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来报的人抬起头,神色悲愤:“孙大人已经叛变了!城墙上贴着的供词,就是他写的!” 他遽然跪地,将双手举过头顶,手中赫然是一份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供词印本。 埋在暗处的人终于动了动,接过了这张纸,展开,铺平。 李晟将上面的内容逐字逐句地看完,然后,在两人大气不敢喘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将它撕成了碎片。 纸张粉身碎骨的声音太刺耳,不平整又触目惊心。 “你就只有这些手段吗?”他眉宇间一片阴沉,却笑了起来,“秋江祭祀,老夫让人放出了你在褐山书院的传闻,如今,你就要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老夫?” “楚晋……楚晋。” 李晟若有所思又毫不顾忌地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下一秒,毫无预兆地摔了手边的青瓷花瓶。 他猛地站起身,面孔几近扭曲,语气陡转直下:“为什么你八年前没有死?!你竟然没有死,你竟然能活着回来!” 轰隆一阵雷声炸响,跪坐在地的两人一抖,惊惶出声:“御史大人……” “大人!” 门外有人急步走来,见到屋内的情况,脚步不稳地停了下来,又猛然回神:“……廷尉府的人来了。” 李晟从黑影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急着前来报信的管家被这一眼看得汗毛倒竖,下意识退了一步,却听李晟突兀地大笑起来:“好,好……” 这阴冷的笑声只持续了须臾,下一瞬,多余的笑意从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李晟道:“带我去见他。” * 御史府的门缓缓打开。 陆青手持卷宗,平静站在门前,面对开门后骤然席卷而来的潮湿水汽,依旧四平八稳。 方才与他交谈的管家周身有匆忙行走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但却维持神色不变,微笑道:“陆大人,御史大人在前院等您。” 陆青应了一声,就要带人走进去,管家却伸出手来,拦住了他身后的人:“陆大人,御史大人只请您一个人进去,其余闲杂人等不可进入御史府。” 陆青皱眉:“这是廷尉府的人,审讯办案,皆有他们的一份,何故不能进?” 管家并未直接回答,但也丝毫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御史大人,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为了御史大人的安全,陆大人,请见谅。” 陆青磨了磨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与他讨价还价:“好,既然是为了御史的安全,我不带他们进去。但为了陆某的安危,我只选一人陪我进去,如何?” 管家思索片刻,终于让步道:“陆大人请自便。” 陆青转过身,目光不经意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然后随手指了个人:“你,跟我一起。” 被点到的人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廷尉府小吏中显得不怎么起眼,默默出列,走到了陆青身边。管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几番,大概也觉得他没什么威胁,道:“二位随我来吧。” 陆青对伪装成官吏的听夏使了个眼色,后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随即乖巧地垂下眸,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外面风波不断,御史府内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许是李晟安定人心的本事太厉害,下人各忙各的,丝毫看不出慌乱。 如此镇定,难道李晟还有什么后手? 陆青目光飘移,暗中观察着下人们的动作,却发现一个修建树枝的小厮在他经过时手指颤抖了一下,被剪刀划破了手。 察觉到陆青的视线,管家微微一顿,吩咐道:“带他下去。” 他挡住了陆青继续探究的目光,加重语气道:“陆大人,这边请。” 看来御史府也并非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陆青一哂,随他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廊桥尽头停了下来。 说不紧张是假的。李晟纵横官场数十载,威势与底气都不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能比的。陆青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做足了准备,才要推门—— “陆大人。” 突如其来一道声音自背后响起,漠然令人不寒而栗:“来我御史府,有何贵干?” 陆青背后蹿起一阵凉意,硬着头皮转过身,微笑道:“下官见过御史大人。” “孙大人的事,想必您也有所耳闻。这件事牵涉重大,廷尉府不敢妄下定论,因此,需要御史大人的帮助。” 李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着这笑声落下,浓重的阴霾丝丝缕缕爬上他的面孔,几欲与这阴沉天色融为一体。 “廷尉何在?”他缓缓开口,“官府文书何在?” “陆大人,你要凭这几句话,就想让老夫跟你回去?莫非你觉得,我这御史大夫的官衔,已经形同无物了?” “想让老夫配合廷尉府,可以。”李晟神色阴冷,“让你背后的主子亲自出来见我。你,还不够格。” 陆青被他阴鸷双眼盯着,一瞬间手心有些发汗,但依然冷静道:“下官不明白御史大人的意思。廷尉府替陛下办事,奉的是皇命,绝无偏私。” “哦?”李晟冷笑,“那皇命何在?” “……” 大秦皇帝重病的消息人人心知肚明,早已力不从心,因而大权旁落,为摄政王、御史大夫、梁王等人所分。 如今所谓的皇命,早已成了一个借口。 陆青咬牙道:“御史大人,所以您是不打算配合了吗?” 李晟平静地看着他,须臾,招了招手。 陆青心里猛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果然,便听李晟道:“廷尉府冒领皇命,以下犯上。来人,把他们给老夫抓起来,没有命令,不得放出!” …… 房门砰地关了起来,陆青被侍卫毫不客气地推了进去,格外郁闷地与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听夏对视。 两人同时开口—— “你不是武功高强吗?” “你不是宁折不屈吗?” “……”陆青坐下来,“宁折不屈也要分场合的,那可是御史,我跟他唱反调那不就死定了。” 听夏翻了个白眼,却很淡定:“事已至此,先歇着吧,过会儿还有场戏要演。” 陆青觉得他说的有理,是该节省点体力。听夏已经格外心大地闭上眼了,他睡不着,翻来覆去半晌,突然出声:“哎,这么重要的任务,摄政王为什么要交给我啊?” 听夏敷衍:“他觉得你是可塑之才。” 陆青羞涩道:“啊真的吗?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感受到听夏嫌弃的视线,他咳了一声,解释道:“……我对你们这类脸没有任何抵抗力。” 听夏瞥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嘘声:“安静点!你听。” 陆青下意识照做,凝神听时,却听见头顶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像是风吹屋檐瓦片作响。 听夏眼底闪动着光芒:“来了。” “屋顶上有人?”陆青用气音询问。 “跟摄政王预想的一样。”听夏道,“果然,只要放出《春日宴》的消息,这群燕陵残党就会闻声而来。” “又是燕陵?”陆青对秋江祭祀时的事情还心存阴影,他从听夏的话中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猛地瞪大了眼,“难道摄政王是想……”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两人立时噤声,听夏暗中对陆青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李晟在侍卫的护卫下走了进来。 他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陆青身上:“陆大人。”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大秦,当真是人才辈出。”他平静地感慨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就算少了一个廷尉丞,也会有更多合适的人选补上来。” 李晟的眼神格外冷漠,绝对不是虚张声势,陆青心下一惊,急忙道:“等一下!” “我是被逼的!是摄政王!是他要我这么做的!”他慌张而口不择言,“他利用我对付大人,无异于让我以卵击石,到头来,却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御史大人,”陆青咬牙,“下官愿意投靠您!” 李晟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若有所思道:“投靠我?” 陆青心领神会,立刻道:“下官会处理外面的谣言,孙大人的供词不会再出现在大人眼中。” 李晟没有回应,仍是眯眼打量着他,似乎并不满意。 陆青心下一狠,脱口道:“大人是否还在担忧燕陵残党的行动?下官知道一件事,不出意外,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闻言,李晟终于微微变色:“说。” “大人府上的《春日宴》一画,”陆青将听夏告诉他的事情全盘托出,“里面藏着一道诏书,足以证明,燕陵众人,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是摄政王亲口告诉我的消息。”陆青高声,“我即刻便可以跟大人去取那幅画,如果有半分不一致,我陆青任你处置!” 李晟冷笑一声,道:“那就如你所说。要是这件事是真的,我就放你一马。” 陆青被两个侍卫提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李晟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听夏,淡淡道:“他就留在这里。” “一切听从大人的安排。”陆青顺从地说。 去书房的路上他一直留意着燕陵刺客的动静,但没有听夏那样敏锐的听力,他也感受不到对方是否有跟了上来,心里没底。就这样走了一路,直到李晟出言道:“到了。” 他神色难辨喜怒,也说不上多期待,但陆青也清楚,一旦暴露出这是个骗局,对方会毫不犹豫地让人砍了自己。 李晟对管家挥了挥手:“去拿。” 管家得令,向前走了三步。第三步落下的时候,他微微撤开脚,按了按地板,随即用力一翘,立刻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方玉匣。 管家将它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起身,正要说话,从他的头顶正上方忽然射出了一根针,以肉眼难及的速度,瞬间贯穿了他的脑袋。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根本无人反应过来,连管家都茫然了片刻,才惊恐地瞪大了眼,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有刺客!!!” 这一声彻底撕破了平静的局面,一声巨响,砖瓦碎裂,几道身影从天而降,早有预谋般向李晟砍去。 李晟面色铁青,被侍卫团团围住,怒道:“杀了这群人!” 刀光剑影中,场面乱成一片。陆青按照先前的计划成功引得两方人马相互残杀,功成正欲身退,没成想一头撞上了李晟的侍卫。 对方杀红了眼,已经敌我不分,一言不合就要挥刀砍下来,千钧一发之际,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把陆青一把拉了过去。 陆青惊魂未定:“听夏小兄弟!你可算来了!” 听夏蒙着脸,拿剑唰唰将扑上来的人砍了,拽着他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干得不错!小爷我对你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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