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这场战役中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也仿佛失去了一个将士的自尊。 没有一个人能否认对失败和死亡本能的抗拒和惊惧,而战场上亦从来没有英雄,只有死人和疯子。 而对于只能观战的他们来说,夹杂在这样两种状态之间显得尤为尴尬,没有了热血和麻痹的神经,在血腥面前是脆弱的。 从半空中瓢泼冲入城楼中的雨水砸向每一个人苍白的脸孔,无时无刻不让他们更清醒的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喷薄四溅的血液,撕心裂肺的悲吟。 刀光剑影里的冲锋陷阵,显得决然而疼痛。 泥土的气息混杂着腥味在雨水的冲刷中尤为浓烈,让浑身颤抖不已。 不断有人倒下,零乱地一文不值。在粘稠的血地里,被践踏,被蹂躏,很快就会变成一堆令人作呕的烂泥。 这已经不是对战,这分明是屠杀。 空气里是闻所未闻的气息,心头是从所未有的恐惧。 此刻已没有人阻止我偷偷来到城楼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实则并不想面对的杀戮里。 雨水几乎打湿了自己所有的衣帛,我浑身冰凉,可是心底却仍旧源源不断地翻滚出更加骇人的寒气。 我从来不知道人在战争中会如此的无力。 原本,我以为自己所爱的那个人具备了上天赐予的所有天赋,他在战场上的锋芒会让他成为敌我间最披靡的中心。 可是,事实上,在这样凌厉的现实里。 我所能看见的,只是乌泱泱的人马犹如旋涡般不断冲击相撞,除了鼎沸的高吼,刺耳的砍击,几乎不能看清任何一个人。 我找不到他,这让我觉得漫天的雨水都是尖锐的针,不断地扎进了我心上的肉里,随着越来越强的血腥味,疼痛在不住地蔓延。 袁婴在我的身边站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语言,她的脸庞是湿漉漉的,但我知道,那上面更多的是泪水。 她哭了,她在看见霍家军里第一个被砍去半边躯体的将士倒下后就难以自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确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凭借她的勇气,也可想而知她日后的巾帼之路。但她同时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在被冷酷的厮杀冲破一层又一层的防备之后,她的泪水,在我看来,其实无伤大雅。 但她坚持没有抬手去擦拭,而我也愿意配合这样一个骄傲的女孩去假装那只是冰冷的雨水。 “我不懂打仗。”我低低地这样说道。 袁婴没有回应,但她的眼珠子轻微地动了动。 我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眼下的战局看似不容乐观,可尚有还转之地。” 袁婴将苍白的小脸转了转,没有了那份张扬的她,比任何年轻女子都要柔软,像是雨夜里被淋湿的蔷薇花一般无害。 “你看,没有一个人扔下武器的。”我的声音在大雨里依稀有些破碎。 袁婴一动不动地听着。 “无论是那个被砍了一只胳膊的,还是那个满头是血的,他们都还在作战。” 袁婴按照我说的,遥遥地将目光放远。 “将xing命弃之不顾的人,皆是以一当十的。” 袁婴默然地低下头,声音在雨声里几乎是空灵的,他道:“爹同我说过,在霍大哥和裴大……裴语恒接任南辽东张之前,霍伯伯曾掌管南辽东张二营,此二营原是亲如一家的弟兄,霍家军里的将士也均是从此二营中选拔……” 雨声渐渐地弱了一些。 袁婴摇摇头,声音显得更加单薄,“他们当的,全是曾经的弟兄,一如手足相残,怕是痛不可当。” 天幕间重重地炸响一道雷,轰然甩出一道又一道惨白的光来。照亮了所有人眼睛里深不见底的空洞。 “是么……”我淡淡地垂下了眼睛。 原来这里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在下着一场雨,借此吞下涩然的泪。 雷声大动,雨声却渐缓。 城下的战况依旧惊心。 我实则不懂什么战术兵法,只觉得两方人马都费劲心思地拼杀,犹如两只对峙的猛兽想在对方松懈的一瞬反扑。 可是,似乎眼下,谁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当口,而两方只能任由战斗力在不相上下的搏击里消耗殆尽。 就在这时,城下的形势却陡然一变。 原本交战的两队人马中的一方忽然掉头直冲,去的乃是宫门的方向?! 城楼上所有人的身躯皆是大震,猛地将脑袋朝前探去,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眸中的惊诧也自是不言而喻。 一个守城持戟的将士颤抖地说道:“霍左将军?!弃宫了……” 他的话未说完,已经被一个官阶较高的将士一刀割了咽喉,毫无预警地倒在了地上。更加的真实的血腥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堪重负。 我的心脏都瞬间被冻结了一般,霍骁竟然带着作战的霍家军朝着远离正元殿的方向冲杀而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再多说一句谬语,便军斩!”那将士手里握着沾血的利剑愤怒地喊着。 “是!” 所有人齐齐呼应,声线一如既往的雄浑有力,只是难掩其中不易察觉的摇摆。 城下端得有些混乱,霍骁的人马冲得出其不意,很快就杀出了一条出路。东张将士一部分人立刻骑马追赶,一部分则站在原地没了动作。 隐约看见一个战袍尤为鲜明的人一马当先地冲出了人群,然后高呼了什么,剩下的东张将士便立刻掉转目标,一个个气势汹汹地朝正元殿冲来。 城楼上气氛大乱,但好在并未失了方寸,官阶最高的一个将士没有犹豫,立刻下达了一道齐集的命令。 我看了一眼如遭电掣的袁婴,立刻晃了晃她,道:“我们快进去!” 袁婴看着不远处正竭力赶向宫外的霍家军,面色死灰,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霍大哥不可能……” 我一皱眉,抓着她的脸就拧了一把,呵斥道:“不可能什么?!在这里是想不出所以然的。跟我走!!” 袁婴虽吃疼地看着我,眼中的震惊仍旧没有消退。 城楼下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我一用力,就拽着袁婴的胳膊,退出了城楼。 天上放出几道浅浅的闪电,亮光一过,天地间竟轻轻薄薄地褪去了一些晦涩。 我拉着袁婴一阵狂奔,匆匆地跑下了城楼,转头要往内殿的方向跑。 袁婴原是发着愣,由我乱抓,眼下却似大梦初醒似地一把甩开我,以一个女孩子来说,力道之大已然令人吃惊了。 “我不躲!我要杀了那帮托大的贼子!”袁婴咬牙切齿地大喊。 说着,她便飞也似地往殿口的方向跑。 “六小姐?!你……” 见她压根不理,我更加大急,正要追上去,却听见身后一声大喊: “林御保!” 这一声之后,雨便稳稳地停住了,湿滑的路面上积起的水面诡异地归为平静。 我兀地停下了脚步,忍不住往后看。 一个高大的男子跑上前来,细看之下,我便认出了他的模样。 “韩淳,你也在此地。” “是!林御保,可算找着您了,将军有令,要末将护在您左右!”韩淳字字铿锵地说道。 我来不及感动,立刻往身后一指,急道:“快去把袁六小姐追回来!” 我猛然回身打算仔细指给韩淳,却发现袁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已经停了下来,此刻已站在了我的面前,隔着一淌雨水。 她看了看韩淳,目光微异,而转到我身上时,眸中已盛起了不知名的色彩。 “你是……林佑熙。”
☆、狼奔豕突 袁婴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一双大眼睛却闪着吓人的光。 我见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连八头牛拉不回的冲动都能平息下来,便不禁思索自己是不是以前得罪过这位六小姐,不过,细细忖度过之后,我很放心地看这她,点头道:“是。” 袁婴一动不动地听着我的答案,看不出心情的好坏,不过复杂倒是显而易见。 雨云尚未散去,天空依旧低沉。 我身后的韩淳似乎十分在意周遭的情势,刻不容缓地对我说道:“林御保,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到妥当的地方去。” 正元殿的混乱似乎已经高涨到了无法平息的状况,所有人都在走动奔跑,耳边有兵器哐啷的响动,但是宫外的逼杀声仍旧盖过了一切。 袁婴的态度很闪烁,她看着韩淳,问道:“你是……霍左将军的人?” 韩淳看向说话的袁婴,估计是奇怪一个小女子怎么会用如此盛气凌人的姿态问话,不过,他约摸也能猜到能在此地出现的女子身份定然特殊,便也飞快地回答道:“是,在下乃是霍左将军的副随。” 袁婴似乎还在不解刚才霍骁带领人马离宫的行径,便想细问。 “哄!”地一声,正元殿紧闭的宫门传来骇人的捣砸声,震得地上的玉石板都微微晃动了一下,乌黑的天幕下,这声音尤为惊人。 袁婴便忍不住将注意力转向远处数十个将士竭力抵住宫门的场景,一时间咬住下唇再也无话。 我瞄了一眼袁婴,问韩淳:“这是你们将军的吩咐?” 韩淳着急地答道:“这是自然,左将军千叮万嘱要末将护送林御保出正元殿。” 我略微犹豫,觉得眼下这个敏感时期,自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有当逃兵的罪恶感,可是,霍骁说不定有自己周全的打算,如果我再由着自己乱来,恐怕会坏了他的计划。一时间,我不禁两难起来。 韩淳见我如此,便越发催促起来,道:“林御保,您再别辜负左将军的一番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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