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鸿舟听罢,不由觉得一阵恶心。他回忆起崔家做的种种,逼婚、刺杀,什么样的缺德事都有。若不是崔家逼婚,他能与程庭颐到西北吗?若不是去了西北,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他想着,怒不可遏,咬牙切齿说:“在他们眼里,只有成婚是大事,死了活了的,都不要紧。” “知道这一层,我想,江南买卖娼妓的事儿就和曹规全脱不了干系了。再深挖一下,应该可以查清。”林珣说。 可赵敛说:“买卖在籍娼妓不是罪,买卖脱籍从良的女子才是罪。就算是查到崔伯钧勾结曹规全买卖娼妓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们只负责倒手卖,有违法纪的是江南的买家。” “可他们把人卖到江南,是为了笼络当地禁军,这算什么罪?这算是谋逆罪。”林珣对此深恶痛绝,“之前诬陷卫王谋逆,他曹规全可没少出力啊。”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爹当年的事,有曹规全的主意?” “你不知道?”林珣疑惑地看着赵敛,“是了,你在西北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自然不知道。这是我从皇后那里听来的,派卫王平定叛乱,设殿前司都点检,明升暗降,全是曹规全怂恿官家的。官家因道士写的贺词耿耿于怀,以为卫王会取代皇权,所以下狠心诛杀。” “什么?” 林珣又说:“办法都是曹规全出的,可弹劾的却是鄢王和杨荀。还有谁说曹规全不是好手?借刀杀人,干干净净!满盘皆是血,唯他最清白。事成了,卫王是奸邪;事不成,鄢王是奸邪。反正官家永远是明君,曹规全永远是贤相。可怜鄢王和杨荀,做了别人手中刀、局中棋,还要被后人口诛笔伐。所为何?不就是忠君么?可君如何待他们的?” 赵敛沉默良久不言。 林珣说:“我一直和观忱说,谢家是忠良,可总是缺些心眼。他们一心为的是官家,哪怕是战死在沙场,哪怕是被奸佞囚禁在牢狱里,也不肯说一句官家不好!当年曹规全因为批评先帝才得以留在京中,现在所作所为,可真是配不上当年风骨!” 纪鸿舟颇为震惊,在他记忆里,弹劾卫王私藏甲胄时,曹规全并没有说一句话。但他当时是官家眼里最受宠的文官,怎会一言不发呢?没想到是如此! “曹规全能想出如此恶毒的办法陷害卫王,二哥,若是轻易放过他,世人就都不知道他的劣处了。”纪鸿舟说。 赵敛冷哼,问林珣说:“这是皇后叫你来说的?” 林珣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我说的句句属实。” “我没说不属实。今天我没上朝,不是因为我对太子有什么不满。”赵敛说。 “我知道。”林珣从容回答。 赵敛又说:“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还请你转告皇后殿下,该我做的事,我一一都会做到,望殿下放心我。” 听此,林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端端正正作揖说:“观忱有气度。刘宜成如今已下了大理寺狱,我也找了陈复来审。你有什么账,这一回全部算完,我和皇后殿下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等林珣要走,已经是到用午饭的时候了。赵敛留了林珣一次,但林珣推脱着说刑部还有事,要走。既如此,赵敛也就没有再留他了。 “你意思是,皇后看你今日没有上朝,怕你临阵倒戈,所以特意找了林珣来提点你?”纪鸿舟问。 赵敛说:“你看他反应,不是显而易见吗?太子这番实在可恶,天理难容,连皇后都觉得丢人。若不是因为要尊正统,我也未必会支持太子。” 纪鸿舟大惊失色:“可不兴这么说!” “我还朝一年多,林珣有那么多机会告诉我爹爹的事,可他从来不说。太子一出事,他就有话要说了。我不上朝很巧,他对我说这些也同样很巧。但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和崔伯钧一道的。”赵敛不想再说朝里的事了,恰好是用午饭的时候,便问纪鸿舟,“在不在我家吃饭?天气热,吃点清淡的再走吧。” “是因为谢同虚要吃清淡的吧?”纪鸿舟笑笑,抱拳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者有话说】 我 来 了 !
第229章 七十 性善伪也(三) 刘宜成在京做官这么多年,知道牢狱是什么样。 入了大牢,就不要说什么清白不清白、无辜不无辜了,上头人想定你什么罪,你就得是什么罪。不认,那就严刑拷打,逼着你认。若是打了还不认,那就用妻小的性命胁迫你。要还是不招,那就得死了。 反正认也是死,不认也是死。 可刘宜成不想死。 这些年来,他在大理寺积了不少人脉,大理寺对他也多有照顾,入狱以来没有过严刑拷打,也不强迫他画押,总之是耗着,等朝廷里和他好的官人为他争辩。 据说曹规全和崔伯钧已经在想办法转圜了,但官家不肯废太子,所以要先让他挡刀。没办法,谁叫刘宜成撞上面了,偏偏是姚持参他一本,偏偏是东宫里跑出来一个宫女,不然,他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天已经黑了,牢房的天窗洒下来皎洁的光辉,刘宜成坐在破席子上,静感受热风往下灌,铺在他身上。 真热,他的汗一直在流。他在大理寺狱好些天了,从来没这么热过。 他用手扇风,听见大牢那一头传来声响,约是几个人结伴而来。走到他牢门前,这几人停下了,有人说:“就是他。” 刘宜成睨睥来人,轻蔑道:“我以为是谁来看我呢,原来是赵大官人。” 赵敛漠然看他,同边上狱卒说:“看来你们对他还不错。晚饭吃了吗?” 狱卒回答:“才吃过。” “吃的什么?” 狱卒说:“白菜豆腐。” 赵敛颔首:“你们出去吧,我和刘中丞有话要谈。” “是。” 狱卒们走远了,赵敛才慢悠悠打开铁锁,一脚迈进逼仄昏暗的牢房。他环视四周,感叹道:“大理寺狱似乎是比御史台狱好很多,好歹没有臭味,也没有虫子。” 刘宜成傲慢地不说话,端起手来,并不看赵敛。 赵敛又说:“我以前在御史台狱,可没有过这样好的日子。” “御史台狱是关押谋反罪臣的,自然和这里不同。”刘宜成道。 赵敛噗嗤笑出来,随后又严肃地看着他:“你还觉得骄傲了,谋反罪臣?” “赵仕谋就是有谋反心的罪臣,不是吗?若不是颜辅仁用死保下了他,还会有你今天吗?你早就被赵仕谋连累得诛九族,死啦。” 霎时静默,赵敛的神情倏尔冷至极点。 “你和我翻旧账?那我们就好好翻一翻旧账。” 刘宜成终于抬头看他:“什么旧账?” “当然是你在建兴十年残害忠良、篡夺将权的账。”赵敛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慢悠悠打开,抓在手上给刘宜成看,“仔细瞧好了,这是什么?” 刘宜成真的借着席子边的烛火光看了,竟然是贺近霖亲笔书写、画押的诉状。上面写了刘宜成勾结崔伯钧逼走谢承瑢,断其粮草,欲其困死西北一事,还有架空贺近霖将权,对谢祥祯、谢忘琮见死不救,污蔑构陷谢承瑢等等罪状。诉状上写,当年征西北路军全军覆没,刘宜成和崔伯钧才是罪魁祸首,要负全部责任。 “什么意思?”刘宜成额头的筋一阵一阵跳。 赵敛反问:“你问我什么意思?刘中丞,你不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刘宜成别过脸:“你拿的这是什么?我不认。” “没有你认不认。”赵敛把诉状放在那张离席子很远的小桌上,“这是事实,就算你不认,事实也会是事实。明日我会把这诉状上奏给官家的,我会让百官都知道你的德行,让百官看看御史台的德行。” 刘宜成欲大声辩解,可又不敢被谁听去,只好压低声音:“你想诬枉我?就凭这一张不知道是谁写的诉状?” “你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写的呢?白纸黑字,贺近霖,那么清楚。” “贺近霖?贺近霖早就死了,他什么时候写过诉状?!” 赵敛见他激动起来,假装安抚:“别急啊,刘中丞,你一急,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刘宜成猛地反应过来,呵斥道:“你把贺近霖藏起来了?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赵敛只是微笑,半句不答。 刘宜成看了,更加笃定:“赵敛,你欺君罔上?贺近霖没死,是吗?还是说连谢承瑢都没死,你骗了官家,你放火劫狱!” “你是不是在大理寺狱里呆久了,脑子昏了?这诉状自然是贺近霖入狱后为了自保偷偷写的,哪能给你看到呢?”赵敛笑笑,“张口闭口就说我欺君,是不是你心虚了,想先咬我一口?” “我呸!”刘宜成愤怒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赵敛,你以为靠这一张诉状就能定罪?” “那不然呢?难道贺近霖亲笔写的诉状,还不能作为你在西北擅权陷良的证据?放心,这一定是贺近霖亲笔,他们要是不信,我会把贺近霖生前写过的字都拿来比对,这样就没人不信了。” 刘宜成仍不死心:“我不会认。” 赵敛淡淡笑了一声:“刘中丞,你还真把自己当作清高的忠臣了?你不会认,你犯下的错,你不认?你指望着崔伯钧来救你吗?这状书也提到了崔伯钧,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牢狱中烛火摇曳,有飞蛾被光吸引了扑过来,一头栽进火虫,溅起无数粉白的碎末。 赵敛看着蛾子被烧死,怜惜说:“明知是火,却非要扑进来。中丞,你说这蛾子蠢吗?” “当年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刘宜成问。 赵敛动了烛台,滴下一点蜡油:“看来你琢磨这问题,琢磨了三年了?就连你到了大理寺狱还在想这个问题?” “你在撒谎。你用一把火,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谢承瑢没死,对吗?” 赵敛始终从容不迫地回答:“难道他没死,你就可以摆脱在西北擅权的罪名了吗?刘中丞,你和崔伯钧害死了那么多将士,八万人身死西北,尸首无归。八万人,你不怕他们的鬼魂飘荡回家,找你索命?” “哈哈哈!”刘宜成大笑说,“他们要找,也该是找谢祥祯、找贺近霖!无能的将帅,如何带兵打仗?贺近霖什么都不能做主,谢祥祯专断自我,他们两个,谁有资格做主帅?” “难道你有资格吗?还是说崔伯钧有资格?克复西北的也不是崔伯钧,是谢同虚,是我,是纪风临。” “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刘宜成平复下来,“你打仗,根本不是为了收复失地,是为了名誉,为了兵权,为了有朝一日回京,再享荣华富贵!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还愿意整日清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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