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壁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家业之实,皇商之名,名门之辅……爹……天时地利人和,这一步,非走不可!” 林老爷咽喉一紧,忧心忡忡地看着咄咄逼人的林壁堂,握紧了拇指的玉石扳指。 子夜深深,林府在一片灯火里彻夜不眠。 而翌日,林老爷站在房前庭院的一片日光花间,久久伫立。 花色正好,又是初夏时节,隐隐约约地有了蝉鸣。 半百的年纪了,按说万事都该稳中求进,可昨夜一宿,他静如冻水的心头又有了破冰的痕迹。他想林家在他的手上,走到今日已不算辜负列祖列宗,可……可是…… 林老爷不断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白脸有了郁色。 倘若再进一步,便是天翻地覆啊。 忽地,他的肩上有了披覆的触感,一回头,林老爷看见了一身单衣的林壁堂,再一低头,他瞧见了肩上的外裳正是林壁堂所有。 林壁堂的脸掩映着初夏的花,眼眸闪烁,轻缓地开了口:“爹,时节虽好,天色却还未暖透,您当心着凉。” 林老爷悠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息,看着林壁堂,末了摇着头拍了拍他的手背,叹一声:“你啊……” 林壁堂微笑着走到了林老爷身旁,什么也不说,似乎只为陪着父亲一般。 林老爷伸出手,在面前的花丛里,轻轻拂过一朵鹅黄的花朵,“堂儿,你这么几个兄弟里,爹最喜爱的是你。可如今,你怎么能叫爹这般为难啊……” 林壁堂盯着那一朵在林老爷指尖摆动的花朵,轻勾了唇瓣,“爹,世间难事十有八九,爹有多难,壁堂就有多难……” 日光下,他眼底渐渐地有了润泽,静静地看着那一枝初夏冒尖的花朵,他心里升起了醉人的温度,看着花朵,仿佛看着一张花朵一般的面容。 “可无论有多难,壁堂都得走这一步。” 他回转过头,看向林老爷,在风动花影里跪了下来。 抬起头,林壁堂灼灼地闪烁着眼睛,他像是被花色迷乱了心神,仓促而又婉转地说道:“爹,这一次,就当成全壁堂吧。” 风声一紧,花间一片颤颤。娇嫩的花朵在抚弄之后不堪一击,疏忽便被吹离了绿枝,旋地一转,飞向了半空。 越发明媚的日光透过花瓣的色泽,折射出纤细的经络,犹如一道道的山河大川。 而越过山河大川的那一边,便是战地。 六月初,元烈将军率两万余骑兵出罕酋河,进击呼月涽之兄——扎台勒,以策应李虎将军。而赵羡心腹副手郑克则受命领五千骑兵,绕连云山向西进击。原定两军在琢陇关合军后一同西进,不曾想那郑克竟在途中迷失了方向,未能与元烈将军会合。元烈将军未能等到郑克,便独自率领所部精锐骑兵继续依原计进军。 元烈将军此番声东击西,由西向南,沿弱水而进,深入扎台勒部两百里,在河关之间,昴宿之时,从扎台勒军侧背发起猛攻。北夷人临阵磨枪,仓促应战。 历经一夜一日,杀敌两万余人,迫降扎台勒,俘相国、都尉等一千人,殷军则伤亡三千余人。扎台勒之子库莫,率残军逃走。 殷军获捷,原本是件喜事,可元烈将军回营之后,霍赵两军之间却陡生间隙。
第82章 月夜剑光 元烈将军不满郑克,以为其带兵不力,要按军纪处斩。可赵羡将军则以为郑克初至边关,不谙地形,未能如期合军虽是大过,可罪不当死,应将功抵过。不想元烈将军因此大怒,当着李虎与孙宽二位将军的面儿,冷斥赵羡将军“包庇偏私,日后必将养痈成患”,赵羡将军闻言当场拂袖而去,仍凭李孙二位将军如何从中调解都无力回天。 翌日,跟了赵羡将军十年的郑克,以军令处斩。 霍赵之间因此半月之内相对无言,孙李二位将军无奈,商议着合写了一封信,派人犹如军报一般加急送进了殷都,交到了大将军霍匡的手中。 霍骁与赵羡二人,一个霍匡的骨肉长子,一个是霍匡的得意旧部,按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而此事亦是两边都占理,没有个准儿。霍匡大将军则是当即大笔一挥,修书苛责了霍骁,喝斥他“不顾大局,妄为主帅”,又修书安慰赵羡“竖子之言,不必介怀”。而对于被处斩的郑克,则许了他年仅八岁的儿子一个霍氏佐参家将。 赵羡被霍骁卷了面子,霍骁又被老子卷了面子,两边都有了气,可又都只能往肚子里咽。以至于一场胜仗过后,主营东营之间乃是一片暮霭沉沉,不见一丝喜乐。 可战时哪有赌气的工夫,呼月涽随时可能反攻,哪里疏忽得。 再说袁峥久安一行人,此番虽不在战列,可纵观战事,亦是忙得不亦乐乎。 霍大将军的书信一锤定音的当晚,陆宣便在营帐里来来回回地说道:“还是霍老将军明事理,这事儿本就是霍将军的不对,哪有迷了路就把人斩了的道理!”他气呼呼的说:“横竖不是他霍家的兵,他不稀罕!” 季川西放下手里的书,“你还说人家偏私,自己还不是总向着赵将军。” 陆宣一挺胸,“咱们系属赵军,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扭!” 季川西卷起书就往陆宣脑袋上抽去,“什么赵军霍军,谁做主给咱们大殷军分得家啊!赵将军如何教咱们的?同心同力你忘了!” 陆宣捂着受击的地方,不满道:“你……我说得可是大实话!” 季川西不理他,自去低头看兵书。 陆宣不服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嚷嚷着要将他说服了。 帐门口的久安轻笑着放下了门帘,走了出去。 月色当空,他们的营帐前是一大片被夜幕晕染成青紫色的空地。 剑光闪烁,搅动着风声一起呼啸。 那是袁峥在那里练剑。 久安默默地看着眼前上下翻飞来去自如的袁峥,噤若寒蝉地站在那里。单只是这样看着袁峥的时候,他总觉彼此之间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仿佛是相隔着千山万水。 而就在这时,袁峥忽然向后一转,劈手就朝久安的面门刺去。 空气被斩成了两段一般地凝固在那里,袁峥的剑就停在眼前,久安在大惊失色里被吓得不敢动弹。 剑尖顺着久安的眉心一路往下,几乎是贴着久安肌肤上的绒毛一般惊悚,可动作却又温柔地出奇。 路过鼻尖,路过嘴唇,向下探进了久安的下颌,利落地一抵,袁峥用剑抬起了久安的下颌。 “如果此刻是作战,你必死无疑。”袁峥淡淡地看口,逆着月光站在那儿,看不清神色。 久安感受着剑上的寒气,有些哆嗦地看口,“是,必死无疑。” 袁峥道:“毫无防备之心,战场之上,你可如何是好。” 久安低下头,无言以对。 袁峥默默地收回了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唉……你啊,不求立功,只求自保罢。” 久安抬头道:“我虽不及你们,可我会学。” 袁峥垂下眼帘看他,看得尤其深沉,末了极淡地笑了一声,又或许是哼了一声。伸出手,他捏起了久安的右手,那里已经不用药了,翻开手心一看,是几道错落的旧疤和中央一块鲜红的圆痕。 “伤势……觉得如何?” 久安看了看手心,“王大夫盯得紧,我觉得甚好。” 袁峥觉得那些痕迹尤其刺眼,便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去遮蔽,看向久安,他道:“我不问你的手,我问得是……。” 久安抬起头,“啊?”了一声。 袁峥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他压抑着问道:“我问得是,我打出来的伤势。” 久安恍然大悟地一点头,道:“那是皮肉伤,已经好了。” 袁峥垂着眼睛,没有看他,闷闷地问:“怪我么?” 久安愣了愣,他倒是从未怪过袁峥,若非袁峥那一顿鞭子,他也不能借机去见林壁堂,在久安心里,那一天的一顿打,乃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疼是疼了点,可疼得值。 “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怪七爷。”久安笑道。 袁峥的手上一紧,目光矍铄地看向久安。 那一刻,他觉出了感动。这样一番话,除非真心,又如何能道出呢? 袁峥凝眉看着久安,忽然很想将他抱进怀里。 “哎哟!”久安就在袁峥动情时分叫了一声。 袁峥一怔,“怎么?” 久安苦着脸笑道:“七爷好大的劲儿,捏得我手疼。” 袁峥一低头,看见久安的手果然被自己握得变了形,便立刻松了手。 久安“丝”了几声,呲牙咧嘴地甩着手,看着有些无辜有些可怜。 袁峥看着他,眉心越发拧紧了,他握着拳头,心口憋着一股劲儿,狠压着嗓子,他终于开口说道:“久安……无论如何,你得信我,绝不存伤你的心思。” 久安用黑白分明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袁峥,轻轻地“啊?”了一声。 袁峥看向了别处,踌躇地说道:“我是说……我若是叫你吃了苦头,也绝非我的本心,你得……信我。” 久安眨着眼睛,忖度着点了头,“嗯,我信。” 袁峥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复又看向久安,他的眼睛有了月的光辉。
第83章 暗中密议 月色之下,营帐森森。 赵羡独立于灯前,默默地看着桌上的一只修长的锦盒。 锦盒暗红,描摹着繁花茂叶,在灯下乃是与此间格格不入的春意盎然。 他伸出手,轻轻地解开系扣,随后翻开了它。 盒内珍缎之上躺着的,乃是一把奢华的宝剑,镶金嵌玉的剑鞘靡靡地带着一股宫廷之风。赵羡看着它,半晌都没有动作。 良久,他用双手握住了剑身,在一阵细微的响动中将它提到了自己的眼前。 赵羡的眉心一皱,剑鞘也随之嘎嘎后退,显露出的剑柄,晃出了森冷的银光。 光华之间,是一个美轮美奂的人影。 赵羡看着剑柄上精巧的人像,凌然了眉目,随后将它翻转了过去,这次入目的,则是两句飘零若秋叶的诗文: “日畔云落方寸上,佳木成双雁两行。” 赵羡低低地念着,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他愁肠百结。 末了,他“嘎”地一声合上剑鞘,叹息道:“皇上,您这是要微臣两难啊……” 烛火摇晃,映着赵羡的面容几度明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座殿堂里明黄的身影,他将这把剑握在手中,背对着自己,在繁华的穹顶之下,抬头望着悬在壁上的一副画像。 画中人侧脸看向一处,还带着些稚嫩的模样,一身灰色的宫装,仿佛是初初入宫的装扮。 那时候,烨宗站着,赵羡跪着,只听见他幽幽地说道:“朕要见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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