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陈复摸了好几下自己的耳朵。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隐隐约约还传过来,他根本不敢再听,急忙同林珣说,“这么晚了,还是早些去找文书吧。” 赵敛说:“不着急,文书都在我那里。林刑部说案卷有差错,我就急忙从家里赶来了,正好遇上。” 陈复心说,你们当真没有听见那帐子里的呻吟声吗?还是说故意的呢。 他抬起脚打算往远处躲,果然听赵敛问道:“方才我就听见什么声音,你们听见了么?” “我也听见了。”林珣纳闷,“就是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这似乎不该是军营当有的声音。”他回过头,目光不偏不倚落在陈复身上,“你听见了吗?” 陈复哪能说没听见,他只好指着那边映着人影的帐子说:“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赵敛往那边看了一眼,马上走过去。林珣也跟着去了,不忘转头和陈复说:“陈寺正,快来。” 他们越近,越能听见暧昧的声音。帐子一圈都围着小兵,小兵们的耳朵全都缝在营帐上了,连有人过来都不知道。他们每个在傻笑,甚至有人在流口水,陈复还以为这些人神智都不清醒。 “啊——!” 这一声吟叫急促激昂,带得周围小兵一同嬉笑起来。 赵敛羞怒非常,他几步走上前,狠狠骂道:“你们扒在这儿做什么?刑部和大理寺的官人到了,你们还在这儿恍若未闻,耳朵聋了吗!” 帐子里的歌声忽然停了,那些飘渺的人影也停了下来。小兵们个个呆了,光愣在原地,屁都不敢放。 “刑部……大理寺?”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你们将军呢?里面是谁?!”赵敛用力撕开系死的门帘,马上就被里面的场景震惊到不能说话。 暖色的烛火透出来,正落在陈复的身上。他就站在帐门前,把所有的女人、男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 雪白的腿、娇嫩的手、散乱的发、满地的钗,还有一件又一件的衣服。陈复恍惚地以为自己在录事巷,可转头想,他这是在军营,是在珗京的军营。 帐中传来惊叫,小唱们匆忙慌张地裹衣躲闪。榻上的唐任也吓破了胆,他光屁股坐那儿,口中直呜:“刑……刑部?” 说来也巧,这会儿步军司都虞候秦书枫倒是迅急赶来了,呼天怨地大喊:“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赵敛指着光溜溜的唐任,“我还问你是怎么回事!” 秦书枫满头大汗,他竟也有些担心得喘不上气了:“想必是误会,是误会。” “误会?你当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正的面说,这是误会?你在军中,看不到这几个活人进来?” 秦书枫面向林珣和陈复,头上的汗更是疯狂往下掉:“我……我不知道怎么了,这就来问唐任。” 林珣忾叹道:“天子脚下的军营,怎能出此淫乱不堪的事情!我大周的管军,怎能是如此……如此之辈?” “林刑部,这……”秦书枫无言以对,他转身指着唐任骂,“你痰迷心窍了,怎么能在军营中行此等荒唐淫乱之事!你叫我怎么替你解释?你自己和刑书解释!” 唐任懵了,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满脑子在想,赵敛为什么会在;又在想,林珣和陈复为什么也在。他热得头昏,身上还有粘稠的汗液,怎么都擦不掉。 “步军司出此等没皮没脸的事,是我之过。”赵敛同林珣赔罪,“我当给林刑部、陈寺正,以及文武百官、官家皇后一个交待。” 林珣冷哼:“那就请赵大将军好好交待!”说罢,拂袖而去。 陈复呆了半晌,也快步追上林珣。 步司一片狼藉,几个小唱躲在帐子角落里流泪哭泣,听得秦书枫非常厌恶。当着赵敛的面,他不好说什么,便逼问唐任:“到底怎么回事?!你糊涂了,你怎么能带着女人进军营?你糊涂了!” 唐任惶恐地看着赵敛,良久,他忽然说:“二郎,你怎么在这儿?” 赵敛平静地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你不是该在家里吗?” 唐任怎么也不信,他还重复了好几遍,“你不是该在家里吗?” “我是应该在家里的。”赵敛拿起地上凌乱的衣服,遮在那几个女人身上。他冲外面喊,“韩昀晖!” 韩昀晖很快就来了,赵敛对着他叹了一口气,好像无可奈何:“把这几个娘子留在军中,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们出去。” “是。” “官人……官人!”小唱们声泪俱下,“赵将军,饶了我们吧!” 韩昀晖叫人带走小唱,哀嚎四起,娘子们叫破了声,可无论她们怎么呼喊唐任,唐任都不敢答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帐外又有小兵来报:“管军!在校场草垛里发现一个女人的尸体,不知如何处置。” 唐任一听,猛然回过神,和赵敛异口同声道:“尸体?” “女人的尸体?难道也是那些娼妓吗?”秦书枫问。 小兵道:“回管军,这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天气热,又被草埋着,尸体已经完全腐烂生蛆了。但她手上戴着玉镯,应当是女人。” 赵敛皱起眉头:“找仵作来验尸。” “是。” 唐任已经吓得嘴唇发白,赵敛和秦书枫都察觉到他的异样,但都没有表态。 出了帐子,走到藏尸的草垛边,秦书枫才说:“我不知道草垛里有尸体。” “我没说你知道。”赵敛淡淡说。 “你故意把林珣和陈复找来的?” “什么故意?” 秦书枫嘲讽道:“真是神了,怎么会这么巧,他们两个都出现在这里?” 赵敛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泥:“你怎么不问唐任怎么这么巧,偏偏今天犯糊涂?还是说一天不做就难受,活不下去,哪怕是丢了官也要在军营里当着别人的面做?” “你知道?”秦书枫板起脸,“你知道他……?” 赵敛轻松起来:“难道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 “你可少来了,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么?” 秦书枫脸都黑了:“赵观忱,步军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我都难辞其咎。” “怎么,我才回京多久,就要因为这件事丢官罢爵?”赵敛冷笑了一声,“是你难辞其咎,跟我有个屁关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我们两个在,你何必装呢。”赵敛摊手,“唐任在军中嫖/妓,你真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隔那么远都能听见,你的帐子就在他帐子旁边,听不到?草垛里臭成那样,你也视若无睹?步军司公事是你掌,我没有说话的份,你监军不严,我能和你一起担责吗?” 秦书枫攥紧拳头:“赵观忱,你可不要以五十步笑百步了。你没做过这样的事吗?你没有在军营里肆意妄为过吗?” 赵敛鄙夷说:“肆意妄为?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瞧瞧,连刑部和大理寺都来了,你要我替他瞒,我怎么瞒?我也瞒不住。” “你!”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都是同僚,我怎么忍心看着他深陷泥潭,不如你想想该怎么办,你要是想不出来,我再替你想。” 秦书枫忿忿说:“不必说这样的话激我!” “草垛里这条人命最好别是唐任弄的,不然,你想办法也没用。” 离草垛越来越近了,那臭味熏得人快要呕吐。秦书枫胃里翻滚,他捏着鼻子靠近,趁火把的光将尸体看得仔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妓女,但不是妓女又能是什么?还能有别的女人进过军营吗? “仵作到了么?”赵敛问。 韩昀晖说:“还在路上。” “看来,我和秦管军今晚都不能好眠了?”赵敛感叹,“这幸好是我从家折回了军营,不然只有秦管军一个人,可怎么忙得过来呢?” 秦书枫毫不客气地回答:“少在这放屁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赵敛惊愕:“你怎么总是这么想我?唐任下去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哼,谁不知道你的德行?” “此言差矣,你这不是当着将士们的面诋毁我么?” 秦书枫不想再和赵敛争辩,他估猜赵敛早就开始算计唐任了,要怪只能怪唐任自己脑子蠢,出了这种事,谁能帮?就是连累了他,还不知要如何和官家交待。 “不必说了,叫所有将士列阵,一个一个查。让妓馆来认尸,等仵作验完,就请珗京府府尹来查案,你和我都不必掺和了。”秦书枫说。 赵敛觉得也妥,不过还有疑问:“唐任军中行不轨之事,你怎么办?” 秦书枫深呼吸一口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身为步军司都虞候,掌步军司中事。军中出此纰漏,是我失职,我自然会向官家说明情形。” “这可不是小事,他糊涂,边上将士跟着一起沉沦,军心涣散,士气萎靡不振,你以为上一道札子说明就能了事了?” “你还要作何?!” 赵敛说:“崇源七年,步军司伏雁军左第一军都指挥使晏群,因吃空饷、军中嫖/妓、以女妓贿赂官员等罪名被贬至丰州,你不会没有耳闻吧?” 秦书枫为之一颤:“晏群的最大过,是他吃空饷!” “不对,晏群的大过,还有贿赂官员、军中嫖/妓。我不知道唐任有没有吃空饷,可是其余两个,他都干了。”赵敛啧声,“有此大过,岂是一封奏疏请罪能消弭的?” “贿赂?他贿赂谁了?” “他当然是走了晏群的老路,用娈童来贿赂我啊。” 秦书枫脑子一白,喃喃说:“他贿赂你,你还能把自己拉下水么?” 赵敛悠悠说:“怎么会,我是受害者。” “你他妈是个屁的受害者!”秦书枫有些怒了,“赵敛,你刚回京,怎么能做这样阴险恶毒的事情?你陷害同僚,旁人怎么看你!” 赵敛舒缓眉头:“难道是我下了药,请他在军营里发疯了?我陷害他,我怎么陷害他了?与其在这和我争论,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捞一把你的好兄弟吧,秦大官人。”
第202章 六二 鱼枯生蠹(三) 到第二天天亮,唐任的脑子还是懵的。他在帐子里坐了一夜,盯着帐外的士兵来来往往,犹如被打入冰窖,从头到尾都是冷的。 丑时初,秦书枫到他帐子来过一趟,并没有说别的,只是让他穿好公服,想好如何同官家请罪。 唐任怯声问:“你会救我的吧?” “我怎么救你,若你当初好好听我的话,还能有今日吗?”秦书枫不愿再说,督促他收拾好,这就出门了。 唐任的事情传得很快,清晨待漏院里,官人们都在私下里议论这件事,嘲讽居多,凑热闹也有。当事人走进待漏院时,这议论声又骤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锐利的似刀子一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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