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碗儿直起腰,道:“哪儿有许多钱?” 那小贼咂咂嘴,算道:“前些天那块玉,当了不少银子罢。我今日拿回来这块碎银,估摸着也有半钱重。” “还没拿去当呐,”银碗儿道,“我那便宜弟弟还落在人家手里,指不定须得换回来。” “这儿许多人,哪个不能当你弟弟,惦念他作甚?”周围一圈人听了哄笑起来,银碗儿没理会他们,继续说道:“再过些时日该入冬了,你那点儿银子拿去买几个宫饼,大家立冬吃些好的甜的。玉拿去换点衣服被褥……净想着吃,你要冻死么?” 他们平常哪里见得到甜食,银碗儿话一出,众人便都不再想别的,齐声叫好。 江游世指着屋里,问金碗儿:“想回去么?” 金碗儿一错不错地看着屋里。他没有武功,暗中看不见多少东西,也听不清屋里的人言语,可毕竟同住了这样久,大家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过了良久,他才说道:“想。” 江游世也不拦他,带金碗儿轻轻跃下屋顶,将他放在地上,道:“那好,你自个儿走进去,让你姊姊来。” 金碗儿惊疑不定,睁着一对圆眼,停在原地。江游世啼笑皆非,又道:“你怕甚么,我叫你姊姊拿剑穗赎你,可不是要抓她。”金碗儿这才恍然“哦”了一声,跑出几步,江游世在身后笑道:“跑这样快,我待你不好么?” 金碗儿顿了顿,并没有回头,一路奔入那民房院中。江游世静静等在外面,直到深夜,附近灯火都熄灭了,屋里才走出一个矮小人影。江游世道:“人我已交还,物也该还给我啦!” 银碗儿佯作不知,道:“打发叫花子的几个铜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江游世将剑握在手里,把那少了半边剑穗的剑柄递给她看,问:“不记得这个了?”银碗儿咯咯笑道:“黑灯瞎火的,我可什么也看不见……啊!” 原来是江游世触动剑身机关,隙月剑跳出一节,将她吓倒在地。江游世将隙月收回鞘内,冷道:“我将金碗儿放了,只是觉得他心性尚淳。待你可没有这般顾虑。” 银碗儿假意在怀中摸了摸,摊开空手给江游世看:“只可惜你那剑穗早给我当啦,不如你也将我抓去赔罪,指不定发现我心性也不差。”话音未落,什么东西挟着劲风,朝她咽喉激射而来。江游世顾不得许多,伸手将她一扯,险险地避开飞来暗器。 他一下将明晃晃的隙月剑又抽在手里,四顾惊喝:“是谁!” 周围民房里似乎有人吵醒了,窸窸窣窣地低语几句,外头却静悄悄地没有响动。江游世将她扯在身后,俯身去草丛里找那暗器。他手指碰到一根细长的物事,心里一震,将那东西悄悄收进袖中。 “找……找到了么?”银碗儿惊魂未定,颤声道。 江游世定了定神,道:“江湖上常见的暗器,不知是谁的。” “小哥儿,你真是个善人,”银碗儿诚心道,“迟早要遭人欺负的。” 江游世皱眉道:“要夸人便夸人,要咒人便咒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半边剑穗她一直带在身上,此时掏出来抛给江游世,道:“这东西拿来赎我弟弟,咱们钱货两讫,不要再见罢。”想了想又笑道:“财义兼得,事事两全,以后可没有这么好的生意。” 银碗儿外表像个无辜孩童,说出这话很显滑稽。可是她孤身建立起这么一个丐帮,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江游世由她跑了,暗暗腹诽:“本就是我的东西,算得上甚么得财?” 他慢慢踱回住处,一路将那暗器握在手里。这是根半掌长的袖箭,铜簇木杆,形制他不能再熟,杆尾还有一道细痕,是他亲手刻的一条荆棘,合“素棘剑法”的意思。 而 箭尾紧紧系着一根绳子,挂着他昨日扔出去的玉佩。玉佩较袖箭更重,要将它稳稳坠在后面,发箭之人须得有很大的力道和巧劲才行。江游世几乎不敢看那箭,一面 和收到家书一样高兴,一面又说不出地恐怕和委屈,恐怕这冰凉的箭矢其实是只信鸽,暗含了什么诀别的深意。于是他躲回房里,急忙将袖箭包了塞在包袱底下,眼 不见心不烦才好。 至于好不容易讨回来的半边剑穗,上面缀的红玉还给磨花了。江游 世将剑柄上剩的那块玉拿来一比,没有磨坏的那边篆字阳刻了一个“薄”字。他想:一条剑穗总不能刻两人的姓罢!兴许剩下的就是一个“约”。薄约半年以来杳无 音信,想找他的时候处处找不到,想躲他的时候却处处逃不开,真是烦恼的缠丝。
第二十二章 棠棣 为这半边剑穗耽搁了许多时间,眼看群英会的日子就要到了。江游世收拾好行囊,孤身往齐云山去。 隙月剑也好,这黑溜溜的“十轮伏影”剑鞘也好,都给他惹来过不少祸端。江游世决计不敢再在人前招摇了,将那剑鞘细细地缠好,背在背上,当它是根扁担。但他从小仅学过剑法,赴会时总不好无剑傍身,只得又买了把寻常长剑,佩在腰间。 这 齐云山真当得上江南的第一高山。从山脚看去,一眼竟望不到顶,只见石阶天梯,云霄雾海,无愧“齐云”之名!山脚下许多与他一样的年青人,各自带着奇门兵 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群英会五年一回,每次会上大摆擂台,都是崭露头角的时机。然而五年前的那一次因故未能开成,上回已是十年之前了。十年间的武 林新秀都齐聚在这里,等着出人头地呢。 而在这些武林人士之外,更有不少贩夫走卒,搬来各色小摊,将这片郊野布置得好似市集一般。江游世节俭惯了,不大花钱,却很爱庙会般的气氛,逛得不亦乐乎。忽然远远地有个声音传来,喊道:“江贤弟!” 这声音极为耳熟,江游世喜不自胜,回头看去,果真有个锦衣青年飞奔而来,惊喜道:“江贤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黄兄,”江游世拱手笑道,“我来凑热闹啦!” 黄湘上前一步,拉过他手,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道:“你怎地不辞而别,害我好一阵担心。” 江游世给他吓了一跳,心里却十分感动,不忍抽手离开,就由他灼灼地盯着,答道:“师父叫我去送一封信,走得匆忙,没赶得及辞别。” 黄湘长舒一口气,道:“那日我问了你师父,他说差你跑腿去了,但我不信他。”说罢又坏笑道:“我瞧你们两个吵了架似的,可不是他将你赶出来了罢!” 江游世心道:“确是给赶出来了。”嘴上却说:“不告而别,都算我的不对,黄兄不要介怀才好。” 上 一回的群英大会,夺魁的正是三衢剑派的掌门人——也即黄湘的师父。照规矩这一回的武林大会,三衢剑派是要做东道主的。黄湘操办杂事,在山径来来去去不知多 少趟。所谓“高秋爽气相鲜新”,山上尤为凉快,但黄湘几趟跑下来,早已汗流浃背了。江游世见状笑道:“黄兄,偌大一个三衢剑派,怎么只叫你忙活?” 黄湘不禁叹道:“人人都忙得要死,我偷闲与你说两句话罢了。”话音未落,有个少年健步飞来,叫道:“师兄!” 那少年负着个担子,装的都是瓜果米面一类吃食,看起来足有百二十斤重。但这寻常壮汉也难挑起的担子,在他肩上就如无物一般。他追到黄湘身边,抬头埋怨道:“师兄,你怎将我丢在后面,自己走了。” 黄湘道:“我想着说几句话就回去,谁知你追来了。”他在江游世背上拍了拍,又道:“这是我结拜的义弟!这是我小师弟聂泓。” 那少年与江游世默默对望,好一会儿,江游世道:“好久不见。”聂泓却皱眉道:“你长得好生面熟。” 聂泓天资聪颖,又在三衢剑派这样的大派中习武,武功自然高强。但他天性高傲,说话做事很不饶人,交好的朋友也尽是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哥儿。与他最要好的一个名叫唐虹生,是唐家名声大过本事的嫡系。 江游世初下山时尚很争强气盛,恰巧碰到聂唐两人,同他们切磋过一回。结果他输给唐虹生,遭这两人好生耻笑了一番,算起来已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今天碰见聂泓,也算得上是冤家路窄了。 他倒盼聂泓想不起来,但聂泓思索一阵,恍然道:“对了,是你。你来这里作甚,骗吃骗喝么?” 黄湘斥道:“怎么说话的!”聂泓对这个厉害师兄敬却不畏,反而委屈道:“这是比武的地方,怎是甚么人都能来的?” 江游世心里恼火:“可没说过武功差些就不能来了。”自打他在润州和薄约闹过那次,阴差阳错地打通经脉,武功已经今非昔比了。一年半前他连唐虹生也打不过,现在却有十足的自信能赢过聂泓。 可惜聂泓不晓得士别三日的道理,扮个鬼脸道:“你么,你支个摊子来卖糖果糕点罢。” 三人边说边走,转眼走到三衢剑派搭起的巨大擂台。这擂台恰在集市正中央,左右两柱刻了一副楹联,道: “四海五湖俱邀各方来客, “单刀双掌谁敌这式武功。” 黄湘指着那对联道:“这讲的是我师父的事呢。” 三衢剑派如今的掌门人蔺祺,正是十年前那次群英会的魁首。但个中细节,江游世便不知道了。黄湘于是解释道:“我师父那时还并不是三衢剑派的人,使的是刀。第一日他连胜十数高手,眼看已赢定了,只差第二日再比一场。没想到夜里他那宝刀就给一个小贼偷去了。” 江游世道:“后来怎么办的?”黄湘得意道:“本来说让师父换一把刀,他却觉得用不顺手。第二天空手上阵,仍旧是赢了!后来自然找到那小贼,将刀拿了回来,但师父入了三衢剑派,也不再用刀了。” 江游世好奇起来:“能在这种地方行窃,这小贼大概也是个非常人物。究竟是谁偷的?”黄湘却摇摇头道:“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这擂台虽还未收拾完成,只从上层铺的栽绒地毯,也足见其堂皇。黄湘掀起一角,道:“底下都是砌的青砖,可不是木头。” 江游世笑道:“有心,这样一来,我可不怕一脚将擂台踩塌了。” 他不过开句玩笑,聂泓却极为不服:“你也要上去比武?”江游世呛他:“你可别被我比下去啦!”聂泓将肩上扁担丢下,右手一撑,跃上擂台道:“今年我不比,可你连唐虹生也打不过,妄想打得过我么?” 他说话时故意用上内力,周围一圈人尽听到了,都朝他们望来。黄湘连忙拉他,喝道:“你干甚么!”聂泓不依不饶,朗声说道:“今年魁首是我师兄,过上五年魁首便是我。你要不服,我现在与你打一回。” 江游世很气他这得意忘形的样子,但也不情愿给众人围看着和他打架,便道:“你说这话,唐虹生听到了可要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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