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将军。” 唐任在这样窒息的目光中转过头,见到抓他正着的赵敛。 他要怎么形容内心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崩溃,是想要辩解还是鱼死网破,还是说他想在这儿把赵敛掐死!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要沸腾了,越见赵敛,他就越不甘心。可他终究是发不出火,还得被迫恭敬地和赵敛作揖:“赵官人。” “昨夜之事,我也有过失。我们都是步军司的管军,出了这等事,我怎么能不管你呢?”赵敛抚住胸口,万分怜惜,“若你有事,我也难逃啊。” 唐任声抖了,他说:“二郎,你知道我的……我怎么会,怎么会带女人进军营呢?这分明是有人陷害我!” 赵敛颔首,将他带到待漏院的角落去,甚至还送给他一块拭泪的帕子。 “我当然知道你的清白。昨夜为了你,我在步军司呆了一夜,盯着仵作验尸,又盯着珗京府的来查案。我是一刻都不敢闭眼,就怕你真的出事。将军,我又何尝不知你的作风呢?不要说帐子里那些小唱,草垛里的也很可疑,我一定要查清楚,还给你清白。” 唐任一听,更有些怕了,嘴中呢喃:“还我清白……” “将军,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诬陷你。步军司是三衙之一,若真有人诬陷三衙管军,那大周朝廷的颜面又何在呢?所以我一定要查清楚。”赵敛轻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 放心,唐任哪里能放得下心。他是彻底迷糊了,一见赵敛真诚的眼神,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赵敛,赵敛一双眼睛太能骗人了。幸好内侍来喊上朝,这才把赵敛支走,唐任也可以稍放警惕心。 宫城的太阳还没升,走路尚需要白灯笼照路。赵敛走在武官列前头,身后跟着的是纪鸿舟。 纪鸿舟步子轻,说话声音也极轻。他在赵敛耳边问道:“昨天步司的事儿,是真的么?” “你也知道了?”赵敛面不改色,说,“步军司无故出现一具尸体,我不知道来历,要等珗京府的查。” “尸体?”纪鸿舟纳闷,“你以为是唐任做的?” 赵敛说:“唐任好色归好色,却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怎么舍得杀女人呢?我怀疑不是他。” 纪鸿舟道:“那可就复杂了,要等珗京府的人来查。” “查案是府尹的事,同我无关。我们只需得个结果。” “是。” 早朝时,果然就论起唐任私带女人进营行不轨之事。李祐寅大怒,当即就停掉唐任的官职,拉到珗京府牢中查办;涉事的士卒全部关押步军司牢中,听候发落。再有就是步军司的女尸,他命府尹立刻辨认尸首,查出死因,如若涉及到官吏,那便再转至大理寺推勘。 朝堂上最慌乱的是唐任,其次是秦书枫。也许有旁人也在慌乱,只是不表于色而已。因陛下暂时没有追究秦书枫、赵敛及三衙将官的责任,所以这些武官们还有办法转圜,撇清关系、高高挂起,这是他们现在必要做的事情。 下了朝,就各自怀着心思出殿去。李祐寅叫韦霜华留住赵敛,到崇政殿面圣。 赵敛一夜没睡,被太阳一照,分外清醒。他大概能猜到官家是有什么话想问,但懒得提前想。 他还是在崇政殿门口等官家召见,夏末秋初的太阳还毒,晒得他头昏脑涨。他烦躁的时候,就看殿外那一排花坛中的蜡梅树。蜡梅叶子长得很青,比炎夏要精神很多,他见了,也没觉得那么心烦意乱了。 “管军,官家召见。”韦霜华在台阶上躬身说。 赵敛叉手,随他进殿。 李祐寅才换了衣,现在就坐在案前。他面前摞了一堆今晨才收的奏疏,还没来得及看。 内侍已经替他沏好了茶,他喝了一口,这才同底下站着的赵敛说话。 “昨夜步军司闹这么大的事,卿辛苦了。” 赵敛说:“臣不辛苦。” 李祐寅挥手把不信任的内侍宫人全部遣走,只留了韦霜华和王求恩。他说:“二郎,我叫你来奏对,并不是来问你步军司的事情的。我以为这件事你可以处置好。” 赵敛有些意外:“官家有何事要问?” “你返京之前,太子方才行过冠礼,不过尚未出阁。”李祐寅摸索着手中的玉珠,“按祖宗规矩,太子年满十六,当行冠礼,冠礼后出阁并就东宫。只是朝中多有劝谏,他们想要太子在宫中继续练养心性,皇后也舍不得太子早早出阁,所以拖到现在。” 赵敛思忖半晌,说:“臣能体会官家皇后爱子之心,不过父母之爱小,军国之事大,太子殿下宜早出阁住往东宫,不说开府置属,早些历练也不算为过。” “对喽!”李祐寅笑起来,把玉珠手持圈在手腕上,“我也是这样想的。” 赵敛说:“储君乃国之根本,储君定,则国定,太子殿下既已可以出阁,若不能出,岂非人臣之过。” 李祐寅满意说:“二郎说得对,我也如此想。正好太子到了成婚的年纪,以此出阁,也恰是时候。前几天,皇后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才接入宫中,别人都还没有看过,我想先同二郎一阵看看。” “官家不可,臣乃外人,如何见得太子妃。”赵敛推辞,“太子妃由官家与皇后定,想必是才貌双全之女子。臣不敢过问,一切从君就是。” 看赵敛如此拒绝,李祐寅也不好叫赵敛去看了。他说:“皇后选中的,是武勇寇公之后,你应当很熟悉寇公。” 赵敛说:“臣熟悉。” “太子婚事,过几日我会同宰执商议后下诏。”李祐寅将目光落在赵敛身上,有万千言下之意。 赵敛自然知道官家的意思,说:“臣当尽力,贺官家之喜。” * 赵敛一夜没有回家,谢承瑢睡得也不安稳。夜中惊醒好几次,总梦见自己又回到西北的战场,再沾满身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心又慌得很,再睡不着了。 思衡来打水给他洗漱,他木讷地洗脸,忽然觉得背痛。 “怎么了?”思衡惊呼,“要不要请郎中来?” “不要了。”谢承瑢擦了脸,又躺在床上。他总觉得头顶的床幔灰蒙蒙的,像是天罗地网,便更加压抑,“我想去一趟建国寺,叫阿福陪我去吧。” 夏的余热未散,靠走路过去,可能会中暑。谢承瑢也不想骑马,硌得屁股疼,最后还是阿福牵来一头小驴,他们就坐着小驴车出门了。 “驴车稳,坐驴车比坐马车舒服哪!”阿福得意说。 建国寺离韶园远,中途有一条很长很深的巷子,少有人往。小驴车走得也慢,晃了一个时辰还没到进内城。 “驴车好是好,就是没有马快。”阿福说。 谢承瑢无奈,稍微掀起帷帽的一角。他见阿福热得喘气,又看远处茶摊,便问:“热吗?要是热,就要茶摊里去买碎冰吃吧。” 阿福仰着头问:“三哥要吃碎冰?” “我看你满头汗,再不吃点凉的,你就要中暑了。我不热,你吃吧。” “这怎么好,我……”阿福撅着嘴说,“小的没吃过冰饮,那个要不少铜板呢。” 谢承瑢说:“我请你吃,吃完了,再牵着小驴送我去寺里。” 阿福喜欢三哥,因为三哥对他很好。 他以前并不在韶园做工,而是在其它富贵人家里当小厮。人与人之间不同,人家与人家之间又不同,前一户阿郎实在是苛刻,阿福很憋屈,钱没拿到几个,还被诬赖偷了银子,最后是灰溜溜地出门了。 后来就到了韶园。刚来的时候,二哥和三哥还没回来,园子里冷冷清清的,很没意思。阿福以为他这辈子就见不到院子的主人,谁想,突然有一天,二哥三哥就来了。 阿福听人说,三哥很温柔。他想,再温柔,能放得下主人的架子么?但三哥真的很温柔,阿福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温柔的阿郎。 “想什么呢?”谢承瑢望他,“你要吃什么?冰酪还是冰饮?” 阿福说:“小的吃钱少的。” 谢承瑢笑起来:“你怎么一天到晚嘴里都在提钱,我又不扣你工钱的。快来吧,到茶摊坐会儿。” 阿福第一次和主人坐一桌,总不自在,屁股上好像戳了针,老是动。谢承瑢并没发现,他心里不安,正低头喝水。 巷子很偏僻,少有人来,但茶摊上却冷不丁来了两个男人。这两人很壮,衣服都要绷不住肉;他们买了茶,却不忙着喝,只是把茶盏捏在手里,四处乱看。 唯独不正眼看谢承瑢。 谢承瑢注意到这两个人了,仅一瞥,就激起了他的警惕心。 他冷静地喝了一口茶,把放在桌面上的帷帽戴起来了。 阿福不明所以:“要走了吗?” “没有,你继续吃。” 谢承瑢隔着帷帽的缝,观察身旁的两个男人。 阿福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吃冰的手都慢了。他悄悄问:“咱们还去吗?” “去。”谢承瑢说,“当然要去。” 阿福赶紧把冰划干净了,说:“走吧,我吃完了。” 主仆二人动身上驴车,才拐过巷子,那两个壮汉果然跟上来了。 巷子深且窄,路旁放着好些杂物,并不好过车。阿福慌张地驾着驴子走,嘴里念叨着:“快点快点!” “不要急,你好好走你的就是了。”谢承瑢缓缓说。 “我害怕,三哥,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谢承瑢道:“也许是认出我了,想来杀我。” “啊?”那还了得,阿福一鞭子抽在小驴身上,“快走快走!” 小驴吃疼,当然跑得更快。不过脑子不大好使,横冲直撞,不仅掀翻了边上的木架,还惊到了屋檐上停的一排麻雀。 麻雀飞起来的时候,谢承瑢恰好仰头与它们对视。蓝天烈阳之下,麻雀的羽毛乱飞,飘飘然坠落下来。壮汉的脚步亦近,三步两步就冲上来,指着谢承瑢就说:“在那儿!” 其中一个壮汉捞过墙角支得木棍,挥臂就往驴车抡。 阿福眼里映着这样的场景,惊慌失措地大喊:“三哥!” 【作者有话说】 救命!上一章不知道为啥锁了,这么晚了也不能解锁好害怕影响到下周的榜单,救命 再更一章凑个一万字
第203章 六二 鱼枯生蠹(四) 谢承瑢见劈过来的木棍,心中犹豫了一瞬,还是机敏地翻下驴车。他身后是一面墙,竖着好几根木棍被他撞翻在地。 小驴还在乱跑,阿福的叫喊声更大了:“吁!快停,快停!” 谢承瑢本能地用脚跟踩中木棍,悄悄后退一步,无畏地直视两个壮汉的目光。 “你是梁思衡?”其中一个人严声问。 谢承瑢愣了一下,并不答,专心将长棍置于脚尖前。他扫视周围,又抬头见屋檐上停的几只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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