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流泪,心好像被刀子狠绞。 他知道这是什么滋味。死别之后又是生离,无论他有多舍不得,终究还是要接受分别。 “别想了,阿敛。” “哥……”赵敛的泪不断往外流,他低下头,握住指中的金指环,“雪太大了,天气太冷了。” 赵敬勾住他的肩:“还有衣服,再穿一件吧。” 但赵敛分明是在想,谢承瑢的伤口最怕冷,他会不会回不了家。想着,又不死心地回头,这下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承瑢的眼泪冰在脸上。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2]时辰久了,竟连马蹄印记都消失不见了。 不会有人比他还讨厌下雪天了。雪于他而言,意味着永别。 “走吧,走吧……”谢承瑢笑着,“到你的天地里去,你就自由了。” 他坐不稳马,摔在雪地里。怀中玉佩硌着他,一并都被大雪沾湿。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宋·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本词第一次在本文中出现,是在第38章 。 [2]:出自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二卷完~ 霜色的氅衣就是当年小谢送给他的第一个东西,见第10章 。
第三卷 开头,小谢已经26岁了。一别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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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三八 欲借风霜(一) 从秦州到珗州,谢承瑢已经走了四个月了。 建兴元年,谢祥祯因弹劾卫王被罢出京城,不到半年就官复原职,仍任殿前副都指挥使。 谢承瑢的马军司都虞候也在卫王案结案后被罢,到建兴二年,他再次被李祐寅撤去京中职务。 李祐寅对谢承瑢替赵仕谋求情的事情感到非常不满,后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就把谢承瑢调去秦州了。 秦州才收复没多久,又在边疆,常有战事,局势非常乱。没有哪个武将想去秦州,让谢承瑢去,也算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建兴六年,三年轮换期限早已经过了,谢祥祯与谢忘琮请求官家放谢承瑢归京,数不清上疏了多少次,可始终没有得到李祐寅的批复。拖到三月,李祐寅才特准谢承瑢还朝,诏书慢悠悠到八月底才送达。 谢承瑢近九月半才启程,在路上过了除夕,翌年正月才到珗京。 五年了,朝局早不似建兴元年。因颜公逝,李祐寅新拜左相黄忠则、右相曹规全。去年,黄忠则被曹规全弹劾,罢出珗州,出任地方。李祐寅又请原先辞相的齐延永归京复相,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原御史中丞被罢,中换几任,今新任御史中丞为崇源年间进士刘宜成。林珣任刑部侍郎,雷孝德任兵部侍郎。 谢承瑢是在马上听传诏的中官说这些事的,在秦州,他根本没工夫打听朝里的事。 冬日西北的雪大,一路飘白,谢承瑢背后的伤发了一回又一回,疼痛难忍。他不想回京的,但回京也有一样好处,便是能治病。要再不管背后的伤,说不定自己都活不了几年了。 “我得有五六年没回京了。”一旁同还朝的崔兴勇说。 谢承瑢本来在发呆,现在回过神了:“崔公很想回京么?” “你不想?京城是好地方。” 谢承瑢没做表情。他望珗州城的城门,有调转马头的冲动。 他是真的拉过缰绳要走,忽然听见:“瑢哥!” 是谢忘琮。 谢承瑢与谢忘琮也有五年没见,这五年来书信可能都落不到三封。这么久没见,他都觉得谢忘琮有点陌生了,认还得多认几眼。他跳下马,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思来想去还是叉手:“长姐。” “你怎么这么客气。我算着你也要回来了,从五日前我就在等。”谢忘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看了谢承瑢好几遍,心疼地说,“秦州不好,你瘦了很多。” 崔兴勇笑道:“谢管军不知道,你家同虚每日只吃淡饭黄齑,哪里胖得起来呢。” 谢忘琮这才想起来作揖:“崔管军。” “不是管军喽。”崔兴勇跳下马,“好些年不见,我倒是有些不敢认了。代我向你爹爹问好,我过几日再去叨扰他。” “好。” 崔兴勇牵马带兵回营,留谢承瑢与谢忘琮下来。 谢忘琮道:“没想到官家也把崔管军召回来了。” “崔公在边关久了,再不回来,秦州一半都得姓崔。”谢承瑢牵马往城中走,语气淡淡,神情并未有大波澜。 这两年秦州的兵权都集中在谢承瑢和崔兴勇手里,边关将领的权力太大,官家不得不忌惮。这也是李祐寅让谢承瑢回来的原因之一。 谢忘琮追上去,说:“秦州不比珗州,你不能一辈子都在那里的,总是要回来。” 谢承瑢没说话。 “你要去哪里?回家,还是去军营?”谢忘琮又问。 谢承瑢还没想好,但他说:“我不与谢殿帅一处。” 谢忘琮脸一僵:“昭然,你不能一回来就叫我难堪吧?我是想你回家的,爹爹也想你回家。” “柿子饼,柿子饼!” 谢承瑢转头,王氏蜜饯铺的小贩正在门口揽客。他停下脚步看,蜜饯铺屋檐上恰好停了两只麻雀。 好像在秦州很少看见麻雀,谢承瑢有点烦这种小鸟,到处乱飞到处乱看,叽叽喳喳的很吵。 “你想吃柿子饼了?要买点儿么?”谢忘琮问。 谢承瑢摇头:“不用了。”他的目光随意乱晃,瞥见谢忘琮腰间那块玉,“你什么时候买的玉?很好看。” “是皇后殿下送的。” “皇后?”谢承瑢皱起眉头,“长姐难道不知道,臣与臣之间,是不能私相授受的么?” 谢忘琮摸向腰间的玉,说:“殿下不是臣,算不得臣与臣吧?” 谢承瑢下意识就训起人:“朝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藏着掩着还来不及,你把玉挂在这儿,到底是有多上心。” 谢忘琮一愣:“我知道。” “最好收起来,”谢承瑢蹬上马镫,“我走了,你回去吧。” “你去哪?你不回家?” “我回我自己家。” 很快谢承瑢就骑着马走了,谢忘琮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还静在原地目送谢承瑢的背影。 她有点不太认识谢承瑢了,谢承瑢也有点不认识她。怎么五年不见,姐弟之间就像陌生人一样呢? 正月还凉,冷风呼呼吹乱了头发。 朱雀河岸的蜡梅香随风全都扑向谢承瑢,就像是雾一样。 谢承瑢已经很久没闻到蜡梅香了。这五年里,他不再用新的蜡梅香囊,也害怕闻到梅味,因为一闻到,总要想起一个人。 所以他屏住呼吸,赶紧到韶园去。 知道他住韶园的人不多,思衡算一个,程庭颐也算一个。昭昭的马蹄方才到韶园门口,程庭颐就冲他招手了:“同虚!” 程庭颐升官了,做到什么官谢承瑢不知道,但比原先要高许多。程庭颐升官的时候他没来得及道贺,也没空回一封信,难免觉得亏欠万分。 “庭哥。”谢承瑢笑起来,摁了一把程庭颐的肩,“你早在这儿等我了?” 程庭颐眼睛红了,着急地拥抱住谢承瑢:“你好狠的心,我往秦州发了那么多书信,你一封也没回过。” “秦州军务忙,我不得空。你每封书信我都看了,也知道你升了官。我应该送些东西祝贺的,可惜一转头就忘了。回头我给你补上。” 谢承瑢觉得程庭颐变结实了,这几年应该也吃了很多苦。他问,“你这几年怎么样?” 程庭颐说:“挺好的。” “我也挺好。你吃过了么?天还没黑,到我家里坐坐?我叫人做点吃的。” “也好,我还有些话同你说。” 谢承瑢与程庭颐进了门,见一众仆从。 这些都是赵敛给他留的,有个人他尤其熟悉,张妈妈,那是赵敛的乳母。 张妈妈是个很会管家的人,这些年谢承瑢不在家,都是张妈妈来管的园子。如今看来,家里一切都非常稳当,没什么烦恼的。 一别数年,张妈妈长了好些白发,皱纹也深了些。她就在长廊等着,一见到谢承瑢就笑,还会亲切地喊一声:“三哥。” “妈妈好。”谢承瑢拜道。他环视四周,见仆从们都围着等,便问,“都吃饭了么?不用刻意等我的。” “家里做好饭了,等着三哥呢。”张妈妈来拿谢承瑢手中的包袱,半含泪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三哥。” “放心吧,我不得不回来了。去吃饭吧,我收拾收拾就来。” 张妈妈点头,三步一回头地望:“三哥,早点儿过来吃饭。” 待人散了,程庭颐才问:“他为什么喊你三哥呢?” 谢承瑢说:“她把我当赵家的儿子了。” 程庭颐以为碰了逆鳞,捂嘴说:“这……” “怎么了?” “你和二郎他们,不是……” 谢承瑢笑笑:“我没有想那么多,你也别想那么多。” 程庭颐松了口气:“怎么也该喊你二哥,你比赵二还大半年呢。” “张妈妈是看个子分年纪的,赵二比我高,她就以为赵二比我长。”谢承瑢说话轻飘飘的,好像很是淡然。 这叫程庭颐看不懂了:“你与二郎还通过信么?我见你,好像比以前释怀很多。” 谢承瑢笑意渐减:“当然要释怀,我总不能整天从白天伤感到晚上。我可没那么多精力。” “是,这话说得不错。人总得向前看的,老盯着过去不放也不好。” 程庭颐跟着谢承瑢去收拾东西,收到一半,谢承瑢忽然说:“秦州很好,延州更好,反正都比珗州好。” “怎么了?”程庭颐盯着他,半晌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秦州离均州很近,延州离均州更近。原来他还是没放得下赵二。 “赵二给纪风临写过信的,前几天还送过来一封,回头我拿过来给你瞧瞧。” 谢承瑢拒绝说:“不要了,他给别人写的信,我白白地看了有什么意思。” 程庭颐不说话了,坐一边静静看谢承瑢收拾衣服。 “赵二过得应当挺好的,你不必太担心他。” “他过得好吗?”谢承瑢揉了一团衣衫,“前两年,我偷偷跑到均州看过他。他就住在一间破茅草屋子里,下了雨,水就从顶渗进去。这算是好么?” “茅草屋子?他不至于这样落魄的,他临走前不是卖了宅子么?不会沦落到住茅草房子的。” 谢承瑢把衣服丢到一边:“不知道。” 程庭颐站起来,说:“你别担心,回头我叫纪风临问问他。” “不要问了,我没什么要问的。” “何至于此呢,同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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