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翻过手中答卷,却又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几句,他偏要自己往身上揽事,诸野身体如何,同他又没什么关系,诸野自己都要逞强……活该让他逞强。 有诸野在此处坐着,谢深玄实在难以维持镇定,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令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真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学生们的补试卷子上。 他一一翻过癸等学斋这八名学生的答策论卷子,却越看越觉得心绪不平,他一一翻过这八名学生的答卷,裴麟和帕拉在他的预料之内,裴麟只写了个名字,交了白卷,麟字还写错了,帕拉的卷子则充满了创意,先是汉文,而后是胡语,最后干脆扭曲成了一幅画,谢深玄看不懂,甚至多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赵玉光和陆停晖的文章写得很好,单论这文章而言,谢深玄觉得他们已可以进入前三等之列,他二人得分也的确是甲等,算得上是这癸等学斋的希望。洛志极的文章则完全跑偏,已经同这题目没有什么关系了,他通篇宗教研究,文笔虽是不错,可因为偏题,到最后也只得了低分。 除他三人外,叶黛霜的文章也令人眼前一亮,只是不知为何,时事策论中加入了大量自行杜撰的小故事,洋洋洒洒数千字还收不住尾,最后据伍正年所言,收卷时她还没写完,以至于这文章有头无尾,最终只评了个丁等。 柳辞宇和林蒲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大概是超常发挥才能勉强擦边通过补试的成绩,可总体看来,众人的水平还是超出了谢深玄的预料,不像是他所想的“癸等学生”能有的高度。 他不由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这太学先生的路途,算得上是艰难困苦,若要将这些学生一齐拉扯合格,恐怕绝非朝夕能成,他今年能不能成,只怕都不太好说。 谢深玄又翻开另一侧的分斋小试的答卷,分斋之时,除却策论之外,还有其余科目的小试,有些虽无答卷,更重实操,可也在那卷上留下了分数,他只需将这卷子再看下来,应当便能对学生们的成绩有些直观体验了。 当然,谢深玄觉得,他就算不看,这体验也已经有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从策论的卷子看起。 如今天已入夜,外头雨声淅沥不止,诸野身后那窗户开了条细缝,那外头的寒风自窗中灌进来,有些微寒,谢深玄搓了搓已经冰凉的手,还未有更多反应,诸野忽而动了动,将那窗户关上了。 谢深玄也不敢抬头,沉默着翻了两页策论答卷,耳中闻得外头传来的轻微脚步,不由抬手,见小宋端着托盘,上头放了他方沏好的茶,径直朝谢深玄走过来。 他到谢深玄身边,谢深玄将声音压得更低,道:“给诸大人送过去。” 小宋一怔,迟疑问:“可……少爷,您……” 谢深玄:“去。” 小宋:“……” 小宋顿住脚步,朝着诸野走过去,为诸野换下那已凉透的茶水,诸野略有些惊讶,抬眼朝谢深玄看来,谢深玄却连脑袋都没抬,翻着手中的文章,清了清嗓子,道:“我夜中喝了茶睡不着。” 诸野:“……” 谢深玄:“你们玄影卫能干,反正你不需要睡觉。” 诸野:“……” 谢深玄:“多喝点。” 说完这句话,他便死死盯着面前的卷子,怎么也不肯抬头,屋中静了片刻,小宋又朝这边走了过来,凑近谢深玄身侧,谢深玄正想问他要做什么,小宋已将一只手炉递给了他,面上还带着笑,道:“少爷,雨后屋中太冷,您暖暖手吧。” 谢深玄:“……” 谢深玄抬起头,朝诸野瞥了一眼。 诸野端着茶盏,倒也正在看他,二人眼神一触,各自若无其事移开目光,过了片刻,诸野方才淡淡道:“热茶暖身。” 谢深玄:“……” 诸野:“用不上这手炉了。” 谢深玄心中那古怪之感更甚,这几日来,他总有这种怪异之感,他原当做是自己又犯了胡思乱想的毛病,可似乎……或许……并非全是他在乱想。 心思全都落在了别方,手中的卷子,谢深玄也已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克制不住抬眼,想要看一看窗边的诸野,可又不想再复当年的冒昧之念,更不用说小宋还侍立在他桌边,他总不能当着小宋的面丢人,谢深玄深吸了口气,正打算摒弃杂念,小宋却忽而开了口,道:“少爷,雨好像要停了。” 谢深玄:“……嗯?” 这书斋内连一扇窗都没有开,他们自然看不见外头的境况,只是听得雨声渐小,像是已要停歇,小宋说完这句话,便朝门边走去,探头朝外看了看,又回身来同谢深玄道:“雨快停了。” 谢深玄:“……” 小宋:“少爷,我们现在回去么?” 如今时日已晚,外头天色早已全黑,谢深玄不知自己已在太学内留了多久,只是到这时辰还未用膳,他已觉得胃中隐有不适,更是困倦难言,还是要尽快回家为好。 再说了,他实在不想继续留在此处同诸野相处,或许表兄说得本没有错,他不该再这般满心胡思乱想,轻易方寸大乱。 小宋出去准备车马,谢深玄便收拾桌案上堆放的卷子,又枯坐片刻,小宋还未回来,他只好紧张略抬眼眸,往下窗下闲坐的诸野,鼓足了勇气,低声问:“诸大人,这卷子……我应当可以带回去吧?” 没有回应。 谢深玄以为诸野懒得理他,又等了片刻,清一清嗓子,原想再问,可那目光朝窗下一晃,却见诸野倚着窗下的小桌,一手支着额角,将茶盏放在一旁,阖着双目,竟是睡着了。
第27章 相邀 谢深玄的话语便又咽回了喉中, 似是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许,生怕自己的声音略大一些,便要将诸野从睡梦之中吵醒。 清晨他去赵府拜访时, 便发觉诸野这几日并未歇好,诸野身上还带着伤, 本受不得这般劳累, 可诸野一路逞强, 硬撑到此时,还要在太学中多留。 他大概是终于熬不住了,屋中是谢深玄翻看学生答卷的沙沙声响, 外头是淅沥落雨,除此之外, 并无其余杂音,难得安心小憩片刻, 谢深玄一点也不想吵醒他。 他只是一动不动坐在原处, 故作镇定般将目光垂落在手中的那些学生答卷上, 不过扫了两眼,却又忍不住抬起眼眸,小心翼翼望向诸野,想要看清他此刻面上的神色。 可诸野额间那一抹散下的额发挡住了他的面容,若从谢深玄这角度看起,也只能见着诸野高挺的鼻梁,他又在原地踌躇, 心中只如天人交战,犹豫上了好一会儿, 方下定决心,终于起了身。 他心中还极为谨慎, 先小心翼翼轻声唤上一句“诸大人”,见诸野全无回应,忐忑朝前迈了两步,一面以极低的声音道:“他受了伤,又熬夜数日,可不能死在我的书斋内。” 说完这两句话,他方觉自己得了十分满意的解释,那走到诸野面前看一看诸野的情况,自然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了。 谢深玄终于轻手轻脚走到了诸野面前,又轻唤了诸野一句,见诸野似是真的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微微俯身,看向诸野的面容。 诸野睡得很沉,可却并不安稳,依旧同他醒时一般蹙着眉,也不知在睡梦之中,他究竟还在忧心何事。谢深玄怔怔看着他,觉得自己好似已有数年不曾这般认真地看过这张容颜,令他他埋与心中的潜藏多年的心绪,在这轻易一触的目光之中尽数溃败。 他只能往后退却数步,强令自己收回目光,原想绕回书案之后,却又想起年初他受伤之后,贺长松令他好好养伤时,曾同他提过几句,如这般伤及筋骨的重伤,若养伤时不曾注意,十之八/九要落病根,往后天色不好,便隐痛难忍,诸野皱眉,或许并不是梦中深思,而是他身上那些伤…… 谢深玄顿住脚步,再回首看了诸野一眼。 反正……反正他也要回家了。 这手炉是小宋自太学中寻来的东西,他总不好私自挪用,带回了自己家中去,他当然要将手炉留在书斋之内,至于放在何处—— 这可是诸野令小宋拿过来的,丢进诸野怀里,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想到此处,谢深玄又觉得自己这举止理所应当,可没有什么磨磨唧唧的暧昧,只是此事,或许需要告知诸野一声。 可他不敢将诸野叫醒,若诸野醒来看他几眼,他大概就没这勇气了,小宋还未回来,谢深玄便回桌案边写了纸条,令诸野自己记得将手炉归还,而后将纸条摆在一旁案上,又拿着那手炉,正要压在纸条上,却又微微一顿,小声嘟囔,道:“放在外头,只怕会凉透。” 既然还未凉透,那总该物尽其用一些,比方说…… 揣进诸野怀中去,显然更好。 谢深玄又瞥了诸野,诸野大概是太过困倦,睡得着实很沉,他来回走了这么两轮,诸野竟也未曾察觉,于是谢深玄壮了一些胆子,拿起案上的手炉,往前稍稍倾身,将手炉轻轻放在诸野腿上。 他以为自己动作轻微,天衣无缝,诸野定然不曾察觉,可那手炉还未放稳,诸野忽而便动了。 此事令谢深玄吓了一跳,正要后退,诸野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手按在腰间佩刀之上,已将刀格顶出了些许,睁眼朝谢深玄看来,眸中神色冰寒,似是带着凛然的杀意。 谢深玄僵在原处,怔怔看着诸野面上的神色,心中倒不由一颤,想着又是自己越了矩,诸野厌恶他,本就是理所应当。可不料下一刻,诸野眸中神色竟也变化,那寒意自眸底退却,换作一丝极为少见的慌乱无措,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怔着一动不动。 他二人僵着这姿势,无人知晓下一步应当如何才是,偏生诸野手上用的力道不小,捏得谢深玄腕骨生疼,他耐不住这疼痛,只得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先主动开口。 “诸……诸大人……”谢深玄语调轻颤,“我……谢某只是来归还这手炉……并……并无他念……” 诸野垂下眼睫,将那一抹难得窥见的心绪隐在长睫之后:“……是。” “您……您能松手吗?”谢深玄将声音压得更低,小声说,“……疼。” 他这句话显然甚有成效,诸野猛地松了手,哪怕竭力维持面上那波澜不惊的神色,谢深玄却好像还是从其中瞥见了些许不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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