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纪决烧毁了敌方的军粮后,士气大振,乘胜追击,蒋家军又连着攻下了三座城池,而距出军已三月有多。 纪榛为了更好地照料兄长,跟赛神仙学了包扎的手法,每日都会替兄长检查伤口和换药。从不敢直视血淋淋的伤口到面不改色地上药只用了三日,半月下来,纪决肩头上的伤终于有愈合的迹象,只是身体仍是很虚弱,无法参与战事。 纪榛扎好布帛,扶着纪决坐好,又端来混了肉糜的小米粥,道:“赛神仙说你要多吃些才会好得快。” 纪决接过,看着纪榛眼下的两圈乌青。出军后,风餐露宿,纪榛亦清瘦了许多,两颊不复玉润,身子单薄得刮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这几日辛苦你了。” 纪榛摇头,“比起哥哥和蒋蕴玉,我做这点小事算什么?” 纪决沉默地将米粥喝了,又饮了药。纪榛扶着他趴下来睡好,眼神往小几上瞄了眼。 自打纪决负伤后,他随身携带的令牌就搁在了桌面。门外有士兵日夜把守,只有纪榛和蒋蕴玉能出入自由,不必担心有外人偷窃。 现下已是亥时,万籁俱寂。 纪决道:“回去歇着吧。” “哥哥睡了我就走。” 帐内的烛芯摇摇晃晃,倒映着纪榛莫名有些不安的脸。他手脚麻利地替纪决盖好被褥,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塌旁,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到了小几上。 纪决不露神色地看一眼纪榛,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缓缓闭眼休憩。 纪榛听着帐外呼呼的风声,一颗心好似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安静地坐着,很是担忧鼓动的心跳被兄长听见,欲盖弥彰地按了下胸腔的位置。 也不知过了许久,大抵只有两刻钟,纪榛就按耐不住地低低唤了声哥哥,“你睡着了吗?” 纪决无应答。 纪榛又等了会,确认兄长是入睡了才蹑手蹑脚走到小桌处。 因为太过于紧张,他掌心里全是细密的汗。从小到大,他只有与沈雁清成婚一事逆了兄长的意,而今,他又要为了沈雁清再做一回令兄长对他失望的错事。 他迟迟未能伸出手,可眼前却浮现弱不胜衣的沈雁清。 再蹉跎下去,就是有回春之术的赛神仙也未必能将沈雁清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纪榛用力地咬了下牙,一把拿过令牌闷头前行,走到帐门口又满目愧疚地回头看着塌上的兄长。 待事成之后,他定会向兄长请罪。 纪榛转身出去,而他所以为的熟睡之人却慢慢睁开了眼睛,目视落下的帐帘。 军营内到处点着篝火,明暗交界里有巡逻的士兵不断走动,见了纪榛目不斜视地接着巡查。 纪榛精神紧绷,一刻不停地埋头往前走,掌心握着的令牌磕得皮肉生疼。 他来到一处营帐外,左右点着火炬。个守卫的士兵正在聊天,张大了嘴打哈欠,见着纪榛,奇道:“小秦先生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纪榛心虚不已,却还要强装镇定地亮出令牌,“秦先生有令,夜审沈雁清,你们随我进来。” 两个士兵虽心中困惑,但因为纪榛是纪决的弟弟,又有令牌在手,还是依照纪榛所言进了帐内。 纪榛看一眼紧锁的囚车和沈雁清身上的铁链,又道:“替他解锁。” 士兵面面相觑,并未动作。 纪榛刻意提高声音,“军令如山,你们要违抗不成?” 无法,士兵只好照做,将铁链等重物都去除。 纪榛忐忑地来到囚车前,对上沈雁清晦暗的眼,深吸一口气,“出来,和我去见哥哥。” 沈雁清未动,了然地看着纪榛。 纪榛急了,“还不快出来。” 他转眼一看,有一个士兵已经跑出了营帐,想必是跟蒋蕴玉汇报去了,可沈雁清竟还是杵着不动。不得已,他只好上手去抓沈雁清的腕,颤声道:“你一个囚犯,竟敢不听我的话。” 纪榛抿唇,眼中似有哀求。 沈雁清这才躬身下了囚车,纪榛挺着腰,虚张声势地对士兵喝道:“事关机密,你不许跟来。” 他抓着沈雁清的手一直在抖,却始终不肯松开,直接将人牵出了营帐外。 沈雁清唤他,“纪榛。” 他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对方,二话不说地带着沈雁清穿梭在军营内。 不远处是座山丘,那里虽有士兵把守,但已是他几日观察下来最能逃离之地。 可走了一会儿,沈雁清竟不肯再往前。纪榛本就悬心吊胆,又怕又怒地回头,哽声道:“你难道真想游街吗?” 沈雁清眸光微闪,竟叫他沾了污土的脸都亮了起来,前方有士兵行来,他一把将纪榛扯到营帐后面遮住身形。 二人躲在昏暗处,唯对视的双眼盈亮如星。 待士兵走过,沈雁清低声问:“你要放我走?” “前方有座山丘,我引开士兵。”纪榛咬牙,抛出准备好的说辞,“你不要以为我心软了,我只是不想你父母老年承受丧子之痛。” 他咽下翻涌的酸痛,“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雁清只是静静看着他,并未有动身的意思,而军营里已有骚动,显然他行事已经败露。 纪榛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本也没认为可以拖延多少时辰,被很快发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急得推沈雁清,催促道:“你走啊,你为什么不走?” “假传军令是死罪。” “那你呢?”纪榛哑声反问,“你就不怕死吗? “你就甘愿在军营里被人辱没,甘愿把自己耗到油尽灯枯,甘愿到京都被万人唾骂吗?” 多日的惶恐和苦痛倾泻而出,纪榛崩溃道:“可你是沈雁清啊.....” 那个曾在金銮殿上被天子钦点为状元郎的沈雁清,曾受尽钦慕人人赞不绝口的沈雁清,曾为了黎民百姓奋身治疫的沈雁清..... “你走吧。”纪榛痛得手指都在痉挛,“我求你走,我不要你死在我面前,到哪里都好,你走啊!” 他猛地一推沈雁清,转身就要去引开士兵。 可沈雁清却从背后拥住了他,双臂紧紧地将他捁在怀中,不让他有再前进的可能。 “纪榛,我很高兴你还能在乎我的安危,这就够了。” 沈雁清将脑袋埋进纪榛的后颈,他抱得那么用力,手背上青筋浮起。 纪榛感受到颈肉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泣不成声,“沈雁清,求你别死.....” 赶来的士兵将二人围了起来,蒋蕴玉神色肃穆地从主动让成两道的队伍里走出来,见着相拥的身影,沉声说:“来人,将沈雁清押送回去。” 沈雁清缓缓松开纪榛,纪榛却反抱住他的手臂,哭道:“你总嫌弃我不学无术痴钝不堪,可你才是世间最糊涂。” 士兵擒住沈雁清,他把被纪榛抓着的手收回来,微微一笑,“你说的是,可我甘愿做蠢人。” 这场闹剧似的出逃并未引起什么大波澜。 失魂落魄的纪榛被蒋蕴玉带回纪决的营帐,他一见面色苍白的兄长,不敢也无法说出求饶的话,只慢慢地将令牌放回了小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纪决难得地没有去扶。 蒋蕴玉气道:“你好本事,竟然胆大包天到偷令牌,你知道换做旁的人要如何处置吗,就算不砍了脑袋也要责打五十下军鞭。纪榛,军令如山,你别以为我会宽恕你.....” 纪榛知其不可为却为之,也不反驳,磕巴道:“我、我知道错,你罚吧。” 蒋蕴玉只是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当真肯为了沈雁清受军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气汹汹地掀袍坐下。 半晌,纪决拿回令牌,不容置喙道:“你到外头跪着吧,跪到天亮方可起身。” 已是初冬,室外天寒地冻,离破晓至少四个时辰,一通跪下来,双腿酸胀红肿不说,定免不得病一场。 二十多载,纪决从未如此重的罚过纪榛,就连蒋蕴玉都诧异不已,瞥一眼纪榛单薄的身板,忍不住求情,“纪决哥.....” “你也说了,军令如山,不能因他是我弟弟就当作无事发生,总要做个表率。” 换做以前,纪榛定撒娇卖乖把责罚糊弄过去,可现在他却重重叩首,“我领罚。” 他说着,毫不犹豫地走到帐外,拨开衣袍双膝碰地。 纪决掌心收紧,面上像是半点儿也不心疼,对蒋蕴玉说:“你回去歇息吧。” 蒋蕴玉见纪决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起身走到帐外,见着纪榛直挺挺地跪着,又气又无奈,忍无可忍道:“你就这样喜欢他?” 以前娇气得随便磕撞两下就要掉眼泪,现在倒是肯为了沈雁清在冬夜里跪足一宿,连一句求饶都没有。 纪榛垂眸,默认。 蒋蕴玉深吸一口气,拂袖而去。 后半夜下起了小雪,纪榛冷得直打颤,四肢冻得像是冰块,意识也不大清醒。 蒋蕴玉偷偷地来看好几回,纪榛在冷夜里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昏倒,却又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就连来来往往与他交好的士兵都有些不忍。 可自始至终,所有人眼中最疼爱纪榛的纪决却没有半分动摇,甚至不曾出营帐去查看一眼。 待晨光微熹,纪榛知晓责罚结束,才身子一软猛地往地上坠去。 暗处的蒋蕴玉惊道:“纪榛!” 帐内彻夜未眠的纪决手指微动,终究没有现身。
第68章 跪足一夜的纪榛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热。 赛神仙给他把了脉,又让人强行灌了药,等他彻底醒来时,已近黄昏。 吉安把煎熬好的药递给纪榛,他望着黑乎乎的药汁一口闷下,才醒没多久就要下榻。可一动,酸麻不堪的腿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他似的,他倒抽一口凉气。 “公子你做什么?” 纪榛忍着酸痛和眩晕穿鞋,说:“哥哥今日还没有换过药呢。” 他被罚跪了一夜,也知自己有错在先,对兄长是没有半分怨言的,只是仍极为记挂兄长的伤。 吉安拦住他,犹豫着说:“大公子派人来道往后不必公子你照顾了,让你暂时好好待在营帐里别出去。” 纪榛面色一僵,“哥哥不要我照顾了?” 吉安见他被泼了冷水似的,连忙安慰道:“大公子还在气头上,等他不生气了,公子再去见他吧。” “是,是。”纪榛慢慢坐下来,低迷道,“哥哥现在一定不想见到我。” 他抱住曲起的双腿,自责道:“他有伤在身,我还惹他生气.....” 吉安知晓昨晚的骚动,说:“公子你一遇到沈大人就脑子糊涂,行事鲁莽,也难怪大公子发这么大的火。” 纪榛愈发愧疚,恨不得再跑出去跪足一天一夜让兄长消气。 他并非没有想过求兄长放了沈雁清,可沈雁清素来与兄长和蒋蕴玉势不两立,如今对方又作为俘虏行军,若兄长真依了他如何向将士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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