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峥是最看不得他对着自己露出不振的模样,可见他服了软,便也不好再为难他。忿忿地手上用了劲儿,袁峥带着他一路快步走了起来。 久安几乎小跑,看着袁峥的后背,“七爷这么急做什么?”
第78章 心迹难表 袁峥不回头,压着嗓子只是说道:“入夜了,风大。” 久安没明白过来,反倒是跟在两人后面的季川西轻笑着解释说:“风大了,再不回去,说不准就真吹出病来了,到时候,苦了自己,还平白地让人着急。” 久安这么一听就懂了,随即点头道:“我不是发热,我只是有些累。” 季川西顺着他的意思,“嗯,那便更应该回去才是。” 久安拧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是啊,大伙儿都累了。”他略顿了一下,又问,“今日的比试如何?” 季川西神色有了肃穆,沉吟了一会儿,道:“山外之山,人外之人啊……” 众人因为袁峥带头,一路飞驰地回了东营的营帐, 而袁峥一进营帐就看见了被请来等候已久的军医,待问清了缘故,知晓久安压根儿没回过东营,连挞伤都没上药之时,发了一场大火。 这火来势汹汹,专冲着久安一个人。久安顷刻间被吓成了惊弓之鸟,余人也都齐齐地噤了声,想劝不敢劝。 袁峥一边痛骂久安,一边不忘将那也被惊住了的军医喝斥过来看伤上药。 可当久安将裤子磕磕绊绊地一褪,坐下伸出两条腿之时,袁峥勃然的怒火疏忽便隐匿了,他静静地看着双腿上红肿横陈的鞭痕,心里被揉了一把。 每一条鞭痕凝着鲜血,仿佛快要绽出血肉来。 袁峥知道自己的手段,就是想叫他疼。袁峥也知道自己的轻重,明白那会有多疼。 他几乎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久安,想,是什么,是谁,能叫他忍上这么久。 袁峥站在久安的身边,心里起了一阵滚滚的风尘,盘旋成了一个结。 待军医替久安上了药,又开了方子,季川西便走了上去问道:“大夫的医帐里有可拿捏筋骨的好手?” 季川西此话一出,实则是替众人说出了心声,在校场里比试了半日,皮肉筋骨没少在霍骁那儿吃苦,不过碍于面子没有声张罢了,此刻一个个都正是硬挨着。 那军医听了,立刻便点头道:“有,卫长大人可有哪里不适?” 季川西顾忌众人的脸面,便风淡云轻地说:“倒不是哪里不适,只是听闻随军的军医都是御医殿里的国手,想见识一番罢了。” 那军医一笑,便道:“既如此,那便请卫长大人随在下去一趟医帐罢,那里有床有榻,推拿捏握都好施展一些。” 季川西一点头,一个转身问道:“各位以为如何?” 陆宣早就听得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站了起来,乱七八糟地说:“那什么……甚好甚好!这就赶紧的吧!” 董逵与卓真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双双也站了起来。 季川西一看倚在椅子里的齐青,询问一般地唤了一声:“齐青?” 齐青慢慢地直起了脊背,仿佛不愿意地站了起来,端着架子道:“那里倘若不好,我便立时回来!” 季川西一笑,转而去看袁峥与久安。 袁峥先开了口,沉沉地说:“久安腿脚不便,我留着在这儿,看着他。” 季川西知道谁也勉强不了袁峥,也不多劝,答应了一声,便招呼着众人往外走。卓真回头看了几眼,叹了口气,最后打帘走了出去。 帐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久安精神不济地看着帐门口的帘子,有些神思在外。 到了这会儿,他是真的再无一点气力了,自打到了连云山下,他就没有一刻是舒心休憩过,事儿连着事儿,叫他欢喜叫他愁,让他从内而外地累透了。 “啪”地一声,久安向后一倒,躺在了帐中的这张软几上。 眼睫迟钝地起伏了几下,他昏昏沉沉,几欲睡过去。 “怪我么?” 袁峥的声音迷迷蒙蒙地传过来,听在久安的耳中,简直若有似无,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聊表回应。 袁峥坐在了那张软几的尽头,身旁便是久安的两条伤腿,笔直地伸展着,上了药之后,弥漫着一股子药香。他慢慢地伸出了手,握住了纤细的足踝。 “知道我为何要打你?”袁峥垂下了眼帘,低沉了声音,用拇指一点点地磨着久安足踝处的肌肤。 久安的思绪沉入了无底的困倦,他挣扎着“呃”了一声,下一刻就闭上了眼睛。 袁峥的手掌渐渐地往上移走,滑过足踝,滑过小腿肚子,滑过膝盖,滑过大腿……他绕过了每一条鞭痕,最后停在了久安的大腿根。 他慢慢地将手挤进了大腿之下,那是曾经受过杖责的地方。不过时日已久,那里早已恢复如初。袁峥皱起了英气勃勃的乌眉,眼眸里升腾起惘然,天知道他有多不愿意看他受伤,可是……这些鞭痕又确实是出自自己之手。 久安的呼吸声起了,比平日要重一些,看来是累极了的沉睡。袁峥俯身靠向了久安,极近地看着他的脸。他的呼吸就在袁峥的鼻息之间,让此刻更加地亲密无间。 袁峥将手掌移到了久安的脸畔,轻轻地捧住了,低低地开了口,仿佛自己问自己一般地说道:“为何要打你呢?” 良久,他抒发郁结似地发出了一声低落的轻微的“呵”,宛若叹息。 久安蠕动了一下嘴唇,在深沉的睡眠里,眉心渐渐地舒展得开了。 袁峥又近又静地看着他,心中寥寥成了一片夜。 帐中的烛火正盛,照应了袁峥眼中的温度,袁峥捧着久安的脸,终于贴上了他的嘴唇。 轻柔地吮吸着,袁峥几乎是用心的。 睡梦中的久安仿佛有知觉一般地轻哼出了声,唇上的触感幻化出了白日让他留恋的画面。他轻轻地微启了嘴唇,像是在接纳一般。 袁峥眼里有了光,他微微侧了脸,错开了彼此的鼻尖,用另一只手捞住了久安的脖子,探进了久安的口舌。 细致地,温柔地,亲密地。气息交织,让人沉迷。 袁峥吻着睡梦中的久安,他问自己,也问久安: 知道我为何要打你? 久安睡着梦着,神思是死的,嘴唇是活的。 吻至缠绵,袁峥在心里回答自己,也回答久安: 因为你是心上人。
第79章 林家门庭 林壁堂从战地一路披星戴月,及至到了坤南关又马不停蹄地往殷都赶。 殷都的一行家人商队早已整装待发,心急如焚地干等了这半月,待看见林壁堂回来,才松了口气。只可惜这口气还没松利索,林壁堂一声令下,又带着众人起早贪黑地往扬州走。 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家人劝林壁堂略歇息个半日,却愣是被他置之不理。 待到了五月时分,林壁堂终是带着人回了扬州。 时至那日傍晚,林壁堂一下车便看见了林府大门大敞,华灯高悬,亮堂堂地一路通透至深宅大内,是鲜少的辉煌。管事家丁,奴仆佣妇层层叠叠地站成了两排,见着他便按照尊卑下跪的下跪,作揖的作揖,口中喊着:“七爷可回来了。” 他实则疲惫地皱了皱眉,浅浅地支起了一个浮在唇边的笑容。一路踏上门前的石阶,他暗暗地用手揉了揉额际,想揉去一些倦意。 为首的是个年约三十五六的男人,模样自是好,只是神情沉郁,且身形有些富态,倘若苗条一些,想必能瞧着更年轻,他略略笑着迎了上去,拍了拍林壁堂的肩膀,道:“七弟总算是回来了,叫我们好等。” 林壁堂淡淡一笑,“大哥说得是。” 林壁楼一摇头,抬手往里一挥,“进去吧,爹娘都等着呢。” 林壁堂也不多说,果然与林壁楼比肩走了进去,对于这位庶出的异母兄长,他眼下是没什么心气儿强颜欢笑了。 林壁楼走在他身旁,实则对于这位心机手段都在自己之上的弟弟充满了敌意,却奈何只能暗暗咽下,自以为是和蔼地一笑,他道:“七弟这么一去,谁曾想今日才还家呢?” 林壁堂抿嘴微笑,面上淡淡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位大哥有多想揭自己的短。原本三月便能回来的差事,硬叫自己拖到了五月,举家上下商帮内外想必是颇有微辞的。 “也无妨,七弟到底年轻,况又是初次走商,行事难免有些生疏。”林壁楼又拍了拍林壁堂的肩膀,笑得有些得意。 话里有话,绵里藏针。 林壁堂看向他,仍旧是不言语,只是眼底猛地刺出利落的光。 林壁楼一愣,手上霎时一僵,有些心惊。 林壁堂正首阔步,顾自走向了光明的前堂。 堂中最上面,坐得正是林老爷与林夫人,林老爷五十有三,并不蓄须,他年轻时候是个漂亮男人,谁见了不赞一声好个翩翩佳男子,以至于如今,哪怕老了也极要漂亮,以为须眉浊物到底有碍观瞻,是以半百年纪仍旧是光着下巴,不过倒的确不见老,只是与年轻人相比,确实是比不了了。 “爹,七弟回来了。”林壁楼快步走到了林壁堂前面,露出了讨好恭敬的笑容,对着林老爷喊道。 林老爷闻声在灯火中望向自己的儿子,微微眯了眼,眼角显出了丝丝缕缕的细纹,只觉得华灯里走来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半晌,他不由自主地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乃是将林家的玉树风流长成了极致。 “回来了。”林老爷缓缓地开口,口吻并不见得平和,他本是很爱夸林壁堂的,可如今,想夸也夸不出口,林家上下的伶俐人被他带去了大半,而他却无故迟归了两个月,叫家中商铺作坊门面都亏损了不少,连带着商帮中的前辈都有了闲话,如此看来是犯了大错。 “爹,娘,我回来了。”林壁堂眉目清清,笑意带着风带着光,饶是温驯明媚。 林夫人动容地一笑,连忙答应着:“堂儿回来了,回来就好。” 林老爷左手往下坐着的是林家的老三,林壁轩。他敛眉敛目地坐在那儿,眉目是承袭林家的好模子,可惜虽好却不灵动,白白地辜负了一副好皮相,只觉得像是一具徒有其表的人偶。他木讷地抿着唇,只是直直地看这林壁堂。 “三哥。”林壁堂一侧首,对着林壁轩一笑。 林壁轩含混地答应着,随即飞快地低头去喝杯子里的水,姿态疏忽就有了笨拙。 林老爷看不入眼的一哼,道:“棒槌!” 林壁轩将脑袋低得更低了,他的母亲生前只是个婢女,到死也还连姨娘都不是,他畏缩地只想一人待着,对于人言与眼色已是无动于衷。 “呵呵……”此刻笑的是林夫人左手往下坐着的林家老四,林壁亭。他与林壁轩不同,他是个极有心思的主儿,只可惜心思不在正道上,专对风月快活用心,偌大的扬州城,属他是百花丛中的一枝独秀,抬头三步有相好,方圆十里有姘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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