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的五脏六腑都在抽痛,片刻后趴在一旁,朝花栏里呕吐。 叶照眠看了一会儿,发现云沐的脖子已被那牛筋绳勒出伤口来,通红见肉,便回身入内,拿出一把剑,随手朝着云沐脖颈就是一剑。 云沐本能地一躲,剑势却疾如闪电,挑断了脖上的绳索。 云沐吐了有一会儿,筋疲力尽地瘫坐着。 叶照眠拿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冷冷道:“什么人给你下的毒?” 云沐瞳孔渐渐放大,叶照眠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问:“会写字不?” 云沐手指动了动,叶照眠把一根炭条塞在他的指间,云沐却拿不住,手里一直发抖,炭条掉了下来。 叶照眠的声音忽远忽近,云沐听见他在说:“看你那模样,像是中了灭魂散,这种毒可不是好到手的,谁与你家有着深仇大恨。” 云沐的五感六识又慢慢回来了,他张了张口,发出无意识的“啊啊”声。 叶照眠又观察了一会儿,说:“毒还未排清,先这样吧。” 恰好此时,有人径自进了院子,却是微生潮。 “这是什么?”微生潮疑惑道。 “这是我的药人。”叶照眠说:“试药用的。” 微生潮便不多问,说:“牧相传你。” 叶照眠只得起身,将云沐扔在院里,又走了。 云沐腹中如绞,上吐下泻一番后,感觉好多了,傍晚叶照眠回来时,见云沐擦拭自己吐过的地方,还在给花栏翻土。 叶照眠拿着一棵钻心藤,种在院里的泥土上。 云沐看着叶照眠的举动,没有多问,叶照眠要给移植后的草药浇水,云沐却摆摆手,示意这个时候不要浇水,叶照眠一脸疑惑,起身,云沐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让他来。 叶照眠一脚把云沐踹到一旁去,倒了半碗水在花栏里,结果两天后,钻心藤叶子变黄,被种死了。 叶照眠扒出那棵草,发现根部被泡得稀烂,只得再去找宋长清,派人挖这种草药,这一次拿回来时,他把钻心藤扔给云沐。 云沐便用手指拈了些土,将钻心藤先是种在自己喝水的小碗里,用手指朝叶片上弹了些许水,再放在阴凉的地方。 “你是花匠?”叶照眠问道。 云沐看着叶照眠,叶照眠心想出现在济江支流岸边,说不定是北川上游顺流漂下来的,兴许父亲是个花匠或种田的,这样倒好,省了不少麻烦。 叶照眠又给了云沐一个碗,一日两餐,让他端着碗,在院门里坐着吃,云沐自己吃了自己洗碗筷,叶照眠就像养了条狗一样,只觉得十分好玩,有天还往柴房里看了一眼,见里头收拾得很整齐,放着碗和筷子。 排了余毒,云沐身形在逐渐恢复,饭量也大了许多,每顿只有小半碗饭、一点青菜,大部分时间都饿着,却不敢偷东西吃。 叶照眠时而心情不好,便吃不了多少,吃过饭后出来,把剩菜剩饭朝云沐吃饭的碗里一倒,碗筷扔在木盆里。 再看时,云沐已经吃完了。 “吃这么多。” 叶照眠突发奇想,有一次想看看云沐究竟能吃多少,便多给了他些,云沐全吃了,叶照眠又加,云沐又吃,再赏他几块饼,云沐还是吃了。 最后叶照眠还给他俩馒头,云沐实在吃不下了,艰难地往下吞,叶照眠看着他好笑,片刻后云沐把馒头拿回柴房里,收好,预备饿了的时候吃。 叶照眠笑了起来,云沐也自嘲地笑了笑。 叶照眠不笑了,他突然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一种奇怪的心酸。 仿佛这哑巴就像自己一般,活得尚且不如一条野狗。 叶照眠扔给他一件自己不要的袍子,云沐便捡起来,以为叶照眠让他洗,第二天洗完晾干了,折好放在门口。 叶照眠奇怪地看了一眼,说:“这是给你的。” 云沐这才平静地点了点头,把袍子收回去。 养条狗也是有感情的,虽然这条狗不怎么黏着自己,然而叶照眠每天回来,看见云沐在花栏前忙前忙后,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外头被冷嘲热讽了,回家也能稍微舒心一点。 有时在外办事,过了饭点,叶照眠突然还会想起家里那小狗还没喂,应当是饿了。 “你多大了?”某一天,叶照眠朝云沐问。 云沐如今的身形长高了些,正在花栏前照顾叶照眠种的奇花异草,想了想,转过身朝他比了个十六。 他知道叶照眠迟早会开始好奇自己的身份,须得准备好一套说辞,否则若被怀疑起来,只会更加危险。 叶照眠打量云沐,心里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情,敲敲案几,说:“把这碗药喝了。” 云沐放下铲子,过来到门口,却不敢进,叶照眠孤独地坐在案几后,一缕天光照在他的脸上,说:“进来吧。” 云沐进去,把药喝了,突然嗓子一阵抽搐,犹如万针齐扎,痒得难以忍受,扼着自己的喉咙叫了起来。 “叫。”叶照眠冷冷道:“叫出来,你的嗓子就慢慢地开了。” 云沐咳嗽,嘶哑地喊,沙着声,在地上翻滚。 “至于吗。”叶照眠哭笑不得道,继续翻自己的药经,沉吟不语。 傍晚时,云沐已能开口说话,“啊啊”地叫了几声,吃着饭时,叶照眠出来看看,朝他道:“说话。” 云沐“啊”了一声,叶照眠又道:“说‘我’。” “我……我。”云沐的嗓子恢复了。 叶照眠说:“吃饭。” 云沐低头吃饭,叶照眠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说:“让你说‘吃饭’。” 云沐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抬头又消失不见,朝叶照眠说:“吃……吃饭。” 叶照眠说:“念,扁担长,板凳宽,扁担绑在板凳上。” 云沐:“……” “扁……扁担长……”云沐磕磕巴巴地说话,叶照眠却指着云沐哈哈大笑,笑得眼泪也出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叶照眠今天的心情很好,在房里也吃着饭,随口问道。 ◇ 第四十二章 往事 “穆……”云沐说:“云。” 云沐也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便相当于将自己推入了险境中。 “穆小云,”叶照眠说:“哪里人?” “兰陵。”云沐嘶哑着声音说。 “兰陵?”叶照眠莫名其妙道:“兰陵人到这儿来做什么?” 云沐:“娘……娘是游方侠医,被打劫。” 这印证了叶照眠的某种猜测,说:“在哪儿被劫的?” 云沐:“潼关以南。” “命大。”叶照眠随口道。 云沐这段时间里,盘算得非常仔细,他说的中原话本就带着兰陵一带的口音,且北方连年寒灾,兰陵多了许多流民,鱼龙混杂回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在他口中,父亲在他幼时因战乱身死,他与娘亲离开兰陵,往西域做生意,这次购买药材后,想沿着浔阳路倒卖。 结果近来西域贼匪猖獗,母子被一伙绑匪打劫,自己被绑匪抓住,喂了毒茶,被扔下济江,顺流漂了老远,最后命大,搁浅在城外。 这样一来,前因后果正好对上,叶照眠也不再怀疑,唯独说不清的,是下在云沐身上的毒药。 “什么绑匪,要用寂灭散来对付你?”叶照眠说。 云沐答道:“不……不知道,娘……娘在楼兰……买了秘方。” 叶照眠便存了这么一个疑,没有再问下去,毒药林林总总,花样繁多,以他对天下毒的了解,寂灭散非常昂贵,炼制过程十分麻烦,且很罕见。 叶照眠又问了几句,云沐向来滴水不漏,又见多识广,很容易来圆这个谎,编造了一个楼兰的市集,告诉叶照眠自己与娘亲在市集上采买,买了一个匣子,里头装有奇毒,结果带在身上,经过潼关外市镇时被山贼盯上,最后被拿来试匣子的毒。 这下叶照眠相信了,虽然离奇,但仍在可接受范围内。 “西域的匣子。”叶照眠说:“镂空的?” 云沐在门外朝叶照眠比划了下,意思是这么大。 叶照眠便不再追问下去,吩咐道:“把衣服洗了。” 当真是寄人篱下。 月上中天,云沐坐在院内搓衣服。 和西域相比,热了起来,叶照眠光着膀子,两脚搁在案几上,一身肌肉瘦削健壮,随口道:“看你这样子,从前的生活应该是不错的,来日去打听打听,若有你娘消息,让他拿一二十两来,赎了你去,倒也罢了。” 云沐洗着衣服,没有说话,仿若被叶照眠戳中了,黑眸深处氤氲着淡愁。 当年他恢复记忆时也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在厉锋那种地方,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无人能为他撑腰,他能做的只有变强,让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深夜里,外头却来了访客,仆役在院外说:“有人求见。” “什么人?”叶照眠问。 “说叫‘明’。” “快请明老进来。” 来者是个老头儿,叶照眠忙穿上袍子,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 云沐擦干手,舀水放在壶里头,放在炉子上烧水泡茶。 “师叔。”叶照眠忙躬身道。 那白胡子老头看了云沐一眼。 “山里头捡回来的。”叶照眠忙解释道:“师叔请坐。” “上次你要的那几味,给你带来了,写在上头。”明老拿出一个单子,以及一个包袱。 叶照眠忙道谢,说:“劳烦师叔过来一次,实在过意不去。” “不碍事。”明老说:“正好下山走走,就顺便一趟。最近做了一味药,正好让你看看。” 云沐烧好水,又在外头洗衣服。 “这毒无色无味,服用时看不出来。”明老说:“需要一个引子,引子到了,便会毒发身亡。” 叶照眠没有拆那包药,沉吟不语。 “照眠呐。”明老又说,语气里似乎带着责备,似乎亦带着催促:“人生在世,总有些事要去做。” “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叶照眠安安分分地跪坐,把药推回去,说:“师父说,下毒不是为了杀人。” 明老在矮案前盘膝而坐,与叶照眠相对,端着茶,喝了一口,说:“何苦呢?你在这儿也呆的够久了,始终得不到想要,不若解决了他,回到你爹身边去。” 云沐正在晾叶照眠的单衣,听到这话时,骤然停下了动作,不动声色偷听两人的谈话。 “爹身边有哥哥们,”叶照眠语气听不出喜怒:“有我无我都无碍,何况,你们说得都对,娘说得也对,我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不如死了算了。” “我知你始终沉溺于月见夫人被匪徒劫走却无能为力一事,可那时你也是个孩子,更何况……”明老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更何况当年本就是因为思玄贪玩,误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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