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好了小家伙,明临杞才又抬起头,缓声开口:“不知八皇兄可还记得,父皇驾崩那晚,在昭乾宫外,八皇兄曾对臣弟说过的话。” 二十四年前,宸阳帝于深夜病重驾崩,那时的明临杞,尚且只有六岁。 还是小皇子的明临杞被纯贵嫔从睡梦中叫醒,听闻父皇驾崩,悲伤难耐,哭个不停。纯贵嫔千叮咛万嘱咐,叫他等下到了昭乾宫外不许哭出声来。 但明临杞到底还是没忍住,抽抽搭搭地掉眼泪,却记得母妃的嘱咐,不得已捂住了嘴,免得自己哭出声来。跪在他前头的明临松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递给了他一方手帕,告诉他御前失仪是大不敬之罪。 后来明临松见他实在可怜,趁旁人不注意,悄悄带他溜出了昭乾宫,寻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让他哭个痛快。 明临松的生母原是先帝身边最不得宠的文婕妤,不过仰仗香贵妃提携,才得了个皇子,爬到了婕妤的位置上。幼时在宫中,明临杞与明临松并无多少交集,还是这件事过后,明临杞才跟他有了些往来。 只是没过几年明临松便被封了祁王,去了澧东藩地,兄弟二人断了联系。不想今日再见,竟是这副情形。 “九弟重情重义,这点,本王倒是自愧不如。”明临松耐心耗尽,“这兄弟情深的戏码若是演够了,还请九弟将城门打开。待本王成了大业,九弟再进宫来叙旧也不迟。” 明临杞站在原地未动,明临松眯了眯眼,杀心渐起:“很好,九弟若是不肯给本王面子,便莫怪本王不念旧情。” 明临杞低下头,亲了亲怀里的小孩儿:“昙儿乖,闭上眼睛。” 叶之昙用力点点头,闭上了眼睛,顺着明临杞的动作把脑袋埋在他胸口。 明临杞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更紧,右手拔剑出鞘,直指明临松。 城楼上,叶君亦见状会意,一声令下:“放箭!” 明临杞侧身躲过明临松的袭击,退开了些许距离,逼的他不得不下了马。南营军将士在箭雨掩护下,顺着绳索从城楼上跃下,与澧东军厮杀起来。叶序川始终护在明临杞身侧,以免有人伤了他与叶之昙。 刀光剑影交错,耳边有将士冲锋陷阵的呐喊,亦有失声痛呼。四处硝烟弥漫,血肉横飞。 明临杞久未习武,又一手抱着孩子,实难抵挡。偏偏明临松故意与他作对,纠缠不放,任凭他如何闪躲也脱不了身。好在叶序年这把剑材质轻巧,又锋利无比,明临杞也不算太吃亏。 两人缠斗许久,明临杞逐渐体力不支,明临松伺机钻了空子,剑尖一挑,便挑开了明临杞身上的斗篷。 没了斗篷遮掩,明临松得逞一笑,扬剑向明临杞怀里的孩子刺了过去。明临杞不敢抬剑抵挡,怕误伤到叶之昙,只好背过身去,用身体接下了这一剑。 明临杞身子狠狠一颤,惊的怀中孩子不小心睁开了眼。剑尖自明临杞右肩下没入,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从右胸口涌出汩汩鲜血。 叶序川顿时大惊:“殿下!” 可他被十几个人围住,根本脱不开身过来救他们父子。明临松尤嫌不够,握着剑柄的手腕微微转动,剑身在明临杞的伤口里打了个转。明临杞痛的手上脱力,长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小孩儿吓得大哭起来:“爹爹!——” 明临杞这才发现叶之昙睁开了眼,连忙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把人摁进怀里:“爹爹没事…乖,昙儿不怕……” 孩子滚烫的眼泪沾湿了他的手掌,明临杞感觉到明临松将剑拔了出来,立刻俯下身将叶之昙紧紧护在怀里。 他今日真不该带着昙儿来的。 孩子还这么小,怎么能叫他亲眼看着爹爹死在他面前呢? 叶序年,你可要快些回来,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失了双亲。 ……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犹如铡刀悬而未落。一道箭矢破空而出,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明临杞周围荡起黄土,扑了他满身扬尘。 明临松就倒在他身侧,死不瞑目,一支羽箭穿颈而过,可见放箭之人力道之大。 “赤尾白羽…”明临杞怔怔盯着那支箭,“是……江州军。” 祁王身死,战旗轰然倒塌。澧东军见状欲撤兵逃窜,江州军铁骑却如地府阎罗般从他们身后奔涌而来,封死了他们的退路。马蹄阵阵,轰鸣声震地连天。 最前头的战马飞快地冲进敌阵,叶序年坐在沈逢身后,手持弯弓,箭无虚发,为他清扫所有障碍。 沈逢在城门前勒紧马缰,战马扬起前蹄,仰天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叶序年险些被掀下马去,抬手揽着沈逢的腰才勉强稳住身形。 沈逢先跳下了马背,转头又去扶叶序年下来。叶序川激动地飞奔过来,径直扑向了叶序年:“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叶序年接住弟弟,重重拍了拍他的背:“阿川,做的不错。” 叶序川从他怀里退出来,眨眨眼隐去泪光,冲跪坐在地上的明临杞扬了扬下巴:“哥,你快去看看殿下吧,殿下受伤了。” 叶序年快步走了过去,在明临杞面前跪下:“臣救驾来迟,让殿下受惊了,罪该万死。” 从他方才挽弓而来时,明临杞便认出了他,视线死死钉在了他身上。却又看到叶序年与沈逢举止亲昵,便偏开了目光。 对久别重逢的弟弟,叶序年毫不掩饰思念与担忧,对他却只有一句冷冰冰的救驾来迟。 明临杞越想越气,顾不得伤口疼痛,抬手给了叶序年一巴掌:“你确实该死!” 离家四年,一封家书都不曾寄来,对他不闻不问。 明明安然无恙,却不主动报个平安,偏要失踪将近两月,惹人心烦。 叶序年结结实实受下他这一巴掌,心里只觉得苦。 一别经年,淮王殿下还是这般厌恶他。 叶之昙在明临杞怀里闷了许久,这会儿被爹爹放了下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观察着面前和小叔叔长得有点像的男人,染着哭腔喊道:“父亲,父亲你来救我和爹爹了——” 叶序年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孩儿,相貌几乎与明临杞一模一样,便知这是当年明临杞拼了命也要留下的孩子。只是猛地被孩子唤作父亲,他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便愣住了。 叶序川只当他是不知这孩子的存在,将叶之昙拉到叶序年面前:“哥,这是你与淮王殿下的孩子,已快四岁了。” 叶序年回过神来,试探着摸了摸孩子的脸,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世子,你怎知臣是你父亲?” 小孩子哪里懂他满心复杂滋味,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父亲,你快救救爹爹……” 明临杞已捂着伤口站了起来,唇色苍白,脸上血色尽失:“你们务必看好昙儿,本王……” 他话未说完便体力不支昏了过去,叶序年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了明临杞,将人打横抱起,却觉得怀中之人比从前轻减了许多。 思念最是耗人,又独自教养孩儿,怎能不叫他消瘦。
第45章 自食恶果 将军府内,大夫帮明临杞包扎好伤口,又开了几帖药,这才拎着医箱离开了。叶之昙趴在榻边守着仍在昏迷的明临杞,拽了拽叶序年的衣摆:“父亲,爹爹什么时候才能醒?” “你爹爹没事了,过会儿就醒。”叶序年侧身看向陵朝,“你在这儿看顾殿下和世子,我出去一趟。” 陵朝看了看榻上面色苍白的明临杞,想着主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忍不住道:“殿下醒来定是想看见将军陪伴在侧的,将军不妨等一等吧。” 叶序年却是坚持:“军务在身,我去去就回。” 沈逢一直等在前院正堂,叶序年到的时候,季延飞和聂衡殊也已到了:“将军,都清理干净了。” 叶序年点点头:“滹城如何?” 叶序川提剑从外面进来,闻声回道:“西疆军已经赶到,驻守滹城。北营军死伤惨重,韶将军重伤昏迷,听军医的意思,怕是不好。” 叶序年兀自叹息:“派人留意好滹城,有事及时来报。延飞,你安排一下江州来的将士们。” “行,放心吧。”季延飞拍拍他的肩,松了口气,“这回可真是有惊无险,听说淮王殿下受伤了,怎么样了?” “伤口有些深,得好好养上一段时日。”叶序年一路赶来皇城,也是心神俱疲,“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其他事容后再议。” 众人散去,叶序川跟着叶序年回了后院,见他从廊檐上掰下一块冰敷在脸上。明临杞那一耳光打的确实狠,叶序年现在半边脸还红肿着。 叶序川看他闷闷不乐的,连忙劝道:“哥,你别生气,殿下也是担心你。你失踪这些日子,殿下日夜忧思难安,私自调兵派人去寻你不说,还一路从洛都来了皇城坐镇将军府,生怕有心怀不轨之人上门寻衅滋事。” 叶序年走到院里坐了下来,没有进屋:“我知道,是我让淮王殿下受苦了。” “还有世子,他来皇城第二日便发了高烧,今早才好些。”叶序川趴在石桌上撑着脑袋,“淮王殿下待你真好,居然肯让世子姓叶,爹娘刚知道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叶序年也不曾想到,听他提起爹娘,便问了一句:“父亲怎么样,可有受伤?” 叶序川还以为他故意转移话题,皱皱鼻子:“……没有,已经回房里歇息了。” “那就好。” 兄弟二人莫名陷入沉默,过了片刻,陵朝从屋里推开了房门出来:“将军,殿下醒了!” 叶序年应声起身,一进门便看到明临杞坐在榻边逗孩子。小孩儿今天被吓坏了,抱着明临杞的胳膊蹭来蹭去:“爹爹不疼,昙儿给你呼呼~” 明临杞俯身亲了亲他的脸蛋:“谢谢昙儿。” 叶序川走过去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昙儿,你父亲和爹爹有事要说,小叔叔带你去院子里玩好不好?” “好。”叶之昙看看叶序年,又看看明临杞,“父亲,爹爹,昙儿一会儿就回来。” 明临杞拍了拍他:“去吧。” 叶序川领走了小孩儿,陵朝也带着下人都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叶序年走到明临杞面前,提起衣摆跪了下去:“罪臣叶序年,叩见淮王殿下。” 明临杞冷冷看他一眼:“你现在是只会跪着跟本王说话吗?” 叶序年低头不语,明临杞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伸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东域四年,你无法来见本王也就罢了,连封家书都不曾寄来,难道本王当初也将你双手打断了不成?!” 即便明临杞极力忍耐,依旧压不住内心喷涌而出的酸涩。没有叶序年在身边的这几年,他过得实在委屈。 叶序年却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说。曾几何时,他每每去信淮王府,皆石沉大海,对方从未有过只字回应。此番他自觉避让,不愿再叨扰,可淮王依旧是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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