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得很。你呢?你好不好?在齐州有没有吃苦?”谢忘琮很担心,她让谢承瑢转了一圈,“还好,胳膊在,腿也在。你不在我身边,我很担心你。” “他都多大了,有什么好担心?”谢祥祯从马上下来,冷冷瞥了谢承瑢一眼。他看见谢承瑢脸上的疤了,凶巴巴地问,“脸上是怎么回事?” 谢承瑢不笑了,笑不出来。他板着脸说:“没注意,伤到了。” “哼,功夫倒退,当然伤到了。”谢祥祯把马交给小卒,负手向前,“你不用功,别人就来打你!之前和你说过一万遍,你倒是听了?” 谢忘琮颇有些尴尬,她以为又要吵架了,先来劝架:“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你说些好听话。” “我可说不出好听话!”谢祥祯又看了一眼谢承瑢脸上的疤,“真是难看,一会儿叫人送点药给你。” “爹爹关心你呢,你好歹说句话。”谢忘琮用手肘推谢承瑢胳膊,“才回来,别吵架。” “没吵架。”谢承瑢作揖,“多谢爹爹关照。” 谢祥祯清了清嗓子:“我在秦州带了点东西,你要是想拿就拿走吧,不拿就扔掉。” “是爹爹特意带给你的。”谢忘琮从谢祥祯的马上摘下来一只木匣,“这是蒸糕,京城里买不到这样的,你拿着吧。” 等谢祥祯走远了,谢承瑢才问:“你叫他买的,还是他自己要买的?” “是他自己要买的。”谢忘琮把蒸糕塞进谢承瑢手里,“他是你爹爹,又不是什么仇人,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防着他呢?” “我没有。”谢承瑢再也不想和阿姐说任何有关于爹爹事情了,因为他觉得很没意思。他把蒸糕拿在手里,也没有说吃不吃。走到营帐,他把蒸糕放在小桌上,说:“我被官家升为马军司都虞候了。” “我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来传信了。这是好事儿,犯不着愁眉苦脸。” “是好事,却也不算多好的事儿。阿姐,我……”谢承瑢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说,却支支吾吾地不说出来。 谢忘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事儿?” “我是有事。姐,我是有事要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事?” 谢承瑢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都还没说完,谢忘琮就惊得完全合不拢下巴了,可以说是瞠目结舌。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承瑢:“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没糊涂,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没糊涂?这事儿爹爹知道么?” 谢承瑢摇头:“我不可能告诉他的,你怎么也不想想。” 谢忘琮愣了好久:“不告诉爹爹,那太尉知道么?” “不知道。” “那可就坏了。”谢忘琮吓得坐在凳子上,“官家一直给爹爹送信,说了好几遍关于你成婚的事情。碍于君命,爹爹似有妥协之意。官家说了,要把曹右丞家的三娘指给你,你现在说你跟赵二……那你说怎么办呢?” 谢承瑢不知所措地说:“我辞回去。” “你拿什么原由辞?” “就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不愿奉诏。” 谢忘琮说:“昭然,你知道么?现下曹大官人是同爹爹一样被官家宠爱的臣子,官家有意谢曹两家联姻,不过就是由散化合而已。你若是抗命,岂不是与曹右丞闹不快了?” 谢承瑢嗤之以鼻:“用婚事由散化合,实所不齿。” “政治联姻,这是必然,没有什么齿不齿,就算你和赵二能成婚,也算是政治联姻。” “什么政治不政治的,我就是不想和我不爱的人成婚,要我和曹三娘成婚,我不如死了。” 谢忘琮骂他:“什么死不死!你跟赵二也是成不了婚的,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婚。” “我当然能一辈子不成婚,颜相公不也是一辈子没成婚?” “颜相公是颜相公,先帝没有意思要他成婚,所以他没有成。现下是官家想让你成婚,难道你要违抗君命?不要儿戏。” 谢承瑢还有话来辩,可就在此时,有小卒在外报:“军候,虞度候请。” 谢忘琮无奈地说:“昭然,你不要再想一出是一出了。官家先前就要你择妻,因为战事,你逃了一回,现在你怎么逃?谢大功臣,官家的赏也是赏,罚也是赏。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同你说。” “这不过就是一件小事,自然还有别的办法能同曹右丞由散化合,就非要拉着我和别人成婚吗?” “这当然不是小事,你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软软绵绵的情爱,什么都看不清了。我们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同赵家联姻,除非你叫他家再多个娘子,或许还能说说。”谢忘琮要走了,不同他多说,只道,“把蒸糕吃了,别啰嗦。” 谢承瑢送姐姐出门,望着满天晚霞,又觉事多烦心。 他踢了一脚地上灰尘,恨不得也变成地上的一粒灰。 * 谢祥祯进帐子里,先把他包袱里那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像拿出来看。 他还没看清小像里模糊的脸,听到谢忘琮的脚步声了,急忙把画像藏在书橱的盒子里。 “来了?” “爹爹找我?” 谢祥祯吭了一声:“才回京,有些事儿还要嘱咐你。”他见谢忘琮是一个人来的,便问,“谢承瑢回家去了?” “也许吧,他有点儿不高兴呢,跑走了。” “他为什么不高兴?” 谢忘琮说:“我告诉他要和曹家结亲的事了,他很不愿意。” 谢祥祯以为谢承瑢还在牵挂白玉馆的小唱,很不高兴地说:“为什么不愿意?他还在想着录事巷的女人呢?他想也不要想!” “爹,你真是冤枉他。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有自己的心思不是很正常么?难道你还要拴着他一辈子?” 谢祥祯一愣:“我有什么办法,官家让他娶谁,他就该娶谁,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我知道爹爹没办法,所以告诉他安安心心的,不要违逆。但他说了,宁死不屈,要是官家真的指婚了,他就去死。爹爹,你还能由着他去死吗?” “放肆了,死不死的!他要气死我!”谢祥祯吹胡子瞪眼的,“魂都被别人勾走了,不知道哪里学的德行。” 谢忘琮瞄了父亲一眼,试探道:“瑢哥真想死了,咱们家就完了。他这二十年也没得个开心事儿,就在这里让他得个圆满,就不要逼着他了吧?” 谢祥祯不悦:“你又在替他说话了,就惯着他吧,要他翻天去!” “可我不惯着他,还有谁来惯着他呢?阿娘早就不在了,没人能惯着瑢哥了。”谢忘琮唉声叹气说,“若他连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这辈子就再也不能有什么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情了。爹爹,你也不想他后半辈子难过吧?” 谢祥祯听后更皱眉头:“你不要把你娘搬出来。他什么事儿都想自己做主,等他什么时候能自立门户了,再来说自己做主。” ** 擒虎军归京之后,官家果然有封赏的意思了。 六月初,李祐寅带文武百官亲赴禁军殿前司北大营,在此为有功绩的功臣封赏。 最先封的,必然是收复秦州的擒虎、伏雁二军。谢祥祯升官至同州节度使、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中卫大夫、凉州承宣使谢忘琮落阶官,升至利州观察使、殿前司都虞候;秦贯迁官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宋稷授官步军司都虞候。 军中大将张延秋、花流、李先遥等,小将纪鸿舟、程庭颐、崔伯钧、关实、王重九等,皆升官阶或差遣。 宣罢,场上百司窃窃私语。谢承瑢拱手立其间,只听身旁文官道:“此番了不得,先将老将往上升升,再大批提拔新将,朝中可谓生机一片啊。” “说什么生机,不过是新人好用罢了。老将心里都有鬼呢,谁能服谁?” 谢承瑢侧眼,瞄了说话的这两人,无意之间,又与后头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刘宜成相对视。 刘宜成拱手,朝谢承瑢作了一揖。谢承瑢也向他作揖。 很快,刘宜成从后面挤上前来,站在谢承瑢身侧:“下官见过谢官人。” “刘监察。”谢承瑢拱手。 “下官来给官人道声喜。一别数月,官人做了大周头一个二十岁的承宣使,也是头一个二十岁的管军。”刘宜成微仰头,对着天上几朵云舒气,“少年出英雄啊,下官从心里头钦佩官人。” 谢承瑢莞尔:“监察抬举了。” 刘宜成的笑容渐淡:“官人应该知道这朝里人最想知道什么吧?有关于你的那些事。” “知道什么?”谢承瑢佯装不解,“怎么练的枪,怎么立的功,还是?” “我是听说了一些官人的……身世传闻。”刘宜成神秘起来,“当然是坊间传闻,在下也只是听听而已。” 谢承瑢挺直腰背,悠悠道:“坊间传闻?我没做承宣使的时候,没人传我的闲言碎语,我一做了承宣使,什么话都来了。官人觉得我说得对么?” 刘宜成有些窘迫,搓手说:“是,是。不过流言蜚语总不是没有依据的,若是不小心叫人查出些什么,官人和令尊可要极其小心了。” “既然是流言蜚语,还有查证真伪的必要么?流言止于智者,我以为只有浅薄之人才会信以为真,没想到堂堂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也会对此深信不疑。”谢承瑢作吃惊状,“难道御史台就是凭着坊间传闻弹劾官员的么?那真是太可怕了。” 刘宜成没想到自己会被他噎得无话可说,随后赔笑道:“我不过提醒一下官人,何至于此呢。没有总是好的,若有,咱们御史台的可要按例上疏,不得有怠。” “官人职责若此,我不敢阻拦。我是一武夫,生性粗鄙,若知有人据无稽之言构陷于我,你当我会如何?” 刘宜成顿了半晌,拱手道:“我替管军护着,无人敢构陷管军。” “那就多谢了。”谢承瑢俯首,“一起再瞧瞧封赏?” “不了,下官还有事儿,回头再来找管军。”说罢,刘宜成匆匆离去。 谢承瑢敛去笑意,低头转了一圈指中金戒,又去听封赏。他想着方才刘宜成的话,越发觉得蹊跷。 连佟立德都能查到他的身世,珗京这些人又怎么会查不到呢?官家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他抬起眼,望见对面的赵敛。 赵敛是不是也知道他的身世呢? 谢承瑢眯眼仔细看赵敛的脸。赵敛从来不会对他做出冷漠的表情,他也以为赵敛就是这样热忱的人。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赵敛对旁人都是那副“事不关己”的疏离神色,眼睛也不是亮闪闪的含有光。 谢承瑢觉得这个赵敛很陌生,直到他们的眼神交错,那个熟悉的赵敛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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