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人开始从地平线上升起,夹杂这寒冷的兵刃光点,装点出别样的悲壮。 一个黑甲银胄的人影纵马为首,半边脸掩盖在防御的面盔之下,露出下颌。 “哼。”严王慢慢走到城楼最前面,眼帘中没有太多的情绪,他只是说:“你看,他来了,你不来见见他。” 我脑海中浮现袁婴告诉自己的话,不由嗓子发紧。 “再不看,往后就见不着了。”严王叹息一般地说道。 天空中的乌云转为最淡的颜色,像是一层薄纱,飘渺地笼罩在头顶上方的天穹。 我缓缓地踏出一步,然后第二步,再接着,三步并作两步地也走到了城楼的前端,双手扶住潮湿冰冷的垒壁,将身体向前探去。 霍家军的身后跟着乌压压的军队,正是东张将士。 两队人马咬得很紧,地面的震动则越发逼近这里,连同叫喊声也穿透而来。 “本王原给了他尊贵的死法,此子却偏偏不允,如今要死在乱刀之下,是他自己选的。”严王幽幽的声音冷得刺骨。 我放在垒壁上的双手忽地抽搐了一下,进而蔓延开麻痹的痛楚。 “霍匡极重此子,若是得知其子惨死宫门,想必……哈哈哈哈……”严王像是极为畅快似地高笑起来,像是脑海中盘旋着一场别开生面的幻想。 厮杀之声震耳欲聋地冲袭而来,连城楼上的石壁都微微地颤动起来。 跟在霍家军身后的东张军忽地从队伍的两旁分出两队人马,整只军队的阵型像是一只雄狮展出一对羽翼一般令人咋舌,那两队人马全力朝前面的霍家军追击而去,而他们□的骏马饶是神速,势如闪电一般地直直冲到霍家军的队伍两侧,却不急着从两边破杀,而是要冲到最前方堵截! “呵,恐怕连楚瑜都不必出马了。”严王的表情越发生动起来,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没有了先前的平静。 空气凌冽起来,我浑身发凉,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撕裂扭曲了一般得痛苦难熬。 东张军一时间势如破竹,将围堵的阵容加大扩充,仿佛只是一刹那的时间,所有的霍家军就这样被团在一个任人宰割的范围之内。 “真想瞧瞧霍骁此时的神情啊……”严王的声音残忍而兴致高昂。 我眯起眼睛,看见那个修长的甲胄身影似乎没有一丝动摇地骑马站在原地,他的四周被所有霍家军层层围护着。 “来人,将本王的罗刹镜拿来!”严王对着站在进口守卫的影卫高声吩咐。 那影卫颔首作揖,很快地,他手捧一只精致华丽的古式望远镜慢慢进前。 严王衣袖一动,瞬间从影卫手中夺过那只望远镜。忽然,他的动作一顿,表情一转,眉梢眼角的讥诮不言而喻,他的手一伸,将那只望远镜朝我递来。 “不想看看?” 我扭过脸。恼火,惊恐,夹杂而来,身体一阵冷一阵热。 “够绝情……”严王像是佩服似地点头,然后低声恨道:“同你爹一模一样。” 风声缓缓地停住了,呼吸间的凉意也慢慢地消退了。 城楼下的两队人马完全陷入了对峙状态,不过,对于东张军来说,他们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一般,看着无路可逃的霍家军,他们的静止仿佛是给与垂死的猎物以挣扎喘息,借此大大满足他们的虚荣。 围截得利的东张军很快让出了一条通道。 一个身着红衣棕甲战袍的男人骑马缓缓走向了中央的位置。 他没有快马冲去,而是仿佛踱步一般地任马匹信步,他一手拿掉自己脸上的面盔,纳入一边的马鞍上,俊朗的面容在天光里意气风发,果然是裴语恒。 薄薄的最后一点乌云全然散去,夏日的最后一场暴雨,连同后续,划上了休止。 视线猛然亮蓝起来,头顶的那方天,光亮更甚。 裴语恒面色淡然,启唇道: “霍师弟……” 城楼之下,唯有这一声被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畔,讽刺而疼痛。 这时,团团围拢的霍家军也让出了一条行道。 同样的马蹄,同样的姿态,那双手抬起,覆在自己的面盔上,银色的纹理在修长的手指下熠熠生辉。 “哐当——” 银色的面盔被用力地掷在了地上,雨后潮湿的石板瞬间玷污了那上面精美的图案,污水顺着面盔缓缓地蜿蜒而下,重新流回肮脏的地表,仍旧剔透的盔面上闪烁了一下,映出了天幕上一枚淡色的火红。 “裴爱卿。” 云销雨霁,天上的红日露出了面容,开始灼灼地散发着温度。 伴随着那一声淡漠的嗓音,一方黑色的影卫纱帽忽地从我和严王的身后飞掷而出。 像是带着雨天的最后的一点黑暗被扔下了城楼,狠狠地摔向冰冷的泥泞里。 日光照亮了这座潮湿的宫殿,将一股震撼用一缕缕的光,交织地送至这里。 珠阳在天际释放着热量,释放着这个夏季最后的力量。 聚集在一起的雨后污水,堆叠在一起的死尸亡魂,在这一刻,都要被这光这亮,带走了。 严王的表情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僵硬,他似乎被人按了暂停键一般怔在原地。 然后,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长剑轻而疾的架在了他的颈边。 那是一把饮尽了鲜血的宝剑,从回鹘到殷宫,它品尝过所有尊贵或低贱的血浆。
☆、恍若末世 越来越浓烈的光线,越来越刺眼的光线。 焰色的骄阳开始晕染开最鲜艳的颜色,意欲染红冰冷苍白的云朵,意欲染红了一方按捺不住饥渴的长剑。 持剑的男人身躯雄壮笔直,面容如出寒山,仿佛人世上战神一般的存在。 严王不可置信地偏转自己的脸,目光落在颈间寒冷的长剑时,仿佛被烫了一下。他将视线继续转移,等落在男人脸上时,他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敢……”严王的声音里有一种张狂的愤怒。 “我敢。”低沉平静的声音逸出唇齿。 我看向拿剑架着严王的那个男人,颤抖地说不出话来。怀疑是光线晃花了自己的眼睛,怀疑是混乱弄傻了自己的思绪,可是最后,我还是用波澜的心看向他,任凭氛围化出诡谲,生出最彻底的阴谋。 “你杀了本王,殷容睿也难逃一死。”严王逐渐平静下来,那种雍容的气度将他衬托得很从容。“更何况,他就在城楼之下,裴语恒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霍骁墨眸如炬,道:“我若要杀王爷,王爷不会至此还在言语。” 严王的脸色仿佛被人抽了一耳光的愠怒。 “你待要如何?”他略略一顿,冷冷地问。 霍骁极轻地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在人前看见霍骁的笑容,锐利,阴冷,无情。 “不过也想瞧瞧王爷的神情。” 严王眉峰疾皱,他的眼神瞬间张怒。 “本王的影卫就在宫门之外,立时便会来,竖子休要猖狂。” 霍骁的眼中切入更加粘稠的暗色,他道:“是啊,立时便会来了。” 话音刚落,压制得有条不紊地步伐齐齐踏响了宫门口,一场压迫而巨大的气势忽地扭曲了那里的空气。 黑衣的影卫重重叠叠地涌入宫门。 幽黑的影子,有若永堕地狱的幽灵,成千上万,在黑纱帽后投递来幽深的目光。 越来越多的黑影成就的军队,没有嚣张的气焰,没有澎湃的宣言,却低调而深刻,像是一股黑色的河流,汩汩地流动着,散发着阴恻恻的冷意。 为首的人未着黑纱帽,只是围着一条纯黑的抹额,几乎要和墨发连成一色。 刀削的俊容,魅惑的眼神布满了阴森,淡色的薄唇勾起一抹笑。 他跨骑黑马,步步近前,那种难以描述的视线缓缓朝城楼射来,像是一股刮啸而来的飓风。那目光在那柄剑上仓促点过之后,唇边便勾起一抹迫不及待的笑容。 他猛地抽出长剑,朝前一指,正对着两方对峙的军队。 明朗深沉的声音仿佛要响彻云霄: “贰臣作乱,速速护驾!” 没有冲锋的杀声,没有擂动的马蹄,一副副血肉之躯像是连城的墙壁没有一丝犹豫地朝前冲去。 仿佛一条忽然开始的咆哮的河流,凭借最原始的迸发,奔腾汹涌而去。又像是一张最完美的罗网,没有漏洞,没有破绽,当它启张的那一瞬,就是死神相邀的笑容,没有丝毫有机可趁,连苟延残喘的间隙都不会遗留。 “王爷可真的清楚……楚瑜的来历?”霍骁平淡如水地问道。 严王的目光全部落在城楼之下,在所有的影卫冲向东张军的那一刻,他眼中,似有一盏灯,用力地一亮之后,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一方衣如篝火,一方形如暗河。 一明一暗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 震惊,诧异,慌乱,惊恐……一切的一切都在拼凑着死亡最真实最残酷的形状。 红日当空,逐渐匀染上了血色,直映得半边透起艳色。 “他究竟是……”严王的嘴唇若有似无地开启,眼神微有怔忡。 “他是楚如龙的儿子。” 严王微地一嗤,他道:“我自是知晓。” “而他娘亲便是修冥宫的南宫芷。”霍骁一字一顿地说道。 严王猛然瞠目,他身形大动,甚至连脖颈上尚有利剑都忘记了,随着刚才激动的动作,他的脖颈上瞬间划出一道血痕来。 “竟是……竟是……”他的惊诧写满了从来淡然的脸上,瞪大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许多事情,他不断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血气开始翻涌上了城楼,混杂着金属的腥味。刺鼻惊心。 整片天空已经完全透亮,而从进口的方向,传来钝重沉重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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