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寒伸手拦住了她,对礼官道:“这位大人,本公主即将远嫁,不舍故土,还请大人允许本公主在此停留片刻。” 礼官连连应下:“是,是,但……还请公主莫要误了吉时。” 明月寒颔首微笑:“那是自然。” 云绫霜会意,跟着明月寒走远了些,只是不再如从前一般与她并肩而行,隔着两步距离跟在她身后。 临近申时,海上微风阵阵拂过,两人沿着海岸走着,倒不算太炎热。明月寒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云绫霜:“阿霜,我此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云绫霜垂着眼帘,默然片刻,从衣襟里拿出了那枚双纹玉佩,在明月寒面前跪了下来:“这枚玉佩是宋皇后的陪嫁,公主往后独自身处异乡,看着熟悉的物件,心里也能宽慰些。” 明月寒低下头,轻轻握住了云绫霜的手:“我只送过你这一件东西,你也要还给我吗?” 云绫霜躲开她的手,将玉佩系在她腰间:“公主给过臣女许多赏赐,只怕公主是忘记了。玉佩贵重,臣女不敢戴在身侧,今日物归原主。” 当然,是完璧归赵,还是怕睹物思人,只有她自己清楚。 系好玉佩,云绫霜微微后撤,端正地向明月寒行了一个叩首礼。明月寒心中骤然闷痛,偏开目光,任海风吹干眼中晶莹闪烁:“姑娘这是做什么。” “臣女自幼双亲亡故,承蒙公主疼惜,待臣女百般爱护,臣女才得以有今日。”云绫霜缓缓起身,“公主大恩大德,臣女永世不忘。” 明月寒不想再听下去,转身欲走,却被云绫霜拉住了袍袖:“公主的口脂淡了。” 明月寒手臂微动,扯回了袖子:“不打紧,等下叫瑶茱重新上妆便是。” “怎么不打紧?”云绫霜望着平静的海面,轻浅一笑,“新娘子出嫁合该漂漂亮亮的,更何况是荣嘉公主。” 云绫霜腰间常年别着一把银色镂花匕首,是年少习武时师父韶温飏所赠。明月寒眼瞧着她拔出匕首,眼神慌乱了一瞬:“你要做什么?阿霜!——” 不待她阻止,云绫霜已将匕首插进了自己左胸口,鲜血汩汩流出,晕在深红的骑装上却不甚明显。云绫霜强忍疼痛,扯出一抹笑:“公主不必担心,臣女下手知道轻重。”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在伤口处蘸上鲜血,轻轻蹭在了明月寒柔软的唇瓣上:“今日,臣女取心头血为誓,公主一日不归晟颐,臣女便不离西疆。云绫霜,此生只是公主近侍。” 陷入昏迷前,云绫霜最后望了一眼明月寒,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身影。 明明已是申时,太阳却没有半点要落山的意思,将海水映得金黄,就连浪花和海螺都带着暖色。 什么都是暖的。 …… 半年后。 “参见王爷。” 赫连清宥刚从街上回来,手里拎着一堆点心,瞧见元祈在房门外守着:“澈儿呢?” 元祈朝房里看了一眼,低声道:“滗翎屿来信,小的也不知信里写了什么,王妃看了之后就将小的们都撵了出来,王爷快进去瞧瞧吧。” “去做些甜酿圆子来。”赫连清宥将点心递给元祈,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进去,“澈儿,我回来了。” 他在门外与元祈说话时云锦澈便已听到了,只是心烦意乱着,不愿应声。听见赫连清宥在外间连着喊了几声,云锦澈到底是不忍让他担心,从里屋出来了:“夫君回来了。” 云锦澈接过他脱下来的氅衣挂起,赫连清宥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拉着他走到炭盆边:“外面可真冷,估摸着这两日要下大雪了。” “怕是雪再大,也比不得霜儿心里冷。”云锦澈沉声叹息,拿出一张信纸递给他,“荣嘉公主有孕,已三个月了。” 赫连清宥接过信,沉默着看完,指尖一松,信纸便轻飘飘地掉进了炭盆里。云锦澈侧目看他,眉头轻拧:“你这是?” “你若是怕霜儿伤心,不告诉她就是了,何必愁眉苦脸的。”赫连清宥抬起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云将军,再这样可要长皱纹了。” “你嫌弃我?”云锦澈翻了个白眼,转身去了桌边给他倒茶,“就算现在不告诉她,等孩子出生,两国都要宴庆,她一样会知道。” 赫连清宥接过茶杯,顺势将云锦澈拉入怀中:“原是我不好,若早知她会对荣嘉公主痴情至此,当初拼了命也不该放她入宫的。” 云锦澈靠在他肩上,眼眶泛起酸涩:“姐姐一定不想看到霜儿像如今这般活着,我到底还是对不住姐姐,没抚养好她的孩子们。” 赫连清宥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已经将他们护的很好了,感情上的事,也不是你能做主的。煜儿不是过的很好吗?算起来那小家伙马上就要周岁了,煜儿前些日子也来了信,说等天暖和些,就与黎念一同带着孩子来西疆看望我们。还有……” “王爷,王妃。” 他话还未说完,忽听得元祈在外面敲了敲门,“楚总兵来了。”
第40章 东乱再起 永宁二十五年冬。 叶序年坐在甲板上,手里捏着那一方手帕,视线却落在海面上,目光沉沉。 沈逢从船舱出来,望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缓步走了过去,将斗篷披在他身上:“海上风大,将军怎么在这里坐着?仔细膝盖着了风,夜里又该痛的厉害。” 叶序年将手帕收进衣襟里:“无妨。在里面待久了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四年之期已满,等咱们这趟回去,就可以回江南了。”沈逢在他身边坐下,“将军…可有什么打算?” 叶序年佯装不明白他的意思,含糊道:“我在滦州城中有府邸,总归是有地方住的。若能回江州军,自然是最好。”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愿再提及淮王府的一切,自觉把自己当成了外人。 淮王府,从来不是他能长住的地方。 一阵海风袭来,吹开了叶序年身上的斗篷。他正要抬手去抓,沈逢已经先他一步动作,靠过来替他拉好了斗篷,扣上领扣。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来不及躲避的气息相互纠缠一瞬。沈逢身上有一缕不知名的淡香,但在叶序年看来,无论如何也比不得晚香玉的香气。 沈逢似乎并不觉得这般动作太过亲昵,面色如常:“听说季将军和夫人去岁喜得千金,等回了江南,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提起孩子,叶序年心里一软,顿时什么旁的想法都没有了。 这些年唐千屡屡来信,信中总会提及他与明临杞的孩子,说淮王给世子取名为叶之昙,字思溟,世子近些年长得愈发像淮王殿下。 叶思溟,叶思明。 …… 西疆,鄞城云府。 云绫霜从城楼巡视回来,一只脚才踏进后院,便见院中练剑的孩子跑了神,向她这边看过来:“小师娘!” 靠在树上的男子闻声抬头,拍了拍身上的灰走了过去:“霜儿,你回来了。” 云绫霜装没听见他的话,俯身摸了摸小少年的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师娘。” “我没有叫师娘啊,”少年眨了眨黑亮的眼睛,“我叫的是小师娘。” 云绫霜:“……”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教的,楚铭予尴尬一笑:“阿霜,我给你买了点心放在屋里,快进去尝尝吧。” “我不饿。”云绫霜看着少年身上的衣裳,柳眉轻蹙,“这件衣裳都是去年冬天做的了,你怎么还给承宁穿着,这都小了。” 楚铭予抱着剑靠回树干上,歪头轻笑:“我一介粗莽武夫,平时勉强打个补丁也就罢了,哪里做的来裁衣裳的精细活。更何况,外面买的哪有你给他做的合身,是不是承宁?” 小少年抬头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是!小师娘做的衣裳最好看了!” “你也是,他叫你穿你就穿,不知道衣裳小了吗?”云绫霜没好气地捏了捏少年的脸,“回屋里去,我给你量尺寸。” 承宁是楚铭予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当初云绫霜来西疆半年后,楚铭予上请调职来了鄞城,跟在云锦澈手底下做副将。 两年前栎汕那边闹了洪灾,淹了不少村子和宅院,承宁本就流浪街头,这下更是没了去处,跟着流民来到了鄞城,被城门守卫拦下。那日刚巧赶上楚铭予从城郊军营回来,一眼便瞧见了这孩子,于是将人带了回来收作徒弟。 楚铭予回屋时,云绫霜已经给承宁量好了尺寸,拿了桌上的点心给他吃。楚铭予轻轻“嘶”了一声:“承宁,那点心不是给你买的。” “他练了一下午剑,肚子正饿着呢,让他吃吧。”云绫霜从里屋的木箱里翻出几匹新布,“承宁,过来挑挑喜欢什么花样,我给你裁新衣裳。” 楚铭予冲承宁撇撇嘴,准备出去看看晚膳做的如何了,不料开门就看见南枝火急火燎地跑进院里:“姑娘!姑娘!!” 不待他开口询问,云绫霜已经跟着出来了:“南枝,出什么事了?” 南枝将手里的信筒递给她,俯身撑着双膝喘着粗气:“京畿急报,祁王谋反,已攻到滹城了!” 楚铭予神色剧变:“当真?!” 云绫霜拆开信筒,从里面拿出密函,飞快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阐述战况急迫,云绫霜将信纸递给楚铭予,看向南枝:“师父可有消息?” 南枝气喘吁吁道:“韶将军已传了密信给摄政王殿下,援军最快也要五日才能到,滹城已没有多少粮草,为今之计只有死守。” 楚铭予眉头紧蹙:“我去找云将军,尽快带人马赶回去。霜儿,你和承宁留在鄞城。” 云绫霜心下不宁,也想前去驰援,可西疆不能无人镇守,何况她四年前立誓绝不轻易离开此地,只得答应下来:“好,万事小心。” 洛都,淮王府。 正堂内一片死寂,明临杞捏着茶盏,指节泛白,死死盯着跪在底下的唐千:“你再说一遍!” “殿下息怒。”唐千连连叩首,“属下不敢欺瞒,月前将军出海,返程时海上起了风暴,将军的船被卷进漩涡…” “为何现在才有人来告诉本王?你们都是废物吗!”明临杞忍无可忍,茶盏脱手而出,在他面前碎裂开来,“找,给本王去找!若是找不到叶序年,本王将你们全部送去东域!滚!” 陵朝连忙示意唐千出去,将剥好的贡柚放在他手边:“这柚子清火,殿下多吃一些消消气,将军是有福之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明临杞哪里吃的下,撑着脑袋靠在椅子上,长吁了口气,阖眸头疼不已。 唐千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却看到纯贵太嫔拉着叶之昙站在门外,不知已来了多久。唐千俯身行礼,还未开口便听纯贵太嫔淡声嘱咐:“按着殿下的意思好生去找,找不到叶将军不必来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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