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近霖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 “你同林官人一起热些粮食吧。” 贺近霖听话地去热饼。火堆离谢承瑢很近,他能闻到谢承瑢身上淡淡的梅香。 “现在还没到均州,这雪一直停不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珗京。”林珣说。 彭六道:“幸好是有大雪,这儿都是深山老林的,要不是下雪,说不定还能碰到什么贼寇。节使伤成这样,估计是拿不了枪了。” “你别胡说,什么贼寇。这是太平盛世,哪能有盗贼?” 谢承瑢没说话,他盘膝静坐,手里握着那块雕刻山川明月的玉佩,好像是陷入了很深、很深的沉思中。 “同虚在想什么?”林珣歪过头来看他。 谢承瑢反应慢半拍:“什么都没想。” “我一直看你盯这块玉呢,最宝贝的东西?” 谢承瑢笑说:“是最宝贝的东西。” 林珣用木棍戳柴火:“那你可要收好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珗州呢?” 说话间,庙外忽然有踩雪的声音。 拴着的四匹马惊叫,谢承瑢立刻警惕起来,先把玉揣好,而后再用右手握住放在身侧的长刀。 彭六也精神起来了,同拿好枪望着门口。 “门外有人?”林珣慌得往神台躲,“六郎,莫非当真是贼寇?” 彭六冷笑了一声:“太平盛世。” 破窗之外闪过几个人影,林珣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叹出,忽跳出五六个魁梧大汉,脸蒙黑布、手拿大刀,二话不说就往谢承瑢身上砍。 火堆的光摇曳,偶有火星子溅出来。彭六蓦地起身,一脚踹开其中一个,另把枪提起来,吼道:“来者何人!” 贺近霖吓得哆嗦,光顾着看,不知道动弹。直到谢承瑢忍痛抽出刀,他才想起来喊:“你……你有伤呢,不要乱动。” 那些个壮汉听见谢承瑢身上有伤,更加肆无忌惮了。刀映着火光,蛮狠粗暴地劈向谢承瑢。 谢承瑢几乎抬不起手臂,硬是咬牙横档。他接不住力,手一软,刀近了自己半寸,随后他又强硬地推刀向前,踢开眼前人。 他上半身疼得像是要把整个身子撕裂。他强忍着无尽的疼痛,又与贼寇打过。 林珣吓呆了,左看看、右看看,发觉地下有个粗木,拿起来就在火里点。 刀接之声刺耳,谢承瑢身上的血开始狂淌。他疼得喘气,双手持着刀柄,反手掀上去,一刀割断了这壮汉的喉咙。血喷在他脸上,他顾不得迟疑,大步跨到彭六身侧,又直对贼寇双目。 林珣抖抖瑟瑟地看,好不容易等火把着了,挥着就往其中一个壮汉身上砸。火瞬间点燃了衣物,那个莽汉被狠狠烫了,跳脚着要扑熄火焰。彭六趁此,一枪捅向这人肚子。 外头雪来越大了,谢承瑢所剩的力气也没有多少了。到最后他实在是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有无数碎星爬上他的眼,很快就化成了一片黑。谢承瑢汗随血滚,眼睛已经看不清了。 “节使!”彭六惊呼,“他妈的,能来杀老子的人还他娘没出生呢!”说罢,一枪劈倒两个。 贺近霖看他们都倒在地上了,这才拿枪去刺。 门外的风还在刮,这几个壮汉全被杀了,没留一个活口。 “同虚!”林珣跑过去托起谢承瑢,只感觉手潮潮的,再一看,手掌心全是血。 “别吓我……你怎么样了?你……”他紧张得声音发颤,“六郎,快……快拿药止血!” 谢承瑢没有疼晕过去。他坚持着换药,脸与嘴唇白得像纸一样。他头痛欲裂,稍一摇晃就好像要炸开。 他现在能看清东西了,就是心跳得快,还有汗披。 “有人要杀我。”他盯着那些尸体,“到底是谁……” 贺近霖去查看了那些尸体,翻遍了衣物,没找到一丁点线索。 “妈的!我就知道他妈的不能回珗州!”彭六恨得猛砸地面。 林珣还稍有些理智,他说:“一定是朝里的人。同虚,他们不想你活着回京。” “他们想让我死在路上……”谢承瑢仰头,抛去心中所有关于疼的杂念,“我绝对……绝对不会如他们所愿。” * 西燕营中。金宗烈已经同东周秦州禁军相持好几个月了,眼看冬天又要临,他头痛不已。 此次东进,他同阿爷立了军令状,若不能得延州,将以死谢罪。可现在胜机不存,他不敢回京,只能耗着。 同样头疼的还有副帅萧弼。提议东进的是他,如果拿不下延州,他无颜面见皇帝。先前在延州,他大败于赵敛军,还废了一只胳膊。今想起,仍火冒三丈,誓要找赵敛复仇。 军帐内,金宗烈和萧弼对坐,彼此蹙眉凝神。 “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干等着吗?冬天要到了,我们可没那么多粮食!”萧弼欲捶腿,他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右手,空空悬着,什么都打不到。 金宗烈添了炭火,说:“周廷不肯与我们和谈,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谈。” “周廷不和我们谈,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谈。如今败家是我们,他们凭什么和败家和谈?”萧弼捂住隐隐作痛的断臂,“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一场胜仗,一场足以让东周人畏惧的仗。” “畏惧?” “屠了他们的城,杀了他们的将。” 金宗烈倏然站起:“你疯了!” 萧弼也随他站起来:“不威慑,他们绝对不会乖乖让出延州。不如我们举全军之力,屠了秦州的秦安,用此来和周廷谈。” “怎么能屠城?这是造孽!”金宗烈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将军,我们该兴仁义之师!” “你是从小听中原那些思想,听惯了!仁义之师,打着仁义之旗,做着鲜血横流的事情,这已经不算是仁义了。我们既然起兵了,就得打出东西来,你别忘了,不拿延州,你以死谢罪。” 萧弼见金宗烈犹豫不决,伸手扣住他的肩膀,“你若此时心软,拿不下延州秦州,来日死的是你!军令状,出征前你立下的誓言,不要忘了!” 金宗烈摇头:“有谢承瑢在,还有东周那些个能征惯战的将军在,秦安攻不下来!一直都没攻下来,你指望现在能一举攻破?” “之前我们太轻敌了,这回要用计。现在我们已经放话要以延州换东周三州,他们一定以为我们最想要延州。如若我们假攻延州,掉头来再攻秦安,这就好打了。” 见金宗烈还在犹豫,萧弼手指殴进他的甲片缝隙,“不要犹豫了!把秦州那些善战的将领骗走,骗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行!” “我……我不能杀谢承瑢,我也杀不了他。” “驻守秦安县的将领不会日日都呆在城楼上。我们认准时机,柿子要找软的捏。” 金宗烈艰难地吞咽口中涎水,问:“谁最软?” “程庭颐。” “报!两位将军,营外有一个东周人来找,说是谋士,想向两位将军献策。”外头有人来说。 萧弼转过身去,疑心道:“东周人?他叫什么?” “回将军,此人自称‘施陆文’。” 金宗烈和萧弼自然没听过这号人物,但既然是归降的东周人,肯定对谢承瑢等将领了如指掌。便异口同声说:“请他进来。” 施陆文进了帐,先按西燕礼仪大拜,后说:“两位大将军,我本是东周齐州人,因被东周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投靠将军。我听闻金将军骁勇善战,任用贤才,不知小的能不能入大将军眼。” 金宗烈上下端详了这人,衣衫褴褛,脸蹭淤泥,确像是逃难而来。齐州距秦州千里,想必一路坎坷。便问:“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小的原先在齐州中了解元,奈何受官僚地主欺压,没得进京赶考。后齐州佟先生起义,欲推翻东周政权,我追随于佟先生。佟先生起义失败,被斩于迎州,我被东周官吏衙送回齐。八年以来,风餐露宿,卧雪眠霜,穷愁潦倒,对东周已是心灰意冷。在此绝望之际,小的愿献绵薄之力,助大燕统一天下。” 说罢,他跪地磕头。 金宗烈见施陆文谈吐不凡,定是读过书的人,心有纳才之意。但他并不觉得小小书生能敌东周数位能将和数万精兵:“书读得多,见识广,并不能证你有才干。打仗不是吟诗作对,更不是作文写章,你有何能耐?” 施陆文坚定说:“小的在齐州,曾查过谢承瑢的底细,我知道他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底细?”萧弼冷笑,“我们何尝不了解谢承瑢?他出生于将门世家,自小习武入营,十五岁就被封了将军。这些我们都知道。” “笔和口可以隐瞒出身,也可以隐瞒经历,可是抹除不掉已经发生的事实。谢承瑢将自己的身世编造得完美无缺,但我知道他真正的过去。这是谢承瑢唯一的软肋,拿住它,谢承瑢必败无疑。” 萧弼喜上眉梢,问道:“是何软肋?” 施陆文话说了一半,另一半故意不讲。他道:“我追随佟先生时,谢承瑢曾因此软肋而险些身死雪地。小的以为,能磨灭人心志的,决不是皮肉之痛。杀人易,诛心难。这就是诛心之策,难道还不足以置他于死地吗?” “如此说来,这确实是谢承瑢的疮疤?只要我们牢牢抓住这一点,还怕他不死吗?”萧弼大喜。 可金宗烈又陷入犹豫。 “我与谢承瑢做了这么多年的对手,他从未对我使过脏计,我又如何能对他用这些肮脏的手段?” 萧弼急得直拍腿,他说:“谢承瑢不能为我用,就只能是大燕的祸患!他不死,我大燕永无出头之日!他不死,来日就是你死。你还在犹豫什么!” 金宗烈痛苦地闭上眼,哝哝说:“没办法了。如果能用,就留;不能用……”他睁开眼,露出一丝怜悯,“就杀吧。”
第159章 五十 锦书难托(一) 年底,金宗烈的探子探到了秦安县轮值将领的名册,具体到何日何时率何种兵值守。这对金宗烈来说是极好的情报,有了这本册子,他就能准确知道哪一日是程庭颐守门。 他们又打听到东周主召谢承瑢回珗州了,前脚刚走。 萧弼高兴得跳起来,对金宗烈说:“谢承瑢走了,这下你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西燕众将聚在营中,他们都问:“打吗?” 金宗烈看着手里的轮值名册,思量了很久才说:“打。” 正月十五,五千西燕精锐夜袭秦安县。酉时末是秦安县守将换班的时候,关实才下了城楼,同程庭颐打过照面,便听四面八方传来嘶吼,有马蹄声阵阵。 “怎么回事?!”关实立即同程庭颐上城楼上看,昏暗夜色中,一片枪甲反着银光,正疾速向城门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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