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豁然明亮了,既然托雷斯库索红珊瑚能随着商队和传教士远赴中国与印度,那么伊朗的宫廷使用它装饰祈祷经文书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的抄卷的主人死后,也许手里也握着一串托雷斯库索红珊瑚。他死了,而我成为了抄卷的主人。我甚至在梦中见到了他的葬礼,简陋、朴素、凄凉。风拂过填埋遗体的地方,抹平了痕迹,一个小小的由石子粒堆起的十字架标记,你觉得明年很可能就找不见它了。穿黑色丝绒衣服的哀悼的人们,渐渐的散了。 我的灵魂鸟瞰着这七百多年前的丧礼,似乎他的就是我的。 当我们的探险考察团最终离开此行最东端的考古点敦煌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在梦里见到抄卷的主人。他平静宁和,不再对我说任何的话语。他已经将全部的故事都启示给了我,所以无需再说什么了。而我,也已经与来自中世纪的他融为一体。从此我将不再孤独也不再需要男人了,因为我的体内,自有一个男人。 直到我最后一次离开伊拉克。我已经把抄卷主人的生平烂熟于心。他最终离开了我,也是带着我一起走的。 一九二六年的七月十二日,格特鲁德·玛格丽特·贝尔猝然而逝,官方的说法是,长年的繁重工作和巴格达高达四十九度的气温使她“纤弱的身体无法承受”。而实际上,她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一睡不醒。她被葬在了巴格达一座亚述人的教堂墓园里,墓冢周围栽满了红、白、粉三种颜色的玫瑰。她与开启她生命中第一次与东方文明结缘的亚述人的文明,永远的相伴在一起,进入了后世的永恒。 在离开此世的那个前夜,贝尔终于不再有幻觉了,她躺进被里,服了安眠药物后睡了。但第二天她的女仆发现她死于自己的床上。 多年后,在贝尔同僚劳伦斯的葬礼上,记者们追问政治家们对贝尔及劳伦斯的看法。得到的答复是:“她和劳伦斯一样的疯狂。是个沉溺于荒诞的东方文化梦境里的婊子。”
第161章 《两片杏仁》番外-宝金故史 冬末春初时的哈喇和林城,残雪没有融化,风却逐渐温柔起来了。一行即将启程远行的驼马队伍之中,就有我。 我是常德,字仁卿。当时的我尚在青春年华里。野心与欲望如春天努足劲头往外顶非要破土萌出的浅绿色嫩芽。挡也挡不住。 我在河南彰德路任职,是隶属户部的小官,专管收税的宣课使。我每日行走在市集之间。我形色匆匆。我身影掠过马市、猪羊市、牛驴市,再转个弯就看过了果木市和柴碳市。然后我数着钱囊内“叮当”作响的铜子儿,将自己一天的工作结束。数目和账簿收拾齐整锁入柜中后。我会和三五个市井狐朋狗友们去吃上杯小酒。 我虽然是文人,没有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愿,而是纯市井小民样的满足于肤浅的快乐。野心和雄心都在酒盅碰撞间化作笑谈。他们都说我出头露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是,你急个甚呢?我也这么安慰自己。税吏的前途就算不远大,但钱途却是光明的。等我有了一定数目的钱... ...。 一声吆喝打断了我对往昔小日子的回忆。原来我们的使团该启程了。赶驼人一声声唤着骆驼,随着驼铃和钱一样的“叮当”作响。我坐在颠簸起伏的驼峰之间被迫随着身下驮兽的步伐左右摇摆,身前身后两坨高耸的肉峰毛绒绒的散发出阵阵牲口的膻骚野味儿,刺的人忍不住要打喷嚏。 我想到那填塞的鼓鼓的钱囊里的钱。那是皇帝的御弟,西征黑衣大食国的旭烈兀大王受封彰德路食邑后满满三年的税收。大王远在波斯人的大不里士,正等着我们的使团护送他的钱抵达。 大不里士的远,超过任何士大夫的想象。文人的笔墨在描述它的时候或将失语。 多么苍白无力的文字。不过幸好他们有我。我的话语就是活的文字。我讲论故事的唇舌海内无匹。 我们是从哈喇和林出发的。走了七个月才抵目的地。回来则又用了同样长的时间。漫漫路途,十四个月亮的圆缺,风尘如刀锋扫过面颊,大地在足印间被我们丈量。 常德所属的使团抵达伊尔汗宫廷时正恰逢旭烈兀犯了眼病旧疾,汗爷被病魔折磨的头痛欲裂目视重影。他暴怒的想要攻击每一个身边的侍者。因为他们的影子晃的他天旋地转。旭烈兀觉得周围的世界成了万花筒和傀儡戏。没有一个似乎象是真的。他摔碎了酒盏又砸了果碟。在碎裂声中嘶吼如一头疯虎。 “是谁诅咒了我?!”他咆哮着:“把伊玛目谢赫·纳吉布丁·阿里·本·布兹古什给我叫来!我要质问他为什么我以世界之主的名义杀掉悖逆之徒穆斯台绥姆居然是错的!既然上主允许我杀死他,又为何降罚于我?!” “咣当”一声。又一只价值连城的镶宝石金果盘自桌上被猛推下来,发出撞击地面的刺耳噪音。宝石和珍珠在嵌槽里被震的险些脱落。 一名近侍怯薛无声的上来,收拾干净地上的狼藉一片。 旭烈兀大王躺在锦缎丝绒的靠枕堆里,用手摸着自己的头颅。 “魔鬼在我头中做了窝巢。”大王呻吟道:“一定是那些穆斯林在诅咒我。谢赫·纳吉布丁怎么还没有来觐见。他不怕我吊死他吗?” 侍立在旭烈兀大王身边的汪吉阳狠狠的瞪了那个年少的怯薛一眼。少年立即知趣的退避了出去。汪吉阳揉着自己疼痛的额角。这里只有他一个。其余三个埃米尔贝伊全都在他们的封地里。自从旭烈兀在波斯封赐十二埃米尔、四埃米尔贝伊和大也克埃米尔贝伊,这片被战争弄乱了套的地区才初见了文治的倾向。汪吉阳作为四埃米尔贝伊之一,封地在法尔斯,那是片丰裕的膏脂之地。是名诗人萨迪的栖身之处。而法尔斯距离汗的宫廷又是如此之近。这使得汪吉阳即使就封也时常往来于宫廷。 汪吉阳在法尔斯、失突尔在阿姆河、也烈拔都在呼罗珊、失烈门在巴格达。其余小领主散落之间的地区。而本来作为也克埃米尔贝伊的失烈门是个狩猎狂人,他对猎狮比对政治更着迷。酒、美人和狩猎让三个蒙古埃米尔贝伊直接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封地里拔不出来。只有汪吉阳这个汉人愿意常来宫廷跑一跑。 当几名怯薛架着谢赫·纳吉布丁一路跌跌撞撞的进来时,汪吉阳自觉的退到了一方垂挂的丝绒幔帘之后。 鉴于以前那次极其不愉快的交锋,他可不想和这位谢赫碰面。谢赫当时为捍卫他心中的伊斯兰“正法”而做出的正颜厉色,还留在他这个释氏弟子的脑海中呢。至于旭烈兀大王,我们的汗爷,为什么对待谢赫独能容忍?是论谁也弄不清的。想来别的教长或法学家们,汗爷说杀就杀了,毫无怜才爱智之意,而独对这一位,却是百般的容忍,任凭他如何刺痛汗的自尊心,都能安然无恙。汗爷甚至对谢赫羞辱汗自己也信的释教都能不动怒。原来传说的此外道师为魔罗波旬降世是为真?!佛法竟无奈何也! “我们。”常德在其后来对笔录者刘郁说:“就是在旭烈兀大王于病中的狂怒里抵达了伊尔汗的宫廷的。当近侍们为我们推开了华贵沉重的宫门。整个谒见大厅的人都在汗的痛骂中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说什么。汗捂着自己的头怒骂不止。一位缠白色丝质头巾的波斯人坐在汗的身边。” 谢赫·纳吉布丁对征服者和统治者的信仰教育还没来得及完全的展开,就被不知趣的东方贵宾的到来给打断了。而隐身帘后的汪吉阳则长舒出一口气,心想,真是救星,说到就到。 纳吉布丁以冰冷的目光扫过穿着怪诞、奇装异服的异教徒造访者,沉默的退出了汗爷的谒见大厅。宽阔的厅堂内似乎因着伟大谢赫的离去而减少了一份的压抑。 汗爷依旧头痛,断续的哼哼唧唧。一个阉奴递给他一支烟管,细心的烧起了大麻叶碎子。旭烈兀略微吸了几口。终于“哎呦... ...。”一声一口气吁出。这才有点精神细看一班来人的相貌与服饰。正是他西征时出发之地的哈喇和林那老家人。一个个都是北人装束。唐巾幞头圆领袍,春水玉坠垂双穗。领先打头者是一瘦高清俊书生也似的人物。鬓发鸦黑,赛墨染刀裁。面如冠玉,修眉凤目。颌下与唇边微微的黑须。见到西征的大王,立即上前躬身叩拜。 口称:“河南彰德路旭烈兀大王投下宣课使常德,奉大蒙古蒙哥合汗命,觐见旭烈兀大王。”然后他身后便立时“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旭烈兀大王迟疑了一会儿,才从一头马蜂中清醒了并理顺心思。那个年轻的怯薛官不知何时又已经恭敬的侍立在汗爷的身边,将常德的北人汉话传译成旭烈兀的母语。 “不必跪我。”也许是要故意显示自己对汉地并不生疏。汗爷操起来一口变调走音的汉话,以不南也不北,不东又不西的弯弯绕口音晓谕跪拜者们免礼。常德等人心内登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家们的到来愉悦了汗爷,旭烈兀是开心了。 三年的投下岁入,加上蒙哥给自己弟弟的赏赐,堆在了旭烈兀的面前。如小山一样。大王也不打算清点有没有差了数目。这笔钱比起他从巴格达哈里发那里掠得的简直如九牛一毛。现下他已经不再在乎几个汉地投下能不能输入税金了。他已经坐拥巨额的财富。还占有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阿塞拜疆,高加索最富的王国。 麻叶的烟柔柔的抚慰了旭烈兀大王的头部,舒缓之极的快意终于袭上颅顶。旭烈兀感觉自己简直是已经离不开这波斯的迷药了。只有在吸过了它以后,自己才能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常德一边叙述王爷在汉地的彰德路投下的近况,一边偷偷观察着王爷的面色。细看之下,不由得面露忧虑之色。常德是粗通医理之人,他能看的出眼前这位威严肃杀无比的波斯与大食的征服者、伟大的大蒙古蒙哥合汗的亲御弟、如狮子般可怕的旭烈兀大王的身体状态,真的是很糟糕。 这眼白爆了血丝,额角青筋凸起老高,说话中胸腔拉着风箱般的响。怕不是病势已深了。 常德想起了自己这使节团里有个叫尹昇的,那家伙可是个医中妙手。尤善灸法。便抱着举荐的态度,将尹昇推荐了过去。 王爷何不试试源自汉地的灸法?此法与西域的汗蒸刺血疗法不同,自有独到的妙处。王爷试了便知。 从这常德身后数人里,走出个一样面白如玉的书生。气质缥缈出尘,似有半仙之态。旭烈兀大王一眼就觉得似是神仙来了。还未试过他的医术,就已经发自内心的信任,愿意将自己交给这个人医治。 汪吉阳看了急的心里只是擂鼓一般,暗自跺脚。埋怨这常德不知汗爷的虎威,居然胡乱推荐一个大夫就给看病。以汗爷素日的那霹雳雷霆之怒,杀伐血腥之手段。这万一若医错了,尹昇岂不是要死在这谒见大厅里了?好不知趣的常德!只怕到时候你也活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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