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年轻人热情的回吻他。他似乎是他的汗王,他的主人。他柔软的依顺。这对目空一切心无旁待的情人当众接吻。唇与唇粘在一起,很久很久,他们不愿意离开对方。 一个似乎是在苦苦所求另一个的回应。而另一个已经离他太远。他召唤他回来。而他如训熟的鸽子,总会停落在养鸽人的手掌上。 一杯甘美的饮料被注入美貌青年的口中。而我则嘴唇焦渴开裂,我舔了舔自己的唇,想要一杯水喝。 煎熬我的幻觉每一次袭来,都令我象灵魂被抽取了一样。直到我满身汗水的在略微潮湿的床上醒来,我感觉自己身体里还是湿润的。我暗中觉得羞涩,并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获得非法的快乐的企图。我毕竟还是一个英格兰的淑女。 幻觉中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年长男人的一声声呼唤“伯颜”。记得主人解开奴仆的衣服,并当着所有宴席宾客的眼前占有了强壮美丽的青年。而被占有者有着鸽子一样的温柔、雄狮一样的勇猛和蛇一样的智慧。他的目中有火,他的面上有光。大卫当年是如何取悦扫罗的,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我觉得这名字和我对伊朗史刚刚开始萌芽不久的探究欲望正好相和。既然图画是开门的钥匙,那声音自然也可以承载同样的功能。“巴林·伯颜”这个名字也许是上帝送给我的一把重要的解密之钥。特别是解开关于亚述手卷之中隐藏的那些机密。 从我自认为已经踏入东方考古学界的小圈子起,伊朗学和亚述学就是最先激发我探秘热情的范畴。 一八九三年的圣诞节,德黑兰下了一场不多见的雪。我们特意从黎巴嫩订购了整颗雪松制作的圣诞树。树上点缀满了糖果手杖、闪亮的金银箔星星和丝绢蝴蝶结。平安夜时,有一队人数不多的爱尔兰天主教徒在街上拉手风琴并唱赞美诗。使馆的文员说这些人是耶稣会的学生们。他们是受总会派遣来东方做义工的。 俄国人在克里米亚彻底的失败了,不得不放弃对土耳其境内东正教的保护权。塞尔维亚、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的宗主权仍是土耳其的,多瑙河口和比萨拉比亚南部丢给了给摩尔达维亚。但对于我来说,当时的我还是一个刚刚入行的业余考古学爱好者,我只关心和古抄本及中古伊朗史相关的资料,成天在图书馆的故纸堆里埋头查阅各类文献。战争的得失,在当时的我眼中仍然只是“男人们的事情”。我对政治完全没兴趣。只想做一个特立独行的女考古学家。 也许是由于我太过孤僻和不善交际应酬了。有些人开始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据说我被某些嫉妒心过强的男人形容是:“一个自负的愚蠢的婊子,一谈起东方学和考古遗迹就忘乎所以的滔滔不绝。”他们还认为我是:“一个胸部过于丰满,臀部太肥硕,一走起路来就左右摇荡,让人见了有呕吐的欲望的老女人。” 我从这些流言蜚语中收获的诋毁不少,这也是后来我再没有企图走恋爱结婚这条路的重要原因之一。 法蒂玛太太一如既往的关系我的身体健康和灵魂健康。她认为是女人就应该结婚。她还曾想极力促成我的婚姻。 她曾经试图将我介绍给在德黑兰经商的一个亚述族富豪家的儿子,并敦促我至少去坐坐相一相亲。我去了。在那家人的客厅里喝了本地产加柠檬糖片的热红茶。对方用看欧洲艺术品的目光殷切的上下打量着我。这让我觉得不太自在。但是法蒂玛太太说不留下吃顿晚餐就离去对于伊朗人来说太不礼貌了。于是我又努力绷紧自己的仪态挨过了那顿丰盛的东方之夜晚餐才走。 离开时,我的记忆里全是亚述富豪家里的异域风情,包括给客人到牛奶的黑人女奴。据说埃及开罗已经将贩卖黑人特别是阉割过的黑人男孩列为非法。但在伊朗似乎没有影响。大量的有钱人家庭里仍然充斥着黑奴的身影。恺加人和奥斯曼人的后宫内宅里更是不例外。 富商家中壁挂毯上的字符,是我决定下次一个人再次造访的缘由。当时我就对解读这幅珍珠壁毯十分的挂念。整条挂毯底布是黑毡,让以乳白色粗羊毛线以一针一结的打籽绣法绣制着即非波斯文也非阿拉伯文的古怪字符。打籽断针绣让每一粒白色的羊毛结都圆溜溜的凸起犹如一颗颗珍珠。另外还有用火红色的染色毛线绣出的一株树,它活灵活现的再现了生长在地中海海中的红珊瑚。 不知其名的字符与火红的珊瑚树,和我所得的亚述古卷上的竖写背文及珊瑚链珠书套太吻合了。我的心如同被人紧紧的揪住。探索未知难题的求知欲与攀登知识高峰的好胜心驱使着我不顾一个英国独身老处女的体面,决定冒险再次造访对方的家门。 “七个封面压花字符预示七重门。一门对应一种启示。完全开启后你能见到终点。在途中会有引导者的暗示。”年纪已大的亚述商人显然对我的再次来访非常惊讶。他本以为我此次单独来是为了和他儿子结亲的事,因为在本地人的既定成见中欧洲女性一向开诚布公较为大胆。但当我亮出了手里的亚述古卷,他立即从失望中如吸了大麻般的进入令一种兴奋状态中。对于我,这样一位西方来的大小姐,能屈尊去向一个本地人请教关于信仰与知识的事儿,令他获得了别样的满足感。毕竟他是在给一个英国人当老师啊! 这次我算是解开了纸页背面那些古怪文字的机密。那的确不是古波斯的文字。 是维吾尔文,更接近真相的描叙是,它是“维吾尔蒙兀尔文”。 “这类字母和我们亚述人有关。”老商人说道:“难道拿到手卷的当时你没有向赠与你的人问过?” 这个问题问的我有点窘迫。当初,要是我父亲能多问几句该多么的好啊! “我们亚述人有自己的文字。”我的亚述老师说:“我们只在世俗领域里用阿拉伯文或波斯文。在神圣的领域里我们有自己的字母,阿拉美文。你听说过古粟特人吧?萨尔塔人现在仍然生活在突厥斯坦的东部。他们的字母是学我们的。而粟特人又是维吾尔人的老师。维吾尔人则引导蒙古人步入了有文字可依据的文明。” 天啊!一个传承的链条终于因着勇于求问于本地人而在我脑海里完成了。 阿拉美字母-粟特字母-回鹘维吾尔字母-回鹘维吾尔体蒙古字母! 那么更加重要的知识是: 背面用人血写就的,是什么经文? 解读它的意义对于我来说是重大的!我是一个考古学者啊!尽管称谓前需要加个“女”或许还要按照男人视女学者的惯例必须加入“业余”这个刺耳的形容词。但我是自命不凡的女学者! 还有,为什么会有红珊瑚树?蒙古人并未长期生活在滨海的环境中。我所知的是他们只有在伊尔汗国时短短的百年不到的时间里曾经与海为伴的生活过。其他时代里,蒙古与干草原和沙漠戈壁为伴。他们能见到地中海红珊瑚树的时代就只有定都大不里士的伊尔汗时期。 这,是不是可以作为此抄卷断代的标记? 我的心“砰、砰”直跳。我不断的暗示自己说:“不要骄傲,不要骄傲。骄傲会令你与真正的知识擦肩而过的。” 由于过度的兴奋,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力在思维的大海中遨游。将各个残片拼凑成一幅画。伊尔汗国的,一个蒙古人,名字是巴林·伯颜。然后,这部经卷。是用他的血写成的背面经文?正文是阿拉美文没错!背文为维吾尔蒙兀尔文?!我还不敢太过自信的肯定!但我已经步入第三门了! 我用充满渴求知识与教导的殷切目光,几乎是不礼貌的逼视着坐在我身边的亚述老富商。我急切的追问着那经文的隐秘和那株神秘的红珊瑚树身上所内含的机密。 老人细细的翻看泛黄的纸页,似乎是在品读一支甘美香醇的葡萄陈酿。他鹰隼般锐利的深目如刀锋削刻,滑过我所奉上的古卷上面的每一枚字母。他覆盖着浓烈胡须的双唇默然无声的诵读着那些字迹。对于一个信徒来说,那经文是神圣的。他不敢高声宣读,因为这是教中的隐秘。他尚在犹豫中。这我完全能通过观察对方的神情进行猜测,并且得出肯定的结论。 老亚述人在犹豫和纠结,要不要将教门内秘而不宣的机密,透露给一个欧洲来的自称热爱东方的女人。哪怕这个女子是“学者”。 亚述人的世俗生活与民风,在这个时代里才刚刚对西方人开放不久,就已经引起欧洲考古学者、人类学家和圣经学者的舆论哗然。让欧洲人似乎窥见了大卫与所罗门时代的旧约风俗在现代的活化石。 而亚述人的宗教,即使在现在,仍然是欧洲人几乎无法偷窥到一丝半毫的机密中的机密。为了能够刺探出一丁点的内幕,一匹又一匹的西方冒险家、学者和传教士们冒着被荣誉处死的风险,通过各种乔装改扮企图混进东方亚述教会的内部一窥他们的从来不肯示于外人的宗教仪轨,但大多数都以失败而告终。 据我在大学时选修东方学下属之亚述学的课程里所知的案例,因伪装被识破而死亡的有: 威廉·阿尔斯斡斯。他受英国外交部的派遣深入伊拉克西北亚述社区,但很快便被识破了伪装,被愤怒的亚述马利克令人拖出部落处以石刑。 克里斯丁·格兰特博士和他的助手拉萨姆,企图纪录伊朗和阿塞拜疆亚述人社区的宗教仪式,结果在一场暴乱里不知所踪。 受坎特博雷大主教派遣去往尼尼微亚述社区的传教士乔治·巴托里,仅仅因为企图以文字纪录亚述教会特有的祝圣圣酵的仪式,被狂热的群众撕扯成碎片。 唯一带出消息的只有两个冒险家: 美国传教士史密斯和他的助手怀特,他们历经七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亚述马利克的邀请,被特许以客人的身份进入他们的圣所,并第一次观察圣酵祝圣的整个过程。为了保持敬畏,两位美国传教士全过程中没有进行任何文字纪录,没有摄取任何图相作为资料保存。归国后仅凭记忆总结出东方亚述人的宗教仪轨之要略,在整个欧美的东方学界引起的轰动效应,不亚于在深海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弹。 经过艰苦卓绝的摸索,欧洲人终于摸清了关于进入亚述社区的要点。那就是,如果你是已经得到了邀请的人,亚述人绝对会把他们一切最好的都毫无保留的优先给你,他们视被邀请者为自己的贵客、被庇护的人甚至家人。而那些企图靠伪装和花言巧语骗取亚述人信任而窥探他们社区内部生活的人,将会被以最耻辱的方式杀死。 我和我家庭,之所以能够得到珍贵的馈赠,而不是被拖出部落打死,是因为他们视我们为受到邀请的客人、“被保护者”和“家人”,而不是刺探亚述人生活的探子。
201 首页 上一页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