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谢深玄所料,那些字词中均是对他的厌恶,只有本该同他是死对头的严斯玉头上的字迹略有不同。 严斯玉:「这谢深玄,若是能再乖一些便好了。」 谢深玄:“……” 说实话,谢深玄心中有些惊讶。 自他有了这奇特能力以来,每每往朝中众人头上看去,所见的大多都是谩骂之语,词句中满怀恨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这月余功夫来,他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希望他能够“乖”一些。 此事古怪,令他不由觉得有些恶寒,偏偏此人还是严端林的儿子……他向来与严端林不对付,严斯玉他也骂过许多次,更不用说当年同在太学就读时,他便曾数次令严斯玉难堪,二人关系势如水火,他原以为……严斯玉应该会很厌恶他。 伍正年见谢深玄沉默不言,赶忙先一步同严斯玉问了好,又伸手轻轻推了推谢深玄,令他多少客套一些,千万莫要在这种事上落了他人话柄。 “小严大人。”伍正年乐呵呵笑道,“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太学之事,皇上极为看重。”严斯玉也客气同他回礼,道,“既然今日空闲,严某便想着,还是早些过来,将事情安排妥当。” 他说着这话,目光朝伍正年一扫,很快便不动声色重新回到了谢深玄身上,那眉目带笑,面上竟看不出半点恶意,可头上的字迹一翻,却又换作了另一行大字。 严斯玉:「这般的面容,却偏是这般脾性,倒真是可惜了。」 谢深玄:“……” 这严斯玉,到底是什么意思? 伍正年在旁对谢深玄不住挤眉弄眼,谢深玄无可奈何,只得同严斯玉微微揖身行礼,却不怎么说话,他怕自己的破嘴惹事,觉得如此已是足够,他和严斯玉无话可谈,又赶着去上课,这些人若是识趣一些,也该要放他离开了。 可严斯玉显然不怎么识趣。 他面上笑意更甚,甚至装着亲切主动来拉谢深玄的胳膊,道:“深玄,今日我同你在太学相遇,倒像是故地重游,颇有感慨。” 谢深玄下意识撤手避闪,往后略退一步,躲开严斯玉故作亲热的举动,这倒令严斯玉显得有些尴尬,可严斯玉好像不在意,他倒是还回身同身后那些官员露了笑意,道:“诸位大人或许不知,当年在太学时,我与谢大人还是同窗。” 谢深玄:“……” 谢深玄心中腹诽,忍不住暗骂。 不知?怎么可能不知。 他与严斯玉同年入学,同年入仕,入朝后可还有人硬将他二人凑在一道,非说他二人是翰林双秀,气得谢深玄一口气难以下咽,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心中万般膈应难言。 “前些时日,我听闻谢大人去了太学,倒还有些惋惜。”严斯玉叹了口气,道,“我原想上旨请求皇上将深玄你留在朝中,可皇上已下定了决心——” “……严大人。”谢深玄咬重词句,道,“你我二人,没有这么亲近吧。” 他已知晓当初想杀他的人就是严斯玉的爹,那看着严斯玉,自然难有什么好脸色,说了这话,他本想要拂袖离去,不想那严斯玉忽地又笑了一声,好似并不怎么因为谢深玄的话语而生气,只是道:“严某只是想,谢大人如此才华,只能教一群字也不识的傻子,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谢深玄:“……” 谢深玄本不怎么想理他,可严斯玉越发过分,已将轻侮的对象从他转到了学生身上,莫名令他心中憋气,可伍正年在他身侧,扯着他的衣袖,希望他莫要多言,谢深玄只好强忍,敷衍般朝严斯玉点点头,转头便要从此处离开。 严斯玉却不觉有异,似乎也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触了谢深玄的逆鳞,他这语调间终于有了些阴阳怪气的意味,竟还深深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听闻裴封河的弟弟也在谢大人的学斋内。” 谢深玄:“……” “裴封河那疯子能识字,已令我很震惊了。”严斯玉道,“如何?他弟弟如今可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他说完这话,身后几名官员便已有忍不住笑出声的了,严斯玉也故意笑了一声,那哄笑声便又大了几分,毕竟小严大人都已笑了,他们自然也要跟上。 “深玄,你知裴疯子那弟弟,是怎么入的太学吗?”严斯玉笑吟吟说道,“去岁宫宴,皇上夸裴疯子赤胆忠心,那小子竟然说——” 谢深玄挑眉,直接打断严斯玉的话:“我管他怎么进的太学。” 严斯玉一怔:“什么?” 伍正年急忙去拽谢深玄的衣袖,让谢深玄闭上嘴,莫要再多言,他岁初刚犯了“大过”,皇上送他来太学,是令他将功补过,就算未曾撤了他的官职,他也绝不该再随意得罪朝中人。 何况此人还是严斯玉,那可是严端林的长子,平日里都不能得罪的人,现在更是得罪不得,他不希望谢深玄出事,希望谢深玄能过记住他方才的劝告,可谢深玄却转过了身,正从他手中拽出衣袖,迎上严斯玉的目光,道:“严大人。” 严斯玉蹙眉:“怎么?” “裴封河是皇上亲自挑中的镇国将军。”谢深玄说道,“皇上对他极为倚重,他若是疯子,那皇上该算是什么?” 片刻沉默。 谢深玄扯出了皇上,那些官员不敢随便应答,他们只能回首去看严斯玉,像是等着严斯玉接下来的应对。 严斯玉倒不怎么生气,他似乎只觉得此事有趣,那面上笑意更甚,只如同是在这般乏味的时刻,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 身边还有几名随行的礼部官员,严斯不希望他们再听见他与谢深玄接下来的“争吵”,便朝那几人挥了挥手,道:“几位大人,你们先走吧”而后他再看向谢深玄,唇边笑意更浓,道,“严某还有几句话,想要同谢大人谈一谈。” 眼下这争论已扯到了皇上,谢深玄骂人又一向没轻没重,谁也不知谢深玄接下来还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那些官员巴不得想要从此处开溜,严斯玉方一开口,他们便恨不得立即跑远了。 伍正年倒还留在原处,他可怜兮兮又徒留无力地不住去拽谢深玄的袖角,试图在这最后一刻力挽狂澜,至少能让谢深玄看在他的面子上,骂得稍微收敛一些。 “谢大人,我劝你谨言慎行。”严斯玉笑吟吟轻声说,“你如今已失了圣上的恩宠——” “恩宠?”谢深玄嗤笑一声,道,“又不是后宫妃嫔,要恩宠做什么?” 严斯玉挑了挑眉:“既为人臣——” 谢深玄再打断他的话,道:“小严大人,您入朝为官,原来只是为了圣上的恩宠啊。” 严斯玉:“……”
第32章 不能让他爽到 严斯玉终于因为谢深玄的话语而僵住了。 “要不……谢某今日回去写个折子?为小严大人您美言几句?”谢深玄将袖角从伍正年的手中拽出来, 转身几步走到严斯玉面前,笑吟吟望着他,仍不打算停下自己对严斯玉的攻击, “皇上说不定会有些兴趣,多给您些‘宠爱’。” 严斯玉沉了脸色, 面露些许不悦, 毫不犹豫斥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语——” 谢深玄:“除了你我, 还有谁听见了?” 严斯玉:“……” 二人一道回过目光,一起看向谢深玄身后的伍正年。 伍正年正假装自己在看路边的风景。 “啊,今日这天气……天气不错啊。”伍正年那语调, 倒几乎已要哭出声来了,可他知道谢深玄话语中的意思, 他毕竟是谢深玄好友,他当然不可能顺着严斯玉去指证谢深玄的不逆之语, 他只能哭丧着脸选择得罪严斯玉, 苦兮兮感叹, “这花不错,这假山也很不错……” 严斯玉:“……” “您要去同皇上言明此事,自然也是可以的。”谢深玄回过目光,弯起眉眼同严斯玉笑,道,“您自己去同皇上说,谢某想写封折子, 为您获得圣上的宠爱争一分力——” 严斯玉愠道:“谢深玄!” 谢深玄:“哟,严大人害羞啊?” 严斯玉:“……” 谢深玄:“都这么大人了, 害羞什么呀。” 严斯玉:“……” “先朝以来,女子已可入朝为官。”谢深玄说道, “那小严大人这般的‘才俊’,入后宫争争圣宠怎么了?” 严斯玉沉着脸色,眸中带着愠色,却并未反驳谢深玄的攻击,只是头上的字迹再度变化,重新换了一行大字。 严斯玉:「好啊,谢深玄还是忍不住了。」 谢深玄:“?” 严斯玉:「这般的面容,就算骂人,也颇为赏心悦目。」 谢深玄:“?” 不是,等等,这人什么毛病? 就喜欢惹他生气,看他骂人? 那他多骂上几句,这人该不还会爽到吧? 谢深玄倒吸了口气,后头的骂人之语,他不由便咽回去了,以往他并不知他人心中所想,从未想过他每次骂严斯玉时,严斯玉心里在想的,竟然是这种离谱的事情。 谢深玄下意识后退一步,再退一步,竭力让自己离严斯玉远一些。 严斯玉倒是不曾在意谢深玄的举止,反将目光转到了另一侧,面上忽地换了副神色,又重新带了些笑意,只如同又见着了什么有趣发展一般,朝那边微微颔首,像是看见了什么熟人。 谢深玄自然也跟着回过目光,朝着那一侧看去。 诸野似乎已同唐练说完了话,正朝着癸等学斋而去,太学进来可就这一条路,他当然会在此处遇见他们,只是看他那模样……谢深玄不知诸野究竟在一旁听了多久的热闹,方才他同严斯玉斗嘴的语句,诸野只怕全都听见了。 谢深玄不由想起了诸野的那本小册子。 他想,以他昨夜和诸野刚刚恢复的那点儿关系,他骂严斯玉,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他刚才骂皇上了,不仅如此,他好像还默认皇上断袖,对男人也有喜好,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去…… 谢深玄不敢再往下想。 “诸大人来得正好。”严斯玉果然也觉得诸野是他的转机,他迎身上前,同诸野行礼,一面道,“谢深玄方才的大逆之言,诸大人应当已经听见了。” 诸野:“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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