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诸野连面上都不由泛了红,心跳急促得好似几乎自胸口跳出,他仓促点头,不知如何回应,却又引了谢深玄的笑,说:“外头还有西域使臣在候着您,总该正一正衣冠,莫要叫那胡族之人看了笑话。” 诸野脑中空白,只会含混应对:“我……是。” “至于今晚这宫宴,不许再多饮酒了。”谢深玄稍稍一顿,道,“同皇上说一声,您今日若再喝醉,明日我可是要进宫的。” 诸野:“……” 谢深玄:“您若自己不好意思去说,待会儿我让唐练去。” 诸野:“……好。” 谢深玄这才觉得满意,朝门外走了数步,又稍稍一顿,不由再清清嗓子,说:“若诸大人明日没有空闲,不能来太学,遣人来同我说一声便好。” 诸野认真点头。 “小宋就不错,反正他每日闲得很,也总需来玄影卫同你们汇报。”谢深玄同诸野微微一笑,道,“到时候……我过来与你一道吃饭。” 诸野:“……” - 谢深玄走后,诸野倒还觉得自己似乎在梦中,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可思议,他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谢深玄为何突然变过来了,还同他一气说了那么多话,字字句句都好似他梦中所想,一点也不真实。 他皱着眉,手中还捏着谢深玄方才塞给他的那由锦缎包好的一沓信件,恍惚在软榻上坐下了,猛地回了神,急匆匆便解开手中包裹那一沓书信的锦缎,将摆在最上头的那封信拿了起来。 这信封得很好,封信的纸页却已显得有些泛黄了,想来这信已有了不少年头,信封之上除却「诸野亲启」四字之外,还在那信封下有几个小字,这笔墨倒很新,应当是谢深玄新近时日补上的。 那小字是一处地名,诸野很熟悉,他方进长宁军没多久时,便行军去了此处,那地方一年中倒有大半年大雪纷飞,书信极不畅,长宁军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他当时实在不知自己应当同谢深玄说些什么,又不想诉苦引谢深玄担忧,因而到了最后,他也仅是在给谢深玄信中写上了他总是写给谢深玄的那四个字。 ——平安,勿念。 那时谢深玄并未给他回信,诸野未曾多想,毕竟他二人间千里相隔,书信难达,兴许是在路上遗失了也说不定,于是待行军到了下一处地方后,他便又给谢深玄写了新的信,心中内容也果真一如往常,还是那平安勿念二字。 他从不知那时谢深玄便给他写了回信,他不知谢深玄究竟在信中写了什么,为何非要在此刻给他,他迫不及待拆开这信封,却又害怕将信封损毁,待抽出里头的信纸,却又件一物从信中掉了出来,正落在他掌心。 那一支压在信中的梅花,时日太长,这花儿的花瓣早已干透,薄如蝉翼,也失了原有的色彩,诸野却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当初在江州时,谢深玄的书房外便有几株梅花,他自军中写信给谢深玄,抵达江州时,好像恰是梅花盛开的时候。 他心跳微促了一些,却怎么也压不下唇边的笑,先将那梅花放在了桌案上,展开信纸,却见谢深玄也只在信中同他写了极简短的一句话。 谢深玄写—— 「静候君归」 - 谢深玄离开诸野那书房时,坐在院子那一头发呆的小宋猛地站起身,带着一副极兴奋的神色朝谢深玄看来,像是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确认谢深玄与诸野之间已有了不少进展,不论怎么说,至少已同谢深玄进去时不同了。 他急切绕到谢深玄面前,正想问一问而今究竟已如何了,可不料谢深玄倒先瞥了他一眼,问:“小宋,你平日多久来玄影卫汇报一趟?” “我来玄影卫……啊?”小宋紧张咽下一口唾沫,不知所措望向谢深玄,小心翼翼道,“少爷,我来什么玄影卫啊?” 谢深玄微微抿唇对他笑了笑,小宋那颗心不由一沉,战战兢兢问:“指挥使都告诉您了啊?” 谢深玄早从诸野与他兄长处知晓了小宋的身份,却直到现在方告诉小宋,他看小宋万般紧张,语无伦次解释自己奉命来到谢府的行为,谢深玄却只是带着那笑意看着他,待他辩解完了,谢深玄方开口,说:“此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同你们指挥使没有关系。” 小宋忙不迭点头。 谢深玄又道:“我方才同你们指挥使谈过,往后你每日早上来玄影卫一趟,帮他带带消息。” 小宋看谢深玄不打算生气,这才拼命用力点头,道:“这点小事!没有问题!” 说完这话,他却又忍不住凑前一些,试探询问:“少爷,您与我们指挥使,而今……如何了?” 谢深玄微微张唇,正要回答,花园那一头的花丛中猛地探出罗伦茨金灿灿的脑袋,脸上依旧挂着那灿烂笑意,大声道:“诸大人!漂亮的中原兄长!窝们看完花啦!” 谢深玄:“……” 唐练心神俱疲站在一旁,显然将罗伦茨拦下这么长时间,已令他费劲心力,他是真的再也阻拦不下去了。 罗伦茨又看向谢深玄,依旧满怀着激动,再次向谢深玄发出邀请,道:“漂亮的中原兄长!窝们一起出去逛逛啊!” 谢深玄:“……” 罗伦茨见谢深玄不回话,皱起眉仔细思索,而后猛地意识到了自己话语中的错漏,什么中原兄长,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当然比他年纪小,他现在就要改口! “漂亮的中原弟弟!”罗伦茨大声说,“窝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谢深玄:“……”
第152章 回信 谢深玄忽视这满脸兴奋的西域使臣, 快步朝着唐练走去,一面朝唐练招手,道:“唐大人, 有事相问。” 今日的谢深玄,实在心平气和得有些古怪, 唐练心中紧张得很, 不知谢深玄是不是在何处还有埋伏, 可他也只能不住点头,乖乖顺着谢深玄的意思,自诸野这书房的小院中走出去, 到了外头一处树荫之下,谢深玄才站住脚步, 一面回首看向唐练,道:“唐大人, 您与诸大人应当已相识多年了。” 唐练怔了怔, 想此事既然与诸野有关, 那应当不会是什么太要命的事情,他立即便点了头,道:“是,大人入京到玄影卫后,我们便认识了。” 谢深玄问:“那他当年在长宁军中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唐练还不明所以,想着谢深玄与诸野的关系, 毫不犹豫便开口夸赞,先说诸野与裴封河是长宁侯的左臂右膀, 又说诸野当初在长宁军中如何战功赫赫,屡立奇功, 他原想着自己这是在为诸野说好话,多少能为诸野博得些谢深玄的好感,可不知为何,他越是如此说,谢深玄的神色便越发显得不好看,唐练的声音便也越发含混了起来,最后只得嘟哝几句,再不知所措盯着谢深玄打量。 谢深玄只是想,那军中的日子,只怕并不好过,诸野战功赫赫,也不知是多少次拿命换回来的功绩,他听唐练这般轻描淡写提及这些事情,心中只有难以克制的胆战心惊,诸野究竟立了多少军功他都不在意,他只是庆幸,幸而如今诸野虽有旧伤,可毕竟还能平安归来。 谢深玄此番询问唐练,想要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诸野不愿同他说他当初究竟因何受伤,最终才需受调入京中,他便只能拐弯抹角一些,从他人处觅得此事线索。 谢深玄直接询问:“当初诸大人究竟因何受调回京?” 唐练一怔,道:“诸大人受了伤,皇上与长宁侯希望他能归京养伤,便令他回了京。” 谢深玄:“受了什么伤?” 唐练挠了挠头,他毕竟不是长宁军出身,此事他倒说不得太过具体,只能含混道:“我只略知一些……” 边上凑过来听得正认真的罗伦茨恰在此时开口,道:“是掉马啦。” 谢深玄一愣:“……掉马?” “是,听闻当年冀关突围,诸大人在先锋军中,受了敌军埋伏。”唐练解释道,“突围时,敌军有一人羽箭正中大人马首,大人因此坠马,只能在马下对敌。” 谢深玄沉默难言,他虽不会武艺,也不通战术,可怎么也知马下之人与骑兵对抗,那是极为吃亏的,诸野能捡回一条命便已算是奇迹了,至于那眼伤,或许是坠马时撞着了脑袋,也可能是在后头交战时受了伤,他不敢细想,否则便止不住要觉得后怕。 唐练又说:“裴老将军本是令他们突围撤离,可大人马下持刀斩了数人,那戎狄伏兵本就没有几人,倒被指挥使吓得不轻——” 罗伦茨此时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你闷介些二手消息都不靠谱,窝寄到一手的。” 谢深玄这才看向他,想起诸野说这罗伦茨是当初长宁军中番部骑将,他曾在长宁军中与诸野并肩作战,那关于此事,他当然要比唐练清楚。 罗伦茨清一清嗓子,显然为自己能在这漂亮的中原弟弟面前说话而感到万般高兴,他语调兴奋,显是提及诸野当初反败为胜一时,便令他止不住激动,道:“杀了二十三人,士气大震,那个……反……反正胜了!” 唐练为他补充:“反败为胜?” 罗伦茨用力点头,而后带着满面期待,看向面前的谢深玄。 谢深玄依旧只是沉默。 “他们本来就很害怕长宁军,诸兄长把他们都吓坏了。”罗伦茨见谢深玄并无反应,只好再补充道,“比起裴兄长,他们当然更怕诸兄长一些。” 谢深玄:“……裴兄长是裴封河?” 罗伦茨点头:“裴兄长素将军,诸兄长素煞神。” 唐练却仍万般震惊,听罗伦茨这般说,他还倒抽了口气,喃喃道:“二十三人?大人那时在马下,这……这怎么能做得到?” 罗伦茨:“窝也布吉啊。” 谢深玄:“……” “不过诸兄长肥来之后,就被你闷的老将军大骂了一回,嗦他米有脑子。”罗伦茨叹了口气,显是很不理解此事,“后来就把他送回你闷的王都啦。” 谢深玄:“……” “诸兄长走得时候,那些剃秃头的坏蛋外族还在庆祝。”罗伦茨露出颇为失望的神色来,道,“他闷觉得自己送走了个煞神。” 谢深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自罗伦茨这七零八碎的解释中,已大致能够拼凑出当初事情的全貌。 长宁侯骂诸野,大约是觉得诸野太过胡来,全然不顾自己生死,他并不希望看到这等不要命的举动,这责骂是关切与担忧,至于送诸野回京,或许是因为诸野当时实在伤得太重,也可能是担忧诸野这性子,若留在长宁军中,迟早要将命都丢掉,而边关局势也已初定,他同皇上都不希望诸野在留在边军之中,诸野这才自边军回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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