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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来来回回传着宫人走动的声音，耳尖的丫鬟们听到桓王妃有孕，一个个脸上都笑得红扑扑的，游鱼一样急急忙忙拿来更加宣软的垫子和棉被，又添了几个炭盆，一窝蜂地涌进小屋，都期盼着能沾点桓王妃的喜气，讨个赏什么的。 有两个丫鬟不小心撞到了一起，手里的铜盆落地哐当一声，惊得裴言澈扭头看来，又向屋子里张望，生怕惊扰到床榻上的江席玉。 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可平时一贯暴脾气的桓王却摆了摆手，并未惩罚就让她下去了。 他刚做了父亲，人也变得温和宽厚了几分。 江席玉靠在床头看着屋子里的人进出忙碌，每个人脸上看向自己时都有艳羡，和他怀第一个孩子时截然不同。 权力与地位果然是这世上顶好的东西，同样是妓子怀胎，从前他腹中的孩子谁见了都得唾弃，一口一个杂种；可现在肚子里这块肉连男女都未可知便注定了富贵一生的命，尽管它连人形都没有，可它的命比这一屋子的婢女加起来都要贵重。 江席玉垂在床边的手握紧——这是他能为自己孩子挣到的最好的命，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伤痛都不会再重演到孩子身上，他要让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顺遂、富贵无极。 裴言澈还在和那太医攀谈着什么，递给他的药方也被他悉心收好放在胸口的衣物里。 这一幕曾经出现在多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江席玉的梦中——他和小裴修成正果，成亲生子。他们俩在外流浪的那段时日，每晚睡前小裴都在和他诉说着以后会发生的一切，他一定会让江席玉过上富贵的日子，不再为吃穿发愁，他们要生很多个孩子，要长得像江席玉。 那些畅想中的美好未来支撑两个少年走过数月的苦难，经年后小裴说的话一一实现 ——只是他不再是许下承诺的小裴，江席玉亦不是曾经的小少爷。
第四十五章 【45】 听闻江席玉有孕，皇上也高兴起来，他的弟弟终于也要有自己的骨血了，当即赏赐了江席玉数件珍稀宝物，更是把二人回府的马车换成了和嘉嘉一样的，四周皆是棉垫，生怕他这位王娣磕着碰着。 “王妃，成衣店送来了几件新的衣物，您现在肚子还没大起来，再过几月怕是穿不上了。”小眠说罢将箱子里的衣物取了出来，都是王爷交代过的颜色，就连花样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江席玉随意穿上一件，却在系扣子的时候感觉后脖颈传来一阵摩挲的痛，他微微皱眉，小眠见状连忙把穿了一半的衣服给褪了下来。 “呀，都红了。”小眠小声叫了一嗓子，“我去拿药膏。” 江席玉摸着那件精致的外袍，雨丝锦上绣着明亮对比明显的丝丝雨条，雨条上饰以精致的花样，阴暗明显，尤其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更显昳丽。 是一件价格不菲的漂亮衣物。 但江席玉还是不留情地评价道：“有点糙。” “是呢。”小眠为江席玉后颈上了药膏，接着将衣服又放回了匣子里，接着江席玉的话道：“王妃平日里最爱穿的那几件都是鱼牙绸所制，是新罗国的贡品。不过听成衣店的掌柜说如今买不到鱼牙绸的布料了，好像是这一批的货船沉海了，若是王府想要新的布料，怕是要等上几月，待来年开春冰化了，航线恢复后才行呢。” 小眠又拿出一件织金锦的衣袍给江席玉瞧了瞧，“这都是之前王爷订好的，是波斯那边来的衣料。不过王妃现在有孕，金线粗糙，王爷说待您产子后再穿，吩咐我都给收起来。” 江席玉抚摸着华贵的衣料，想着自己被锦布磨红的后脖颈，不由得自嘲冷笑。 这身皮肉倒是比自己更能适应王府的奢贵生活。 谁能想到一年前他还在暗香阁穿着粗造劣质的纱布，别说是这么贵的衣料，就连棉麻的里衣也只有那么一件。 “把新衣服都收起来吧，我穿以前的就好。” 小眠应了声，拿出之前王妃穿惯的衣服为他更衣。 第二日一早，江席玉床头摆着几匹崭新的鱼牙绸布料，小眠喜滋滋让成衣店的小厮过来取走为他裁制新衣，掌柜瞪大双眼问这是哪来的布料，小厮只道听王府的下人说是桓王听闻王妃喜爱鱼牙绸，一大早进宫向皇上求的。 萧禾晨一大早见弟弟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只是向他要几匹布料。鱼牙绸库房确实没有，不过他想起自己之前有赏过嘉嘉，幸而嘉嘉并不喜这种颜色浅淡的衣料，大方的将所有的鱼牙绸都送给了桓王。 萧禾晨黑了脸，无语地看弟弟向自己谢恩，冷哼一声：“瞧你高兴那蠢样，不就是王妃有孕，还特意向朕讨要布料，从小到大你可是从来没管朕要过东西的。” “皇兄不必嘲笑臣弟，”裴言澈看向萧禾晨，挑眉打趣道：“若是嘉贵人此时想吃雀头山上的莓果，怕不是皇兄也会巴巴地为亲手他爬树摘下。” “臭小子！”萧禾晨笑骂。 兄弟俩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江席玉这一胎怀象安稳，裴言澈更是请了两名专修夫人生产的郎中在府里常住，每日早中晚三次请脉以确保王妃身体无虞。 被亮光模糊刺醒的时候，江席玉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当初他第一次怀胎时在暗香阁百般不适，休说是安稳午睡，就连夜晚都要惊醒数次，惊悸出一身冷汗。如今肚子里这个倒是个会体贴人的，孩子即将三月，江席玉吃好睡好，连腰围都没什么变动。裴言澈每每见他平坦如初的肚腹都急得皱眉，江席玉食量增多，孩子却不大长。郎中把脉时也说胎儿长势缓慢，但又说孩子小也有好处，明年王妃生产时不必太遭罪，裴言澈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只要江席玉安好他便放心了。 五指并拢挡于眼前，江席玉睁开眼，见窗口出被摆了两尊金佛，刚才的亮光便是阳光照射佛身上反的光。 两佛之间夹着一个小小的花瓶，孤零零的花枝摆在里面，乍一看倒生出几分可怜模样。 “小眠，去把那两尊佛像拿走。” 在此处摆上这样的东西定是裴言澈的主意，江席玉向来不信鬼神，他也自知两年过去，他的孩子早已投胎转世往生极乐，可他还是怕，怕万一那孩子舍不得他跟在他身边，小小的鬼魂会被佛像冲撞。 “王妃，这是王爷特意去寺庙请的佛像，说是能护佑您和小世子或郡主平安。”小眠走上前有些犹豫道：“王妃还是让那两尊佛像放着吧，都说那寺庙灵验无比，这也是王爷的心意呀。” “我不信神佛。”江席玉面无表情道，“拿走。” 他江席玉一生行善，最后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若是神佛有用，那他当初备受凌辱之时、孩子离去之时心中虔诚的泣血呐喊难道还不足以唤醒神佛的半分怜悯吗？ 眼见着小眠用红布将两尊佛像小心翼翼包裹住请出房门，江席玉缓慢松了一口气。他冰凉的手伸向自己的小腹，不多时又收回。 ——他对这孩子的感情实在是复杂。 既是他腹中之子，江席玉岂有不爱之理。可他总是想起这孩子的生身父亲。凭什么裴言澈在对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后还能有孩子，他原以为自己身子受损这辈子不会有孕，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怀上裴言澈的孩子？ 思至于此，他总会想起裴言澈那句刺耳的话。 ——裴言澈根本不配当这孩子的父亲。 这孩子注定大富大贵的命，前提是它能平安出生。 万般皆是命，江席玉不信神佛，但信命。 若这孩子无福出世，那也是他的命格，无须将对他的期盼附加在神佛的怜悯上。 能生就生，生不出来也罢。 可怀着它，江席玉又不免时时想起自己那个惨死的孩儿。同样都是他江席玉的孩子，命运却如此千差万别，有时他甚至恶劣地想，凭什么他的第一个孩子会有那样悲惨的命，肚子里这个凭什么这么好命。 江席玉觉得自己变得愈发狠毒，他对身边所有人都是善意以待，可唯独对自己腹中子发泄着所有的恶。他不肯让裴言澈将他有孕之事宣告天下也有这一部分原因——他并不认为这个孩子能够全须全尾的降生。 也不知是不是孩子能感受到他的想法，自发现它的存在以来，它从不敢挑食，也不敢长大，安安静静的，好似天生就在爱它的母亲一般。 算了，江席玉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小声道：“你也长长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这么懂事。” 生于这样的家庭，你是可以任性的。 说完后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刚满三个月的胎儿懂什么，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愧疚在作祟罢了。
第四十六章 【46】 孕期过了四月，江席玉的肚子总算隆起了一点明显的痕迹。裴言澈高兴坏了，像保护幼崽一样总是用怀抱将他圈进怀里，一双温暖的大手不停在孕肚上摩挲。 有天夜里裴言澈回来晚了，就在他轻轻上床双手摸上江席玉的肚子时，熟睡的男人猛地一抖，极具抗拒地弓起身子转过身用被子挡在身前，惊慌失措地缩成一团护着肚子，好似噩梦未醒般惊惧喊道：“别碰我的孩子！” 裴言澈愣了一会儿，心里像小针扎似的疼，他后悔不已连忙收回手，小心翼翼趴在床边轻声道：“是我玉玉。” 细细低语哄弄着，江席玉过了好半天才从被窝里探出头，眼睛红得像兔子。 裴言澈只以为他是做了噩梦，他并不知道江席玉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老鸨枯槁的手在深夜探进江席玉的被窝，阅人无数的她一模便知江席玉这是肚子里揣上了崽子，那些他自以为掩饰得当的行为在鸨母眼里如同小孩的幼稚把戏。 “别怕宝贝，你是在王府，没有人敢伤害我们的孩子。”裴言澈将裹成一个球的江席玉揽进自己怀里，右手缓慢地顺着脊骨向下摸，一下下给江席玉顺气。 “今天回来晚了，吓着你了是不是？” 江席玉面色苍白，直到这时才略微缓过神，勉强开口道：“下次这么晚就别来这里了，回自己的房间去睡。” “不行。”裴言澈在江席玉颈窝深吸一口气，半眯着眼道：“不看你一眼我不放心。”他吻了一下爱人的面颊，又道：“宝宝也会想我的。” 江席玉鲜少与裴言澈这样亲密，两人肉贴肉抱在一起，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他可以与裴言澈做爱，毕竟他以前和其他人也是这样，但最近与裴言澈相处的氛围太过温馨暧昧，江席玉心中的警钟疯狂作响，他不自在地推了男人一把，没挣脱开裴言澈的怀抱。 感觉到江席玉的挣扎，裴言澈难得的没有顺从他，手上的力气反而加重了些，他要让江席玉永远也逃脱不了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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