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这边焙着丸,擦干净了手,看了一眼那方子。 起初他心想有什么药不能去外头配吗? 一看果然,是种烈性的催情散。 “配吗?”云沐沉默许久,蓦然开口问道。 叶照眠坐在榻上,提壶倒了杯茶,冷冷道:“滚。” 云沐便把药方收起来,焙完丸子,叶照眠扔过来一个木匣,云沐把药丸分别装好,依旧退了出去。 一道闪雷横亘而过,这夜下起了雨,偏院里头的屋顶还在漏水。 叶照眠吃饭吃到一半,有人来说王爷召见,叶照眠便只好放下筷子,去见宋长清,回来时淋得与落汤鸡一般,抓起匣子就走。 云沐拿了几个盆,在叶照眠房中四处接水,水盆叮叮当当的,好不热闹。 雷声隆隆作响,云沐便蜷在柴房里头,不知过了多久,叶照眠把门推开。 “喊你好几声,没听见?!” 叶照眠打着赤膊,健壮肩背上全是水,只穿一条薄薄的白裤,淋得湿透,贴在大腿上,现出肉色。 雷雨声大,没了内力,云沐五感大不如从前,自然是没听见。 “什么?” “让你进来!” 云沐便跟着一路小跑进去,叶照眠说:“把衣服和书烘干。” 云沐便在炉子旁搭上几件衣服,擦干净水迹,给他烘干靴子,好几本书靠着墙,墙壁也在往下滴水,云沐便将书柜挪出来些许,将书页小心展平,晾开。 “睡那里。”叶照眠指了指角落,示意云沐不必回柴房去睡了。 已是宽容至极,云沐自己铺了床,躺在墙角,听着雨声打在盆里的水响,渐渐入睡 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云沐没法出去,叶照眠也整日闷在房里。 宋长清不宣他去见,除却一日两餐送到,便终日将他闲置着。 那天云沐见叶照眠在数钱,不到十两碎银子……心想叶照眠好穷。 他在厉锋没缺过钱,但见过无数人为了一分利益倒戈、倾轧。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叶照眠又要买药材,一来二去,便剩不了多少。 叶照眠正在算家当时,有人来了,他便几下将碎银收在钱袋里放好。 “这房顶倒是得补补。”来人是打着伞的微生潮,伞下还有宋昀。 “药配了么?”宋昀问。 “王爷没有发话,不能为你配药。” 宋昀转头看微生潮,微生潮和宋昀站在院子里不进来,叶照眠也不出去,微生潮说:“你就配吧,哪来这么多规矩,配好药,房顶便给你补了。” “……” “再给你两天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走了。” 云沐在角落里看叶照眠,外头微生潮与宋昀走了,云沐便上前去,给宋昀配药。 云沐刚拉开抽屉,叶照眠便蓦然起身,云沐吓了一跳忙避让,稀里哗啦撞翻了案几。 紧接着叶照眠又捞起花瓶,照着他头上就要砸下,却又猛然停住,迟迟未砸。 云沐照常平静,但在叶照眠眼里就是不怕死。 憋屈至极,把花瓶放到一旁,依旧提着云沐衣领,把他拖到药屉前去,说:“你配药,配,我看你做出什么药来。” 云沐拉开抽屉,按着记忆,把药全部配齐了,过去给叶照眠看。 “就这些,你都有。” “去拿钢磨打粉。” 云沐按部就班,把药粉配好,叶照眠朝他招手,说:“过来。” 本能觉出危险,还没来得及后退,叶照眠速度更快,左手强行撬开他的嘴,把整包药粉都灌了进去。 嘴里全是催情散,吞下去铁定要死人,幸而叶照眠没有再难为他,云沐便连滚带爬地去漱口。 漱干净后,叶照眠便躺上床去,自顾自地睡起午觉来。 云沐无事可做,便去收拾东西。 他有些许的洁癖,没办法要求居所的环境,整洁些也是好的。 收着收着,发现一本《药王经》上记载了不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植物,便读了起来,一读读到太阳下山,叶照眠起床。 叶照眠拉开抽屉,亲自配起了药。 云沐只淡淡一瞥。 同样是中午自己配的烈性催情散。 这不是瞎折腾么?自己又来一次。 最后叶照眠配完了,把一个小包扔给云沐,说:“送过去,送给谁,你自己懂的。” 宋昀身份尊贵,利用他接近宋长清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便揣着药包,冒着雨跑出去,找宋昀。 ◇ 第四十五章 阳阿 僻院通往丞相府的角门关了,云沐找了半天,找到后门外,被守门的刁难了一番,先盘问,再细细地盘问,最后才被放进去。 宋昀正站在走廊下被一名中年人教训,旁边放着蟋蟀罐。 周遭站着六七名少年,各自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中年人。 “把它砸了。”那中年人说。 丫鬟带着云沐,沿走廊过来,见王爷在发火,便一时不敢过来。 云沐见那中年人有股不凡气度,猜测该不会是宋长清吧。 “听到没有?”那中年人又教训道。 宋昀横横心,将那龙泉青瓷造的蟋蟀罐朝地上狠狠一摔,砸得粉碎。 “自己踩死。” 宋昀:“……” 宋昀涨红了脸,最终还是将蟋蟀一脚踩死了。 “回去读书。”中年人朝房内一指,宋昀便乖乖进去了。 接着他又朝一众少年说:“但凡被我看到二公子再斗蟋蟀,须怪不得我,现在各自散了。” 少年们骇得魂飞魄散,慌忙走了。 这时候,中年人方瞥向走廊尽头,云沐本想躲开,却已被看见了。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中年人又道。 “王爷。”丫鬟过来,朝中年人行礼,云沐也跟着躬身,口称“王爷”。 果然那中年人便是宋长清。 其时云沐穿着叶照眠的袍子,衣服太大不合身,袖子挽着,袍襟打了个结,掖进腰里,显得十分滑稽。 “什么人?”宋长清问。 云沐垂眸并不答话。 此刻由丫鬟开口说比自己解释,可信度要高一些。 丫鬟替他答道:“回禀老爷,这人是叶照眠院里头的小厮,据说过来给二公子送药的。” 宋长清说:“把药拿来看看。” 云沐从怀中摸出来,由丫鬟呈上,宋长清边打量他边拆药,皱眉看到药粉。 “这是什么药?” 云沐朝房内看,见宋昀一脸铁青,站在案前朝外看。 若是让宋长清得知自己儿子特地让叶照眠配的烈性情药,不得打死他…… 这时候若卖宋昀一个人情,说不定来日还有用。 心里想着,嘴上便编了个谎,答道:“蟋蟀吃的。” 宋长清便走出花园,拆开药包,将一包药粉全部撒进了池塘里头。 “再不认认真真读书。”宋长清叹道:“你当真是丢我宋家的人。” 宋长清又打量云沐,说:“倒是不知道叶照眠收了个徒弟,一对招子挺亮。” 云沐站着不吭声,宋长清又说:“真想讨少爷的欢心,便看着他多读几本书,莫要再撺掇少爷。” 云沐答了声是,宋长清心神不定,便转身走了。 云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嘴角。 他与娘亲长的相像,如今这年纪更能看出几分娘亲的影子。 可宋长清毫无反应,那他与那事…… “你,进来。”宋昀抬抬下巴,朝云沐说。 “少爷让你进去,你就进去。”丫鬟吩咐道。 “没说你。”宋昀朝那丫鬟怒道:“你多什么嘴?!” 丫鬟只得躬身退走,云沐进去。 宋昀显然还在烦躁,先是挨了一通骂,好不容易得来的药又被父亲撒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憋屈。 宋昀拉开抽屉,扔给云沐一个封儿,里头装着钱,朝云沐说:“赏你家主人修房顶用。” “谢公子赏赐。”云沐把封儿捡起来,正要退出去,宋昀又说:“慢着,你知道这药怎么配不?” 云沐点点头,宋昀便说:“你趁叶照眠不在的时候,替我再配一副来,做好了有赏赐,若是走漏了风声,你自己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是。”云沐规规矩矩地答道。 宋昀又斜眼乜他,恰好与云沐的眼神对上。 “一定不让王爷知道,也不会让叶照眠知道,公子放心。” 宋昀心道这小子倒是识趣,便挥挥手,说:“去吧。” 云沐回来后将钱交给叶照眠,里头是二两银子,叶照眠也没说什么,把银子收了,坐在门外看雨。 这是一个机会。 他想要接近宋昀,办法可不多。 但一旦跟在宋昀的身边,风险也会随之上升。 保不准哪天宋长清就认出他了呢…… 但云沐素来果决,只略一思索,便决定跟在宋昀身边。 入夜时,叶照眠过来,检查自己的匣子与剑。 云沐躺在墙角的一小块地方睡觉,听到动静,便微抬眼皮,无声无息的看了一眼。 他背对自己,打开匣子,取了一件东西出来,走到门外,坐下。 片刻后,断断续续的笛声响起,似乎在调音,接着那飘忽在空中的音接二连三地串在了一处,连成调子。 阳阿! 这首曲子是阳阿! 从小娘亲便爱用这首曲子哄他…… 叶照眠竟然也会吹这曲子,云沐听到笛声的时候,一瞬间就呆住了。 叶照眠吹出的笛声初始带着一股不平之气,然而开了个头,后面如云开雾散,雨过天晴;如冰消雪融,大地重归;如藤蔓蜿蜒,援引向上,绽出新生的嫩芽,充满了希望与期待,带着潇洒之意。 第一次在娘亲怀中听这曲子时内蕴深沉,似有话相诉却又无法开口,带着淡淡的伤悲,那是对死者的哀悼。 他学会唱了,曲中带了些兵戈的杀气,那是他心中对厉锋,对教主的恨意,深入骨髓,不可磨灭。 而叶照眠吹起这首曲子来时,与云沐从前的感觉丝毫不一样,醇厚且无锋锐,隽永却不悲伤。 穿着单衣短裤,他情不自禁地走出来,到得门槛前朝外望。 叶照眠就坐在院里台阶上,侧脸十分英俊,眼中带着一丝冷漠与无奈。 曲声渐歇,叶照眠放下笛子,天际一轮明月,空灵之境尽显,云沐还沉浸在曲声之中。 “这是什么?”云沐问。 叶照眠侧过头,把云沐从头打量到脚,嘴角略略一抽。 “没见过笛子?” “怎么可能……” 云沐本以为叶照眠会解释几句,说说这曲子,叶照眠却懒得与他废话,放下笛子,躺在门外,看着月亮。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杀不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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