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了、老了。他不断的哀叹着。并试图在垫子上做出一个标准的“蝎子式”。这个姿势能快速的让人缓解因久坐而生的疲惫,让血流归脑,提升人的精神。然而他做的很吃力。 他的身体曾经是令诸王垂涎的诱惑。真金和纳木罕两王子曾经与他交递过眼神。他从他们的眼睛里见到了占有他们父亲奴仆的贪欲。 王子们想通过占有他们的强大父汗强壮貌美的奴仆,来宣示他们的继承权是可靠的。然而,他们却一一的落空了。 真金是受佛儒教育长大的,这就意味着他有一个热爱退缩回避胜过进逼索取的人格。他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但对自己可以做什么一无所知。他自幼受到的教养禁止他采取冒险和不敬的行为,而这份儒的优雅和佛的慈悲却是通向汗位之路的障碍。真金的欲望是隐忍而扭曲的。他只敢默默的凝视着自己额赤格日渐苍老的模样,并以同样的沉默对待伯颜本可以自己送上门来的屁股。 真金的内心不是没有过悸动,但这种大不敬的贪欲被这位太子自幼所灌输的君子风度所扼杀了。他,从一个本来可以如阿布.沙龙一样在阳台上公开占有自己父亲达伍德的美人们,并当着臣下之众的面前与父亲的美人交合,从而宣示自己的主权的帝王,最终沦为了寂静无言的残酷冬季里病死在深宫床上的柔弱太子。他的死才是成就他美名的关键。如果他真的活着并继承了他额赤格的权利,以他的软弱不会得到比《圣经》中的达伍德之子更优越的评价。 真金唯一可庆幸的,就是他因脆弱而早亡,又因早逝而保住了名声。 真金如此,一如安童。 安童又何尝不是因为他的无所作为和早亡而侥幸得到了“贤相”的美称呢?想想看吧,如果安童不是在内政中被艾哈迈德和桑哥等“奸佞”斗败,又在外战中败于诸叛王而被海都囚禁,如果在南平蛮子北灭诸藩的战场上“行杀戮之事”以至于“双手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人是札剌亦儿部的安童呢?如果安童与伯颜的经历进行一个美妙的对调呢?那在其死日为去世的“贤相”哀叹嚎哭的大都无数无名百姓口中的名字,只怕哭的就是“伯颜丞相”而非“安童丞相”了。 正是失败,成就了安童。伯颜则因着自己的成功而被南人和叛王同时致以最恶毒的谩骂和诅咒。是的,是他伯颜杀了人,是他有嗜杀之恶名而不是他脆弱早亡的大舅子。虽然以他舅子哥的能力,永远都不可能在南至杭州北至哈喇和林之间这块如此广阔的大地上行“杀戮之罪”! 所以,有罪,就叫我来犯吧!谁叫我天生内心是刚硬的呢?君子的翠竹芳兰不可能从我这遍布荆棘的内心之土中生出,它还没冒出一点点的尖芽,就被铁一样的冰冷荆棘窒息而死。 四王子纳木罕则是骄傲的,他即使在已经失败后仍然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失败了。在镇戍在塔米尔流域时,伯颜的大营经常在冬夏二牧场之间往返。他的冬季牧场曾经就在距离四王子大本营不远处的一处青营盘。王子也曾在冬季造访过他的帐幕。 那时他们把酒言欢,畅叙整个冬夜。裹在貂皮锦褥中的身体,汗湿着相依。深冬的野,雪片拍打在毡帐上的“沙沙”声和帐中火盆发出的“噼啪”声,化为单调黑夜里催动人情欲的最悦耳音符。 身体抵着身体,他们也曾经如情人般拥着厚重温暖的皮毛,在床上以体温为对方取暖。 纳木罕是直率的。对伯颜身份是确认无误的。在企图占有伯颜时他也是最单刀直入最毫无掩饰的。他想通过占有毛皮锦被里被他拥抱入怀的这个男人,表示他对皇位的志在必得。然而,幻想终归于空无,纳木罕无缘汗位。伯颜的臀部也没有被他使用过。虽然他是所有对汗位有图谋的王子里,最不吝惜的将各种赞美之词加诸于伯颜诱人的臀部的一位贵人。 伯颜至今仍然记得他们之间的互不挑明但又直白无比的对话。王子想要他,但他只接受赞美不肯实际的给予王子任何行为与承诺。他笑纳了四王子的追求与讨好,但什么实际的东西也没付出过。 所以他让纳木罕带着遗憾而去。他们之间的调笑。他的王子称他的屁股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为危险的诱惑,象迷人的桃子。王子渴望自己也能在那“仙桃”上咬上一口。所谓“宁尝仙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 但伯颜告诉他“仙桃”只有还活着的老汗爷爷尝得,尚未登基的人,就别想那个美事儿了。现在,在这帐中,你能搂着我抱着我,你我肌肤都相贴了,已经赤条条睡入一个被衾里同寝共枕,你已经得了便宜,就要乖乖的。正所谓当有的份子一份不会少给你,而那不当有的,一份也不会多给的。至于我的屁股美不美,老汗爷爷发话过,伯颜的屁股谁敢说不美不喜欢,莫要得不到的就酸。 四王子苦笑,他看不懂伯颜脸上淡漠中又带着某种轻蔑的表情。等到他真懂了的时候,世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伯颜虽然比他年长,但比他的太子阿合还小两岁。却在额赤格的安排下对太子和皇孙帖木儿都承担着巴赫赤的抚育教导角色。他的经历该是有多么的传奇和多彩,很多隐匿定是他和阿合都不知道的。他们的额赤格将这个总是似笑非笑的迷人的奴仆恨不得用线栓起来,好似他是只随时可能失控而离去的风筝。他居然能系住老汗爷的心,老汗爷什么时候会怕一个人从他手心里溜走过?他的额赤格不是富有天下么?他什么珍宝没拥有过,却如此的珍宝般的怕失去了这个伯颜。这个伯颜的魅力,并不是单纯的健壮俊美可以度量的,也不是只凭勇猛与智慧便能引得枕边人倾倒。这个伯颜的内心是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一个迷一样的美人。他们一个个的都想要他,但他从每一个的掌中溜走。是的,他不是就从俺巴海的手中溜走了吗?他的额赤格怕自己会成了下一个俺巴海汗。 他们都想带走这个伯颜。俺巴海最终是不忍心,让他走了。南必因为嫉妒这个伯颜在她丈夫床上份额,因此要把他推上殉葬人牲的位置,却反而被他所害。而伟大的汗爷,却明白拿捏时间的尺度与分寸,他即不肯立即就带着这奴隶走去另外一个世界,又算准了机巧在孙子皇位已登后按照事先已经安排好的用药物带走了这让人永远都不能放心的奴隶,还给自己孙子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在这个没有伯颜的世界里,他孙子可以安心的做天下之主了。一切坏的诱惑,都被他高瞻远瞩的额布格除去了。 南必在死到临头时仍然不肯认输。女人最后的癫狂如被猎网捕获的一头母狮。当伯颜令李邦宁带走铁蔑赤后,众火者抬来事先已经预备好的为殉葬牲人量身定造好的棺椁时,南必还天真的以为是伯颜自己认命了。 但显然棺椁不是为伯颜的身体尺寸而造的。 南必的面孔被裹好,赤裸的身体缠裹着丝绸的殓衣,火者们将疯狂的女人活着塞进那口中间掘空了的树棺内。然后给棺椁打好四条金箍,横两条加竖两条。树棺内是将死的女人凄厉的嚎哭和抓挠棺椁内壁的惨叫。伯颜和李邦宁可以想见南必在棺椁内的挣扎踢咬,但那毫无用处。南必将被以最尊贵合汗最宠爱的哈顿的身份而殉葬。 你这条雌眼镜蛇,你去地下释放你的毒焰吧!伯颜无声的摆摆手,让火者们将封好的树棺抬出了哈顿所居的延春阁。出延春宫,走延春门,再出东华门,离皇后宫阙。怯薛歹从火者手中接过,将封装树棺置于辇车之上,再覆上丝质的绸盖。然后起驾往历代合汗葬身之地肯特山中的不儿罕·合勒敦而去。 在做完了这一切后。伯颜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空了。 他不会放过我的,他绝不会独独的就放过我的。伯颜疲惫万分的思索。他觉得自己累极了。不久我也就要走了,离开这个烦恼怨恨丛生的污浊的世界。 小火者明丽美艳的面庞娟秀如画。娇嫩洁白的指尖捏着那里面含有剧毒硼砂的深红色丹丸。增加了数倍硼砂计量的丹药艳丽如火色。而伯颜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合着酒服下了它。 他想让这美丽的药丸在他身体里快些起效,他必须走了,留给已经登基了的帖木儿合汗一个干净清明的朝堂。他这等坏透了的污秽之人,不能留在现世,否则人人都会想起旧的时代里曾经藏匿的污垢。老皇爷不能阴魂不散总盘桓在新皇帝的朝廷上空,阴郁的前朝气味需要被一扫而空。伯颜的离去,让所有希望得到一个焕然一新的新天下的臣子都长吁了一口气。从此,再也没有一个不合时宜的老臣,时不时的出来晃荡一下,叫已经重新分配了权利的他们感到不快了。 当然,最为快慰的还是皇帝本人。帖木儿,他是第一个不依靠征战而依照汉地式继承法和平继位的蒙古人和汉人、南人共同尊奉的皇帝。旧的,以征戈杀伐得天下的时代彻底的离去了。所以,他们埋葬了旧时代的一切,包括人。在这新的时代里,书本将取代刀剑,笔墨将贵于鲜血,读书人将踩着士兵的脑袋。而新皇帝身边再也不会有伯颜这样令人尴尬不愉快的旧时代的人出现了。 当解刨刀刨开死者已经干瘪的腹腔并将内脏一样一样的取出时,尔萨默默的为他的优素福诵念乞求宽赦的经文。从昨日起至今日,是他的挚友在世上停留的最后日子。优素福静静的躺在床上,一群黑衣人环绕着他。那是亚述教会的神职人员。他们为他诵读为弥留者求饶恕的经文,用祝圣过的橄榄油涂抹在将死之人的身体上。经文和油膏缓解了临死者的恐惧与痛苦。让他可以以比较体面的状态离去。 令穆哈伊离奇的是,自己好友的腹中竟然是如此难以想象的干净。但胸腔中却有大量淤积的血块。这些血块颜色已经发黑,并非鲜血,被取出时腥味扑面而来。 这令穆哈伊不寒而栗。因为这预示着可能在他朋友的胸腔里曾有过一个充满血液的肿瘤,这个瘤子已经膨胀到外膜破裂导致里面充满的血液灌入了胸腔。而死者在瘤子破裂后仍然在极度的痛苦中活了数天甚至数个星期之久,直到灌入胸腔的血液都凝结成块状,他才奄奄一息的毙命。 前来送殡的人积满了伯颜家头进院落的正房内。人们纷纷的用极低的声音在传播着一个与已死的太傅相关的可怕传闻。 据说太傅家和合汗其实是“世仇”。在得到了合汗至死不肯给予太傅及太傅家子子孙孙释放文书,解除这个家族卑贱的奴籍的答复后,太傅已经在极度愤怒中将他与合汗外甥女、札剌亦儿部的别速真之间的两个儿子“阉割”了。这是为了对合汗的冷酷施加最恶毒的报复。而太傅本人却也受到了同样的报应,因为“阉割”“有皇室血脉的人”之罪,他死于“天谴”。一个巨型的螃蟹,被老天爷的无形之手放进了太傅的身体内。这个螃蟹食太傅的血肉而长大,它越长越大,最终占据了太傅的整个胸腔,然后巨蟹自行崩碎成血块,了解了太傅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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