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后江席玉最后看了眼铜盆里的血水,转过头将信封好顺着门下的缝隙塞了出去。 小娟静悄悄看着江席玉做完这一切,她有点看明白了他的平静。那根本不是平静,不过是与命运挣扎过后彻底沉寂,任凭其搓圆弄扁的无助与无力。 后来的江席玉一点点好起来,他不再拒绝接客,不再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只有小娟知道他在一点点死掉。 果然没过多久,江席玉上吊了。 暗香阁为防妓子自杀,分给他们的衣服都是轻而薄的纱,根本禁不住正常人的体重。 可江席玉要走了一根客人的衣带。 小厮送饭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缺氧成青紫色,整个人吊在空中,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起。 江席玉喉管受损,有三个月都不能开口说话。 可小娟听得到,他的灵魂在呜咽。 又过了几个月,某一天暗香阁迎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贵人。他赎走了江席玉,从那之后小娟再也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江席玉的消息,就连老鸨和店里的伙计都换了一批,所有认识江席玉的人都不见了,他的名字从此消失在暗香阁。 但为何小娟还在这,也许是那位大人物当时见江席玉将自己的钱财都留给她让她赎身,所以误以为她也离开了。 无人记得江席玉,只有小娟一人默默守护在院里,守着他的孩子和本应告诉宋君瑾的事实。 江席玉曾经救过她一命,她誓死也要护住江席玉的孩子。 * 随着小娟的话音落下,宋君瑾突然全身泛起战栗,再也忍不住眼泪,失声痛哭起来。 咬紧唇肉已经毫无效果,他用力啃噬自己的虎口,手上的皮肤被拉扯成死人一样的灰白,但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呜咽重新塞回腔内。 席玉,他的席玉啊…… 一颗心仿佛被人紧紧攥住然后决绝的掏出,扔在冰天雪地之中。牙齿毫不容情的狠咬下去,鲜血溢出顺着他洁白的手腕缓缓流下滴在漆黑的泥土之中,月光穿过繁茂的花树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大人,您知道这棵树是什么吗?”小娟抬眸望向粉白一片的桃花,开口道:“这就是您与公子的孩子。” 宋君瑾被这句话杀掉了。 小娟曾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但见到这对分崩离析的璧人时,仍旧心脏紧缩,痛得不能呼吸,泪水不自觉的涌出眼眶,淌过脸颊,留下一道湿湿涼凉的泪痕。 大人很好,公子也很好。 他爱他,他也爱他。 但是他没保护好他。 “公子那时被送回来,暗香阁无数人嘲他笑他,他从不说一个字,可每当有人说您就是个骗子,得到江公子又抛弃他时,公子总会停下来看着那人的眼睛,说瑾瑾不是骗子,他一定会回来接我。可自从这棵树种下,公子再也没有说过这句话。” “恕奴婢直言,您当初不该招惹公子的。您保护不了他,负了他,差点害死他。” “纵然您爱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公子被什么样的人赎走了,可那人若能护得公子一世周全、能让他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那他便是公子的良配。我情愿祝福公子与那人天长地久,也不想让您再找到他。” 小娟何尝不知此事不该怪罪宋君瑾,可她忍不住。 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份委屈与苦难,她终于代公子全部倾诉出去了。 小娟走了不知多久,宋君瑾还是那样呆呆地站在桃树下。 他伸出手抚上树干,在碰到树上围着的棉衣后溃不成军。 宋君瑾先是低声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双膝一软,整个身子都扑倒在地,两只手掌摊平,狠绝地扇着自己耳光,接着攥成拳头,在雪地上狠狠捶打了几下,他抱住树干一下下摸着,喉咙渐渐放开,终于放声绝望痛哭出来。 这是他的孩子,是无数次午夜梦回出现在他梦里的小娃娃,他本来可以平安出生,享受父母的疼爱与珍惜,可现在却只能化身一颗动不了的树,在妓院这种腌臜地开着茂盛的花。 活了21年,宋君瑾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什么是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说: 本章伏笔较多,写爽了这回…… 这应该是我写文以来写过的最喜欢的一章(虽然一共也没写多少 画是我画的桃花,临摹的
第五十二章 【52】 年初六的早上,宋母终于等到了回家的儿子。 十天未见,宋君瑾整个人瘦了一圈,衣袍沾满尘土,靴子湿透了,糊满雪化后的污泥。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蓬头垢面的狼狈姿态,胡茬也长了许多,嘴唇干裂起皮,几条粗粝的麻绳环住他的腰腹,一脚深一脚浅地拖拉着板车,板车上是一棵开得正盛的桃花树。与宋君瑾的不修边幅不同,那棵树的根部被细心包扎,绸缎里盛了不少有营养的黑土,滋养包裹着树根,树身上甚至还盖了件狐裘大衣,像是有人怕它着凉一样。 “君瑾!”宋母嚎叫一声,连忙回府叫家丁出来帮宋君瑾搬那棵沉重的树,只是他们的手还没碰到树身就被宋君瑾看死物一样的眼神吓退了。 “别碰。” 所有人不敢上前,面面相觑看着狼狈的小将军拉着板车一点点艰苦的挪动步伐,将桃树拉进府里。 进了府,宋君瑾脱下层层外衣,蹬下沉重的靴子,赤裸上身从后院掏出一把锋利的斧头,走过小穿堂的庭院深处,静静伫立在那棵种了21年的玉兰树面前。 幼时他身体弱,宋母请来一位得道高僧为他算过命,那和尚给了她几粒玉兰种子。高僧说宋君瑾命格弱,将此种子种在宅内风水最好的地方,树活则人活。 从那以后宋母兢兢业业伺候着这几棵树,可惜最后只活了这么一株玉兰苗,宋母见状更是心肝一样养护那棵小树苗,亲自施肥修剪。果不其然这棵树越长越壮,宋君瑾的身体也一日强过一日。宋母这下更是把这棵树当作儿子的守护神,曾经有个侍女打碎了茶盏,将滚烫的茶水泼到了玉兰树上,宋母一怒竟叫人把那侍女打死了。从此以后宋府的奴仆连抬头看树都不敢,更别提从树旁走过。 “咣——咣——” 闪着寒光的斧刃毫不留情地劈向玉兰,玉兰树干本就纤细,没挨上几下就从中间断开,倒在地上发出哀鸣的‘哗啦’声。宋母闻声赶来,见到眼前一幕差点昏死过去,她惊惧地瞪大双眼,狠狠一拍大腿,跌跌撞撞跑到宋君瑾面前,大声尖叫。 “你疯了?!你可知这树是什么?!这是你的命!!”宋母上前夺着宋君瑾的斧头,见他身上布满麻绳的勒痕,紫红一片还往外渗着血丝,一个耳光狠绝地打上宋君瑾的脸。 “宋君瑾!你这是在作甚?!你长能耐了,有本事你砍我!你往你母亲身上砍!我不过是送走了一个妓子你现在是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养活这棵树费了多少精力?!树在你在,树亡你亡!你到底要因为那个男人把宋府搅成什么样子才罢休?!你干脆一斧头砍死我算了!” 说罢宋母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只剩树墩的玉兰嚎啕痛哭,一边哭一边喊着:“老爷!你看看,这就是咱们俩的好儿子!他疯了啊!为了一个男妓想弑母啊!你说你走那么早干什么,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啊我活不下去了!” 宋君瑾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宋母,他从板车上拿出铁锹,一下下蹶着玉兰树残留的树根。宋母去拦他,他反手一推,把她推了个跟头。 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去搀扶宋母,她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泪痕未干的脸上只余错愕。 她将宋君瑾养至今日,他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可如今,他竟还对自己动上手了。 地上刨好了足够大的坑,宋君瑾垂头去摸翻出来的土壤,果然湿润有营养。他解开包住桃树根部的绸缎,转身扛起树,将它轻轻放置在坑中,随后一点点把土覆盖上,直至将桃树顺利栽种好。 尽管他的动作多有轻柔,可桃树还是被晃得掉落了几片粉红的花瓣,有一片飘在他的肩上,被他小心翼翼地拿下,在唇上轻吻后俯身埋在土里。 他看着生命力旺盛的小桃树,终于绽开十天来的第一次笑颜。 宝宝,爹爹带你回家。 他和席玉的孩子,断不能留在那种污秽之地。 起先他还担心桃树无法历经路途的波折,赶路的每一夜他都睡在树旁,时不时检查桃树的状态,生怕它在路上出事。还好,小桃树的生命比他想象的还要坚韧,它平安地回到了父亲家。 他为小桃树找了个最好的位置,玉兰树被宋母精心呵护二十年,那里的土壤最为肥沃,最适合小桃树生长。 “这是什么?你种的什么?!你把白玉兰砍了就为了种这一株破桃树?!院子里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种?那玉兰是给你续命的!”宋母哆嗦着嘴唇,看向宋君瑾的眼神里带着愤怒和震惊,她厌恶地看了眼桃树,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大声道:“你拿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没有桃花在隆冬开的,这种妖异东西不许进宋府的门!” 宋君瑾被宋母扯得踉跄了两步,他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他伸出手指向桃树,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反问道:“你知道这棵树是什么吗?” 宋母皱紧眉头,不轻不重地打量桃树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什么树是什么,树当然只是树,还能是什……” “这是你的孙儿。” 宋母的话被轻飘飘地打断,她表情空茫茫,愣了几秒不可置信道:“什、什么??” 孙儿,什么孙儿,哪来的孙儿?! “你把席玉送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有孕了。这是我和他的孩子。” 这话从宋君瑾口中说出,宋母的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抬眼望去那株小桃树,方才的厌恶之情竟在瞬然消失不见。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宋母剧烈摇着头,下意识否认,往后站不稳般‘噔噔’后退几步,嘴里只知道说不可能。 “君瑾,你听娘说,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宋母猛地攥住宋君瑾的手腕,声音发紧。 不会的,江席玉怎么会,怎么会怀孕?! 她怎么可能会把怀孕的江席玉送回暗香阁?!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一定有误会。 “如果他真的有孕,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 “母亲,不是您给暗香阁的老鸨送去钱财,让她好好‘关照’席玉吗?收了你的钱,她自然要为你办事啊。有了孩子,他还怎么能接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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