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们在笑声里上下无别,皆在一片欢乐中融为一个整体。这里面没有什么蒙古人、汉人还是维吾尔人,也无论是基督徒、穆斯林还是多神教徒,彼此之间都在这一片得胜后欢乐的海洋中,忘记了自己和别人的差异。 如果真有那么一刻,世俗的世界也居然是美好与祥和并存的,那不在此刻,又在哪一刻呢?我心内真诚的乞求我的主宰,你是至仁慈的主,你从来都给人以容易。如果你怜悯你的造物,怜悯不值得你垂怜的罪人伯颜,就请你让世界永远停住在这一瞬吧!我希望我的生命在这平等无差别的快乐中终结,请你给我死亡吧!我的上主,我求你了! 我的主!我的主啊!我求你给我死亡!然而,你却不给我!
第57章 流放中的琴声 文天祥是在五坡岭被张弘范之弟张弘正捉住的,当时的他正和自己的追随者埋锅造饭,等着饭熟时却被张弘正带着五百精骑突袭,文天祥在忙乱中急速吞下随身携带的冰片企图自尽,为了让毒药尽快发作他又猛灌了自己满肚子的水,但是那水却是不干净,喝下后令人上吐下泻,冰片的毒性随着呕吐与排泄流出他的体外,造成的结局就是自杀并未成功。 文天祥转战赣地各处多年,南岭的潮阳县是他和他的追随者最后的据点。此地原本为盗贼陈懿和刘兴所占据,文天祥击败陈懿擒杀刘兴,将原属于陈刘二人的地盘夺取成为自己最后的一块根据地。然而被赶跑的陈懿贼心不死,为了复仇,他果断的向驻扎在附近的元军报了信,张弘正亲帅精骑突袭,果获文天祥。 报事的信马兵来报喜的时候,伯颜正着人整理文册,宋宫廷中珍藏各类珍宝需一一登记造册后再装上骡马大车运往北方的大都。合汗对东方式样建筑尤其热爱,曾经着人将故宋汴梁的熙春阁拆解成一枚枚散碎的构件,并给每一枚构件都打上相应的编号,再用车载至上都开平府拼装成现在名为“大安阁”建筑物。 伯颜留张弘范与副帅李恒继续追击张世杰等人,自己押解带着宋宫廷投降人员北反。跟着宋皇室成员北上的随从者当中,有个来自钱塘的宫廷琴师名汪元量,这汪元量一路上不停的写诗,光《湖州歌》就写了九十八首之多,此外还有《醉歌》十首,《越州歌》二十首。不一而足。 押解宋宫人和皇室北上是个难办的差事,出半分差错都会要命的。扬州的守将李庭芝明确的拒绝了太皇太后谢道清发出的,晓喻那些还尚未投拜的城市,放弃抵抗,投拜前来接收它们的大元朝的官员的诏旨。李庭芝斩杀了带来谢后诏旨的使者,然后当场焚毁了那道诏书。并对在场的众人说:“自古以来都是奉诏死守城池的,没有奉诏投降的,这诏书我们绝不能接受。” 李庭芝本是先由孟珙提拔的,孟珙又同时是贾似道的伯乐。孟珙死后,李庭芝就一直追随贾似道,是贾似道亲信的私人。文天祥一直以来对李庭芝非常的不屑,认为他胆小怕事,一直在扬州城里畏缩不出,特别还有李庭芝轻信伯颜派奸细特意散播的那个几乎令文天祥死在李庭芝手里的谣言。他李庭芝就不是一个有担当和勇气的人,也没有识别忠奸的智慧,居然以为他文天祥是元庭派来的说客,要真州的守将苗再成杀掉这个已经变节的大宋状元。散播造谣的始作俑者伯颜固然可恶,但如没有蠢货李庭芝配合相信了这个谣言,文天祥也不至于差点死在自己人的手里。幸亏苗再成心里并不相信,偷偷私放了文天祥,否则文天祥早就没了性命。但,如今时光已经如白驹过隙,斗转星移,如果此时文天祥能知晓那个懦弱而轻信的李庭芝,在自己生命的最后,爆发了临终以前的光芒,用血和生命,做了毁诏斩使的刚烈决定,不知道会不会对他产生一点的好感。 满载着北上之人的大船,一艘连着一艘,分批次的驶入了长江。穿州过府,向着寒冷干燥的北方行去。 琴师王水云,对自己在宋都城临安渡过的最后一个元宵之夜,永远也不能忘怀。临安,这座高宗皇帝定为暂时首都的城市,一直被称为“行在”的地方,它意味着这只是皇帝出行暂住的地方。 在刘秉忠的《干荷叶》这一篇里,他说这是: “南高峰,北高峰,惨淡烟霞洞。宋高宗,一场空。吴山依旧酒旗风,两度江南梦。” 从建炎元年到祥兴二年,历经一百五十二年,用无数金珠、财宝、绢罗、缎匹、美食、香花、幻境、浮梦、飘零、宿命堆砌而成的远东一角最凄美也最华贵的城市。它还将要在未来的一百六十三年里作为一个新朝代南部最盛的大城继续繁华下去,命运将这座如美人般的城市交到一个新主人的手中,她将成为他置于自己疆域最南的一粒明珠。在新帝国宽阔辽远的地图上,临安被称为“杭州”。 “钱塘”、“临安”是人们曾经称呼过她的名字,而“杭州”是人们将要称她的名字。这座依西湖而存在,为美人的眼泪所浸泡的远东第一大城,凡亲眼见过她的人,没有不被她的瑰丽所引诱的。 汪水云对临安的记忆永远的停留在德祐元年的元宵夜,再不曾改变移动过。他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时临安城中的灯光依然如往年那样璀璨。而城外已是大兵压境,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虽然有节日的衬托,但人们没有什么心情欢度节日,元宵观灯、闹灯的氛围大不如前。 而就在几天前的朝会上,主持朝政的谢太皇太后也发现宫廷大殿里很多平日参政议政的大臣都不见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很多大臣都已携家带口逃离了首都,连左丞相留梦炎也跑掉了。在《宋史.后妃传下》中后来有如下凄冷的文字存留于纸张之上: “京朝官闻难,往往避匿遁去。” 汪元量在元宵节这天耳闻目睹了临安城宫内宫外的景象,这一切让他深有感触,随即写下了词作《信言玉女》: 钱塘元夕一片风流,今夕与谁同乐。 月台花馆,慨尘埃漠漠。 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 钱塘依旧,潮生潮落。 万点灯光,羞照舞钿歌箔。 玉梅消瘦,恨东皇命薄。 昭君泪流,手捻琵琶弦索。 离愁聊寄,画楼哀角。 大兵入境,城已被围,现下谁能同乐呢?词人漫步临安街头,分别从台馆、青山、江潮三处落笔,用自己的笔描摹出三层不同的景象。 他看到“月台花馆,慨尘埃漠漠”,在元宵夜明亮的月光下,城内台馆依旧林立花丛中,被各种节日的花灯装扮一新,却已经弥漫着敌骑的尘埃。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临安城上,城市的繁华只是表象。 他还看到“豪华荡尽,只有青山如洛”的悲凄与哀伤,虽然青山如常、青山依旧,但属于自己的繁华已逝,临安城元宵节的繁华今不如昔,昔日的整个太平景象已荡然无存。 最后,他看到“钱塘依旧,潮生潮落”,钱塘江边,他目之所及的的钱塘江潮涨潮落,依旧如故。江潮无情,不理会人类心中的幽怨。钱塘江水默默的流淌,它不关心人间帝国王朝的兴衰。 词人漫步临安街头,倍感凄凉,他无心再看,带着自己一颗惆怅的心,他返回宫中。他看到的宫内景象,那是他所熟悉的灯光、玉梅和昭君。 “万点灯光,羞照舞钿歌箔”,无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到处依旧都是火树银花、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的喜庆气氛。然而宫内的珠光宝气与万点灯火交相辉映,这种场面越是华丽,就越是让人内心越觉得羞愤难言。 “玉梅消瘦,恨东皇命薄”,宫中的梅花也已凋残,似乎也在怨恨春天流逝。妃嫔们哀怨自叹,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忐忑不安,暗自流泪。 “昭君泪流,手捻琵琶弦索”,宫中没有节日应该有的喜庆气氛,只见低沉哀伤的压抑之情。后宫妃嫔们也预感到了王朝即将灭亡的命运,一股悲凉的气氛笼罩在后宫中,但她们作为女人,对此无能为力。只能以“手捻琵琶弦索”的方式度过自己在宫中最后的元夜。 “离愁聊寄,画楼哀角”,曲终阕尽。那些弱女们的满腔愁怨无处诉说,只能寄托在那幽咽的号角声中。负有离愁的人,自然不光包括她们,也包括词人自己,更是整个即将流放北方的宫廷的象征。 本来应该是笙箫歌舞宴乐的场面,往日时汪元量此刻应该正在移宫换羽、拨动琴弦为宴乐助兴。而现在却是从画楼里传来凄楚幽咽的角声,风雨飘摇、内忧外患,是一个三百多年繁华的朝代即将灭亡的写照。 “德祐之难”后,三月。 宋末帝、全太后、后宫妃嫔、宫女、侍臣、乐官等三千余人被分为几波押解北上,汪元量自在其中。这时候的汪元量,终于有机会和勇气,用自己直接的目光,去仔细的打量一下宋度宗赵禥的昭仪王清惠。那个往日他不敢用目光直接相对,总觉得自己太卑微而生怕辱没了对方,那个冰清玉洁让汪元量想想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了她的女人王清惠。 此时已是深夜,大家拥挤在狭窄而逼仄的船舱里,女人们相互挤着,头枕着对方柔软的身体而睡。不分是嫔妃还是宫女,上下尊卑已然全然无序。曾经的主仆名分已经不复存在,如今他们所有的人都有着相同的身份,沦为阶下囚徒。也只有在这样的境地里,才有他汪元量能和昔日心中圣洁高贵的偶像放开隔膜与芥蒂,坦然相处的夜晚。因为那些能束缚他们的绳索,能监视他们的目光,能分离他们的礼法,这一切的一切,因为一场奇特的亡国,全都不复存在了。 汪元量突然有一种自己最终完全自由了的感觉。这感受是如此的奇怪,灭亡给了人终极的自由。他和他所暗恋的那个女人,终于可以自由的相看、相谈和相恋了。 地位卑微的琴师刚开始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这一点,毕竟他和她才刚刚从昔日的主仆名分下解脱出来不久。汪元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和那昔日的王昭仪清惠对上了第一句话的。这是他们两个人,第一次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平等身份,相互说话。汪元量激动的嘴唇在哆嗦,一句话磕巴了半天都没能讲完整。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出他自己要讲的话。那些以前在宫中,一个御用琴师,以下对上的应景之词,此刻全让它们见鬼去吧!汪元量心想。这是我唯一的、仅存的机会了。如果这次不说,此生以后想来再也不会和她说了! 在这条被俘北上的大船船舱里,汪元量终于无需再隐藏和避讳什么,他可以自由的和自己爱恋的对象谈话了。 第一句话是问昔日的昭仪冷不冷。这是汪元量没话找话的囚徒之旅的开篇词。当时所有人都被驱赶到这艘大船上,大家慌乱的你挤我我推你,没一个人肯谦让。王清惠手里拎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小包袱,走的有些跌跌撞撞。一个宫女看上了舱内靠近小窗通风好的地方,用肩膀用力的把身边的王清惠往外挤,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包裹放在犄角里,再一头躺倒,身子横在自己包裹与王昭仪之间,拿后背对着往昔的嫔妃,不肯再挪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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