯,“没买呢。” 纪鸿舟说:“你没买,我买了。我要走了,回头再同你欣赏花灯吧。” 程庭颐把话都听进耳朵里了。他的脸忽然红了,不知道是被灯烘的,还是听话听的。他又要撇开纪鸿舟的手了,这一回纪鸿舟没有拦着。 程庭颐反复揉自己的手,他看见崔伯钧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他听见朱雀桥边的道士在唱歌: 假凤真凰凄切,虚龙实螭倾圮。雪中词曲未阕,霜里刀剑长悒。高门低槛难捩,上穹下泉才闭。遭雾受露不诀,抛金弃玉方霁。 程庭颐盯着那个破烂道士看。 纪鸿舟转头问:“你去哪里?我陪你逛逛。” 程庭颐说:“我想算命,我想抽一签。” 道士还在摆摊呢,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胡子拖了老长。他看见程庭颐来了,就眯着眼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他知道你是来算命的。”纪鸿舟说。他把钱塞给破烂道士,“我们抽签。” 道士眯着眼看程庭颐:“谁要抽?” 纪鸿舟说:“我们都抽。” 道士给他们小罐罐,给他们抽签。纪鸿舟抽了一支,程庭颐也抽了一支。 纪鸿舟抽了个中等签,不好不坏。道士解签说:“不好不坏,也能是不坏不好。好事也有,坏事也有,好事也能很坏,坏事也能很好。” 纪鸿舟觉得这人是来骗人的,说了和没说一样。他问程庭颐抽了什么,程庭颐一直把签收着,始终没有回答。 “我想去看看花灯了。”程庭颐说。他把签放下了,胆战心惊地看了破烂道士一眼。破烂道士也笑嘻嘻看他,像是发癫了。 签上写着,上元节,大凶。程庭颐不敢说出来,他也觉得道士是来骗人的。 【作者有话说】 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被封在公司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解封,更新可能会比较慢。 等解封了会尽量把前面的补上(泪目
第59章 二十 黄金缕(四) 珗京真的变成仙境了,无数灯笼挂着,暖光绵延万里。 焰星成了冬日里乱飘的雪,灯月成了朱雀河里的水。这些光落在赵敛脸上,把他的脸都照发烫了。 银坠作响,金铃清脆,他侧过眼,身边就是染了梅香的谢承瑢。 谢承瑢手上捻了一支焰火枝。焰火已经燃尽了,就剩半枝棍儿,但他没舍得丢,拿小棍当宝贝呢。 “焰火都没了,你还抓在手上做什么?”赵敛问。 谢承瑢说:“因为是你送的。” 赵敛笑了:“你喜欢,我再给你买一个去,就在这儿等我。” “哎别!”谢承瑢想说不要买了,可是赵敛又挤到人群里,稍不留神就看不到人了。 “那么着急买焰火,我没说要。”谢承瑢很无奈,抓焰火棍子坐在河岸边,静静看朱雀河边的灯与绸缎。 白玉馆的船又在河上了,谢承瑢听见婉转的歌声。唱的是什么他听不清,大约是情爱的曲子。 什么情情爱爱的,总让他想起赵敛。刚才路过焰火摊的时候,赵敛就问他:“你喜欢吗?你说喜欢,我就给你买了。” “就一定要说出来喜欢吗?” “喜欢一样东西,当然要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呢?” “喜欢什么,都能买到吗?” 赵敛点头:“在我这儿,你喜欢什么,我都能给你买到。” 谢承瑢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是不是也能买到你?”但他没能说出来。 谢承瑢转着手里的木棍,像挽剑花一样挽好几圈。他竟然在想,今天是上元节,是不是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就放肆这一回?是不是放肆完了,一觉醒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谢承瑢的心又开始忐忑了。他折断了木棍,把两支小棍圈在手心里。 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没什么底气,也没什么资格。他只能默默看着,默默跟在赵敛身边。 “你知道么?前几日朝里有个官人在白玉馆买了个小倌回家。” 谢承瑢随着声音去望,有两个男人正嬉笑着议论白玉馆的小倌。 另一个男人说:“朝里的官人们可会享受了,听说小倌比女人还好玩哪。” 他们在说小倌的好,他们分明没有试过,却还能说出一大堆道理来。 “朝里的官人买小倌回家当妾,要是让官家知道了会怎么样?” “让官家知道了?那自然是前程尽毁,一辈子都起不来啦!” “你说那些小倌怎么就那么爱取悦男人?分明自己也是男人。” “因为他们是娼妓,除了娼妓,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脱了裤子给别的男人操呢?” 他们在笑,那些可怜的小倌在他们眼里,就像是一只狗、一只猫。 谢承瑢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了。他弯腰去捡,又听见那两个男人说:“朝官整日和男人娼妓厮混在一起,正经的娶妻生子不做,要是给御史台知道了,肯定能把他弹劾出京。” “御史台还管这些事?” “怎么不管,纳了娼妓做妾也要管,更别说是纳男人做妾啦。这叫行为不端,朝官都如此了,大周以后还有什么路能走?” 谢承瑢忍不住去看那两个男人,可是那两个人不再说这些了。他们挥着手对船上的小唱说不堪入耳的话,刺耳的声音传进谢承瑢耳朵里,他觉得嗡嗡的,怎么都甩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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