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野的注意全在手中的卷宗之上,平日他书房并无多少人造访,而进了他这书房还一声不吭不立即同他行礼的,大约也只能有唐练一人了,他便依旧未曾抬头,只是疲倦问:“唐练,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谢深玄说道,“怕你死在玄影卫了也没人告诉我。” 诸野一口茶水呛着,止不住咳嗽,手中那茶盏一倾,里头的茶水便直接翻到了他身上去,在他身上洇出一片深浅不一的茶渍,他却顾不得此事,只是手忙脚乱去扯自己披着的那外袍,大约是觉得自己现今这模样实在失矩,而他被茶水呛着,还在咳嗽,又一番手忙脚乱,压根不曾好上多少,腰间的系扣不知弄错了几个,领子也显然不知歪到了哪儿去。 诸野连耳尖都泛了红,好容易止住咳嗽,却又注意到那革带的系扣他弄错了大半,可他又不能当着谢深玄的面重新将衣服解开再穿,他只能强作镇定,紧张问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谢深玄反问他:“诸大人不欢迎我?” 诸野:“……不是。” 他有些语无伦次,毕竟眼下这情境,他实在很难维持冷静,谢深玄就站在他的书案之前,那处本该是摆了一张椅子的,可如今这椅子上堆满了前几日唐练带过来的罗娑教的卷宗,另一侧的靠椅上也摆满了他休假几日未曾有时间抽空去看的信函,唯一能够坐人的软榻上还被他扔了几件揉皱的衣服,想来是昨夜回到玄影卫时候醉得头疼,直接变将换下的衣服丢在了床榻上,大约还被他压着过睡了一晚上,皱得一塌糊涂,估计凑近一些便能嗅到上头的酒气。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书房实在乱得糟糕,此处实在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他以往本也不会在此处待客,更不用说今日忽而闯到他屋中来的客人,还偏偏是谢深玄,他恨唐练为何不曾进来通传,否则他还有时间穿好衣服换个地方再见谢深玄,总不至于会像这般不知所措。 谢深玄未曾开口,诸野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才好,两人便这么静静待了片刻,诸野一点点回过神来,虽还觉得耳尖发烫,可想着谢深玄来此,他总得给谢深玄寻个坐的地方,便匆匆起了身,想将自己的椅子让给谢深玄。 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这举止他自己都觉得怪异,可当下似乎已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谢深玄瞥他一眼,见他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便决定自行先寻个地方坐下来,而屋中又只有那软榻一侧才有空地,他自然便朝那处走了过去,却不想诸野抽了口气,急匆匆便绕过那书案要赶过来,一面大声道:“此处不可!” 谢深玄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诸野不希望他去碰自己休憩睡觉时的地方,方一回首,便见诸野连面上都稍显的有些薄红,几近慌乱般语无伦次说:“官服上的酒气太重,你……你不喜欢,还是别靠近了……” 谢深玄一怔,垂首去看丢在那软榻上一身官服,诸野已快步朝此处走了过来,正紧张伸手想将这官服拿走放得稍远一些,可全然出乎他所想,谢深玄竟先他一步伸手捏起官服一角,将那衣角拈近鼻尖,稍稍嗅了嗅衣上的气息,隔了一夜,衣上确实还残留了些酒气,更不用说他看着衣上有酒渍,大约是昨夜宫宴时不小心撒到衣上去了,那这衣服若不好好浆洗,这酒味怎么也不可能散干净。 谢深玄便提着这衣物,回眸去看诸野,问:“你今夜若还要去宫宴,总得穿官服吧。” 诸野已完全僵在了原地,看起来好像还微微睁大了双眼,那目光只是停在谢深玄手上,全然不知谢深玄究竟说了些什么,时至此刻,他只会木木点头,完全应和谢深玄的话语。 谢深玄便问:“你此处还有官服吗?” 诸野:“……” 谢深玄:“诸大人?” 诸野:“……” 谢深玄放下那官服,伸出手,在诸野眼前晃了晃。 他的手削瘦苍白,指骨修长,自诸野面前晃过时,指尖似乎还带着些许方才自诸野衣上沾染到的轻微酒气,那气息一晃而过,诸野竟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急促了许多,他深吸了口气,几乎定不住心神,到了此时,谢深玄的言语好似才飘到他耳中来,令他仓皇垂眸,甚至有些压不住自己轻颤的语调,道:“都放在家中……” 谢深玄问:“我家还是你家?” 诸野:“在谢府。” 谢深玄这才点了点头,同诸野露出笑意,道:“那便好办了,待会儿我令人将这衣服拿回去清洗,稍迟些再将官服送过来。” 诸野:“……” 诸野僵了僵,又迟缓了片刻,才明白谢深玄这一句话语的含义。 他的官服脏了,需要清洗,而换洗的衣服又在谢府之内,也需得有人将那衣服拿过来。 ——谢府的人,要将他的衣服带回去清洗,而稍迟些时候,谢府的人会将他换洗的衣物拿过来。 等等,他在玄影卫内,此处有成千上百的玄影卫。 谢深玄若是真这么做了,他这些属下到底会怎么想啊?!
第150章 旧伤 诸野尚且还在呆滞之时, 谢深玄已将诸野那身官服拿开放在了一旁,十分自如在诸野的软榻上坐下,而后抬起眼眸, 看向诸野,问:“诸大人, 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诸野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酒醉未醒出了幻觉, 以至今日之事这般古怪,无论从何处去看,好像都有些不太对劲。 他终于迟缓点了点头, 谢深玄又朝诸野招了招手,道:“您先坐下。” 诸野正想绕回那书案之后的椅子上, 谢深玄却又说:“太远了,说话费劲。” 诸野:“……” 他正想着是不是应当将自己放在书案之后的那椅子拉过来, 好坐在谢深玄面前, 谢深玄却已叹了口气, 伸手拉住诸野的衣袖,几乎是扯着诸野的袍子令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了,而后方沉着脸色道:“何必舍近求远,弄得那么麻烦?” 诸野:“……” “放心,我说几句话便走,费不了什么事。”谢深玄说道,“只是有几个问题, 希望诸大人能够为谢某解答。” 他二人早多次同乘一辆马车,在马车上时, 两人自然也坐得极近,可那感觉却实在与今日不同, 诸野心跳极快,又不知自己身上是否还有残留酒气,他早上起来时虽已换过衣服洗了澡,可他自己嗅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他只能尽量坐得离谢深玄稍远一些,隔开些许距离,以免令谢深玄觉得不适。 谢深玄还在看他,诸野只能紧张问:“谢大人想要问什么?” 谢深玄蹙眉:“你昨日宫宴,到底喝了多少就酒?” 诸野实在没想到谢深玄第一句要说的竟然是这句话,他到如今脑子还有些迟缓,只是看谢深玄神色,他不想让谢深玄太过为此事担忧,说得便还算是轻描淡写:“只是稍稍喝了一些。” 谢深玄咬重强调诸野方才的话语,道:“一些?” 诸野:“放心,不算太多。” 谢深玄:“……” 他实在难以相信诸野这胡言,诸野今日这脸色看着就觉得不对,若只喝一些酒,怎么可能会是如今这幅模样? 他觉得诸野总是很喜欢一句盖过所有大事,像是觉得他只要尽力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一些,旁人便不会因此而太过担心,可对谢深玄而言,这就是隐瞒,他一点也不曾因为诸野这刻意的“保护”而觉得开心,他更希望诸野能够如实告诉他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就算他会必然因此而为诸野担忧,但至少他不是一无所知地被众人当做是什么易坏的瓷器一般,好好保护在身后。 他希望诸野能将心中的忧虑告诉他,能够同他坦白一切,可他不知究竟要如何表达他心中所想的这一切,他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就算是一句关心之语,过了他的嘴,听得人大多也只会觉得刺耳,他同诸野说话时已在极力克制,可却显然没什么用处,有时就算他再三斟酌,一句话临到出口时,还是会逐渐变得有些不对。 谢深玄叹了口气,竭力和缓措辞,道:“这么重酒气,就喝了一些?” 诸野:“……若是你觉得酒气太重,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 “什么我觉得?不是我觉得。”谢深玄挑眉,“宫宴而已,喝这么多做什么?” 诸野:“……” 谢深玄:“喝了是能升官还是加俸啊?” 诸野:“……” 谢深玄:“这么能喝你怎么不把自己喝——” 他终于注意到了诸野面上的神色,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话语实在刺耳得可怕,他本想要关心诸野,而不是这般出言斥责,毕竟这一切本都不是诸野的错,他就算要骂,该骂的也是那个狗皇帝。 于是他深吸了口气,尽力令自己的情绪与语气都再和缓一些,一面看向诸野,道:“昨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西域使臣入京,他同皇上说是我旧识。”诸野不敢再有半句隐瞒,一五一十说道,“皇上便召我入宫,去宫宴同他叙旧。” 谢深玄微微蹙眉:“他真是你旧识?” “长宁军内当初有番部胡骑,有几人是当时胡骑的将领。”诸野想了想,解释道,“只是相识,算不得太过要好。” 谢深玄想了想外头乐呵呵来寻诸野的那名胡人,那人看起来便是个极自来熟的性子,他与诸野当初都在长宁军中,两人平日的接触但凡只要稍多一些,这人十之八九便将诸野当做是他的好友。 谢深玄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自来熟之人,他只能皱眉,原是在想既然此人与诸野不算熟识,那他或许能想办法将此事为诸野应付过去,还有两日宫宴,能不能骂一骂皇帝,就别让诸野再去宫中陪酒了。 “赵瑜明应当同你说过,过段时日,太学内还要来一名西域学生。”诸野微微蹙眉,“他们使臣先一步抵京——” 谢深玄:“就是昨日宫宴这些人?” 诸野:“是。” 谢深玄挑了挑眉,道:“我更讨厌胡人了。” 诸野没明白谢深玄这莫名一句话的由来,还稍稍一怔:“什么?” 谢深玄叹了口气,又小声嘟囔:“我今日来此,本不是为了你宫宴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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