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照眠不如从何处出来,面若寒霜,手下却一刻不停处理伤口,勉强控制住了伤情。 众人静谧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宋鸣首先回过了神。 “公子智勇令人折服,可惜未竟全功。” 众人皆怒瞪着他。 他咳了咳,无视激忿的目光。“我会依约退出姜家,但中的毒若无解药……” “你这恶贼还想怎样。”姜老太爷痛斥,恨不能食其之肉:“带上你的人滚出去。” “若无解药,三日后功力散尽形如废人,终身不复。”恢复了镇定,宋鸣回问:“苦修多年的武功付诸东流,姜老爷子不觉得遗憾?”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局面再度紧张起来。 “如果玉三公子肯把穆公子交给我,在下自当奉上解药。”宋鸣终于道出了交换条件:“对了,我下了新毒,叶照眠也没解药。” 相当诱惑的条件。 尽管几个人及时赶至,实力对比仍然悬殊,即使宋鸣不再以姜府众人性命相挟,从他手中硬夺解药仍是困难重重,此役离郡王府精锐尽出,绝不是轻易能够打发。 空气僵滞如死。 玉承庭眼中微一迟疑,回望三弟。 凌苍没有抬头,挡住了靠在叶照眠怀中的人,左手已执住了剑,银粟凝雨站在身后,只待一个命令。 云沐忽然笑起来,牵动了伤处,痛得脸发青。 叶照眠轻柔的揽紧,尽量减少他的震动。 “穆公子不必担心。”宋鸣看他的目光相当复杂:“我一定妥为善待,决不让你有半分不适。” “老和尚不是劝过你了,经此一役,世子还不愿放弃?” “要你,并非为了招揽,废了你的武功,做一介贱奴如何。” 上一次说这话的人,如今还不知在哪儿受罪。 云沐笑得太厉害了,以致许久才能说话。 “你以为……有什么资格谈条件。”丝丝吸着冷气,他嘲谑的讥讽。未受伤的手勉力探出,指际拎着一只精巧的玉瓶,看起来十分眼熟。 宋鸣反射性的摸向怀里,空空如也:“你什么时候……” “莲儿下的毒非叶照眠的药引,我便已察觉不对,是以留了个心眼儿。” 瞬间想通,宋鸣又换了问题:“你怎知解药在我身上?” 云沐轻笑,素手一抛,玉瓶划了一道弧线,落入瑞叶手中。 瑞叶接过去,立刻拔开瓶塞放在姜老太爷鼻端,一嗅已解了毒。人群骚动起来,玉瓶迅速在一双双手中传开。 “主上让我们站开的时候就问过了,那时已禀过解药在世子身上。”琼花释疑,站在一旁防止抢夺。 “我们跟随主上数年,仅凭手势即可传递消息。”瑞叶补充,转而走至凌苍身后。 “……好……好……” 宋鸣死死盯着云沐,此刻他脆弱得像经不起一根手指之力,却又能轻易搅乱风云。 “宋某输得心服口服,宋家与你,不死不休。” 一重一重的设计,竟是全无踪迹可寻,硬是不知不觉坠入了圈套。 云沐什么也没再说,软软的偎在身畔人怀中,笑容嘲谑。付出这般代价,怎可能仅为了无用一诺。 凌苍声音已是冷峻如冰:“世子诱我等离开,最好回南郡去看看,或许会出乎意料。” 宋鸣青了脸。 南郡是他的本营所在,此次精锐尽出,南郡空虚,乍听之下不得不心惊:“玉公子去了南郡?” 按他所想,玉家这几个人,该被引去江州才是。 “恰好途经。”凌苍冷冷一笑,宛如刀锋掠过:“听说那一带的九门三派不满宋家前些时日倒施逆行,誓约为盟,很是生了些事端。” 短短的一句说完,凌苍从叶照眠怀里接过云沐,转身离去。 领悟过来的姜老太爷与儿子对视,又看了看玉承庭,霍然绽出笑意。 “宋鸣,你也有今天!”咬牙切齿的咒骂,老人爆出大笑,一扫先前的屈辱憋气。 宋鸣紧紧咬牙,深深的……憋了一口气。 ◇ 第六十六章 短剑 “这下好了,郡王府回不去了。” 叶照眠嘴上虽是抱怨,手上疗伤的动作却没停。“平日里真是没看出来啊。” 云沐艰难的扯扯嘴角,安慰道:“你想替宋长清卖命?” “话虽如此,可是……” “我就是思玄,你将我的短剑拓下,应是能交差了。”云沐打断叶照眠,黑沉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伤感:“你与明老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室内顿时一片沉寂,叶照眠不可思议的看着云沐。 骤然听到自己害死了娘亲,那日寻死便也有迹可循了…… 可他不敢信。 蛰伏多年,却因无意之举找到故人,实在是无巧不成书,就像大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乍见绿洲也害怕是海市蜃楼。 “此事我会上报,至于是否属实,他们定有决断……” “嗯,让我歇会儿。” 再醒来时,身畔陪着的是凌苍。 “对不起。”他喂下一勺药,低低的开口,疼惜而愧疚。 “嗯?” “让你伤这么重。”请托之初,并未想过事情会这般严重,既庆幸他的承担,又痛见他流血,内疚得难以自处。 云沐想了想,淡淡一笑:“好在你没真把我交出去换解药。” 盯着失血过多的脸,凌苍捺下了怒气。 “我不会那么做。”纵然姜家与玉家相交多年,纵然这场横祸可能导致明成一厥不振。“你到现在仍不信我。” “那个字对我来说太奢侈。”云沐对他的不悦无动于衷:“况且事关至亲,答应对方的要求也不奇怪。” “你觉得我终会背叛?” “无所谓会不会,你自己斟酎后果即可。”云沐轻吁一口气,按了按肩:“这就当我驱使你多年的代价,以后再不相欠。” “你何时亏欠过我,一直是我欠你良多。”心潮起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看他的神情,云沐缓缓咽下苦涩的药汁。 “当年的你与现在可是相去甚远。” 不用回忆他也记得那个没有任何阴暗的少年,正直而坚持,骄傲而自律,年轻一代世家子弟中的完美人物。 “那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执行的任务俱是出自我的命令。”云沐平静坦然的道出事实:“是我让你变成了一个杀人者。” “你说过罪衍皆由杀人者自己背负,为什么要替我开脱。” 云沐没有回答。 “你不也是受教主的指令,为什么不用同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凌苍轻轻定住他的脸,不容逃避的追问。 沉默对峙良久,云沐无表情的撇开眼。 “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面对紧紧追索,他又是一贯的疏离。 “你的出身、教养、家人、朋友,在他们眼中,你和过去无甚分别,轻易即可找回身份,教中的五年不过是场意外。忘了它,你仍是人人称道的玉家公子,短暂的折堕不会对你有丝毫影响。” “你又如何。”他凝望着淡漠无波的黑眸,仿佛要看透他的心。 “我?”虚弱的身体有些疲惫,云沐微倦的回答:“我自幼就在污秽中打滚,那些阴谋算计冷血残忍早就溶进骨子里,将来也是如此,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 这一次轮到凌苍沉默。 “当初你不曾选择逃避,尽其所能的生存下来,这很好。”云沐审视着自己的手,仿佛自言自语:“现在你尽可以做回本来,一个清白干净的好人,你有这样的机会。” “也许我并不想忘了那几年。”他牵过微蜷的手,感受着指尖的温度。 令人珍惜的心动。 云沐抽回手,话音冷淡:“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指什么?” “没什么。”肩膀开始疼起来,他往下滑了滑,疲倦的闭上眼,不打算再谈。 “云沐。” 一动不动,他似已睡着。 “云沐?” 指尖轻触着他的脸,仍然全无动静。 “云沐……” 每每吐出这个名字,都像是心底最深处的呢喃。他几不可闻的低叹,轻柔的在眉间落下一吻。 浓密的睫颤了颤,没有睁开。 他也没有停,一个又一个吻烙上闭合的眼,挺翘的鼻,苍白的颊……最后缠绵在微凉的唇,苦涩的药味唤起了疼怜,越发温柔至极。 清冷的香气令心神摇曳,着魔般的难以停止。 云沐再无法漠视,长睫猝然睁开。 眼里带着少见的羞赧,却强硬的阻止更进一步。 那一刻,倔强冷漠褪去,短暂的卸下层层防卫。 重重戒备的心多疑而警惕,拒绝任何探索,随时可能转身远逝,唯有情动的一刻,方能约略窥见真实。 想起迷梦惊破后云沐说不出话的羞窘,凌苍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俊颜和悦而欣然。 至少在玉明成眼中如此。 “大哥,三哥。”他稍稍抬起了头:“那天的事情就是这样。” 玉承庭叹了一声,对这个小上甚多的弟弟既疼又责:“你可知错在哪里。” “明成不该疏忽不察,引狼入室。” “还有呢?” 反思了半晌,玉明成摇摇头。 “以你自省,该当如何惩处。” 少年迟疑不决,久久未能答腔。 姜家并未对他过于谴责,轻易原谅了这场失误。姜晨钟只道己身不察,揽过了大半责任,反是对他的愧疚多有劝慰。 “回玉家入刑堂领二十杖,重修德训,与初学弟子一同受训持诫,三年不准外出。”凌苍替他作了决定,明成闻言色变。 “三哥!” 玉承庭也皱了皱眉,微有犹豫。“会不会重了一点。” 玉明成自幼娇宠,如此之重的责罚从未领过,尤其是贬为初学弟子,更是添了一层羞辱。 凌苍看着那张不服气的脸,轻笑了一声:“你认为自己只错了一处?” “明成不懂三哥的意思。”少年扬起头,声音也硬起来。 “未能明辨是非,贸然出手妄解市井纠纷,此其一。” “倚仗家世擅作决定,擅自将敌人死间带入姜家,此其二。” “时有过往,却对敌人行止一无所察,全无警惕之心,此其三。” “善恶不明,确知对方身份后仍心慈手软,缺乏决断。此其四。” “未察形势,冲动无谋,轻易被敌攻心致愠,此其五。” “言辞无礼,对救困之人恶言相向,德怨不分,此其六。” “宽已责人,对自身之过放纵,全无省悔之心,此其七。” “以上种种,有什么理由辩称惩处过重,没让你入山禁足十年已算轻的。”一声比一声严厉,说到最后凌苍面如寒冰,毫无转寰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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