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转上一圈,他都会朝谢深玄马车那儿看一眼,以往这种时候,谢深玄一定是会下来透气休息的,如今天气转热,马车上应当很是憋闷,谢深玄这么久没动静,他又开始乱想,总该不会是天气一热,谢深玄便受了热气中暑了,亦或是突发了什么急症,在马车上昏睡不醒了吧? 待诸野绕到第八圈,谢家所有跟随来此的仆从都因他这明显异样的举动而胆战心惊时,谢深玄忽而伸手,挑开了车帘。 诸野登时停下了脚步,好似自己方才就站在此处没有动过一般,又急切看向谢深玄的马车,等着谢深玄接下来的举动。 好在下一刻,谢深玄便朝他招了招手,也不曾叫他的名字,诸野自己便已飞速溜了过来。 …… 方才诸野如何,谢深玄倒是看得很清楚。 天气转热,他这马车早换了竹帘,而竹帘间有缝隙,他偷偷朝外瞥几眼,便知外头发生什么事,于是他看着诸野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却又始终阴沉着脸色,那副模样,显然将他府内其他人吓得不轻。 诸野好像并不知他自己板着脸的时候看上去究竟有多可怕,谢深玄看他如此,再想想诸野近来举止,心中莫名便有了许多奇怪联想,譬如……他总觉得诸野这幅生人勿近般颇为吓人的模样,像极了那种体型巨大极为吓人的恶犬,在外总是一副凶恶神色,可在家中时,倒会因人一时不跟他玩耍,便急得满屋子踱步,好像见着了什么天塌下来一般的可之事。 谢深玄一向怕狗,莫说那种站起来足有人高的猛犬了,自从被野犬咬伤后,他便连哈巴狗都觉得害怕,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拿诸野同犬类作比,可也只消这么一比较,他忽地觉得那恶犬也没那么可怕了起来,同诸野如今的举止结合,倒还有些说不出可爱。 当然,此言他不可能出口,也绝不会告诉诸野,他只是朝诸野招手,让诸野过来,他有话要同诸野说。 而后谢深玄便见诸野立即跨步飞快走了过来,那原显阴沉的神色也稍显舒缓了一些,他大抵是以为谢深玄总该要原谅他了,如此焦急到了马车之前,谢深玄也不说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同他道:“诸大人,先上马车。” 诸野一怔,有些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可还是顺着谢深玄的意思,登上了谢深玄的马车。 谢深玄放下车帘,抬眸看诸野一眼,问:“我兄长应当快到了吧?” 诸野下意识便答:“应当在巳时前后。” 说完这话,他又一僵,想起自己判断谢深玄兄长究竟何时才能抵京的依据,是他这段时日所收到的玄影卫线报。 他很清楚谢慎此行身边究竟有多少人,带了几辆车马,马车上又有何物,一日究竟能走多少路程,而因为他总是分外关注谢家之事,这情报他早已不知翻了几遍,一切烂熟于心,若谢深玄想要知道,他或许现在便能背出来。 可谢深玄方才好像已因玄影卫调查谢家而有些生气了,他竟然还要刻意点出此事,那他这不就是活该给自己找骂吗? 可谢深玄对此好像并不在意,他问了诸野这一句话,面上稍稍便带了些笑,道:“诸大人,待会儿我有些话想同我兄长说。” 诸野点头。 谢深玄:“可说这话时,我不希望您在场。” 诸野:“……” 诸野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 他下意识便觉得谢深玄是要赶他回京,让他莫要参与到谢家之事内来,他稍稍有些委屈,可谢深玄既已如此决定了,他若不去听从,他担心谢深玄会更生他气,于是诸野便动了动身子,似是想要自马车内离开,谢深玄却一下伸出手,按在他膝上,有些惊讶问:“您要去哪儿?” 诸野答:“既然你不愿我留在此处——” 谢深玄:“我只是希望……待会儿我同兄长说话时,您能稍在马车内等候。” 诸野:”……“ “当然,此事并非是不愿让您听见。”谢深玄认真强调,道,“您若是想要偷看,也可以。” 他只是希望谢慎以为诸野不在场,好面对他的询问时,能够稍稍放下一些心中的防备,将此事的真相告诉他。 诸野毕竟不是傻子,谢深玄如此一说,他几乎便立即明白谢深玄想要问谢慎什么了。 早上他心绪纷乱,谢深玄让小宋留在谢府不必跟随,他没有多想,可将几件事串联在一块,事情如何,显然已很清楚了,他不知谢深玄为何会知道此事,或许唐练说得没有错,谢深玄自己便能自蛛丝马迹中猜出来。他也不怕谢深玄知道此事,这本就是为了谢深玄安全的安排,他没有做任何危害到谢深玄的事情,他只是在担心……担心谢深玄会觉得他故意瞒着此事,而后便要因此对他发脾气。 这段时日来,他觉得自己总在惹谢深玄发脾气,偏生他在这种事情上实在愚钝,他总不知自己究竟为何惹了谢深玄恼怒,甚至总是在谢深玄发怒之后方才后知后觉不对,他生怕此事再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他好容易才有这么一回机会,能够离谢深玄近一些,他一点也不希望这机会因为他的愚钝而消失。 他不敢去看谢深玄的眼眸,只是有些语无伦次解释,道:“此事……你需得先听我解释,我并不是——” 谢深玄的手本就按在他膝上,此事干脆怕了拍诸野的膝尖,再稍稍弯起眉眼,道:“诸大人,您不必说了。” 诸野:“可是——” 谢深玄:“我知道此事怨不得您。” 诸野:“……” 诸野这才觉得不太对,至少谢深玄此刻的语气听起来并无怒意,他不像在因此事对诸野发脾气,诸野这才稍稍抬眸,看向正坐在他面前的谢深玄。 “您有皇命难违,还是莫要出口为好。”谢深玄弯着眉眼同他笑,“可此事若是我猜出来的,那自然便不一样了。” 诸野:“……” “这狗皇帝。”谢深玄平静说道,“回去之后,我会骂死他。”
第144章 坦白 谢深玄又在诸野面前口出犯上之语, 这回还如此直接,而诸野身为玄影卫指挥使,他本该要将此事记录在案, 待上值之后再告知皇上的。 可此刻他只是惊愕看着谢深玄,过了好一会儿, 方才喃喃道:“若有外人在此, 你绝不可如此胡言……” 谢深玄答:“诸大人又不是外人。” 诸野:“……” 谢深玄瞥他一眼, 不知怎地又将事情绕回到了临江楼上,道:“那日我在临江楼听得汪退之与另外的太学先生闲谈,他们可觉得玄影卫的胳膊肘只朝我拐, 连学生斗殴,玄影卫拉偏架, 都只拉甲等学斋学生。” 诸野:“……” 反正谢慎还未来此,他们还有得是空闲交谈, 而谢深玄见着诸野这副模样, 又总忍不住想要逗一逗诸野, 于是他又叹了口气,道:“汪退之还觉得,以你我的关系,玄影卫日后只怕要偏袒我——” 诸野忽地以极为含混的音量,极尽冷静又冷淡地冒出一句:“……此事本就理所应当。” 谢深玄:“……” 诸野:“要他们说什么闲话。” 谢深玄:“……” 谢深玄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竟然会从诸野口中冒出来。 他以为诸野同他一般,无论如何总以公务为先, 不论何事,只要同公务冲突便是不可以的, 因而他以往他看见玄影卫犯事,亦或是诸野所行违背朝中律法, 他便也总会直言上疏,将玄影卫与诸野都揪出来骂上一顿。而诸野为了公务,能连着那么多日不回谢府,甚至不懂得抽空来太学见他一面,他二人本是同一类人,心中只顾着公务公事,实在再难容半点私情。 可今日诸野却说,玄影卫偏袒他本是理所应当——因为诸野同他关系好,诸野想要偏袒他,那他自然也会令玄影卫也来偏袒他。 若秉公而言,这绝不是诸野该说的话,此事若放在其他人身上,谢深玄绝对会狠狠痛斥那个人,回去之后,也要将此事写进他今日的折子,同皇上告上一状。 可同他说这话的人,是诸野。 他只觉得呼吸稍稍停滞,连带着心跳也都跟着加快了速度,令他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甚至多了几分以前他绝不会有的古怪想法,他想,天下哪能事事都秉公?就算圣人都有私情,他又不是圣人,他行事当然会有偏颇,他同诸野关系好,他想要偏袒诸野,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而这么一想,他更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仔细算来,自诸野同他一道去了太学后,好像直至今日,他都不曾再写折子骂过诸野了,可他并不是改了脾气,毕竟其余人他一个也没落下过,唯独诸野……在他眼中,诸野好像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错,也独有诸野对他而言,是与他人全然不同的。 他再难压下唇边的笑,更全然止不住心中的喜意,可他还记着自己尚未将此事算清,他可不能因为诸野的一两句话便变成这副模样,于是谢深玄再深吸了一口气,权当自己不曾听见诸野方才那句话,匆匆说道:“此事究竟如何,待我见着了兄长后再与你谈。” 诸野:“我……” 他原还是忍不住想为此事辩解,可也正在此时,谢府下人在外敲了敲马车车壁,道:“少爷,看见大少爷的马车了。” 诸野将要出口的话,自然又这么全被堵了回去,他只能继续待在马车上,等着谢深玄先与谢慎说完话,他再看看可还有什么挽回此事的余地。 - 谢深玄下了马车,侯在路边,等着他兄长那一行车马靠近。 谢慎此番入京,本是为了处理谢家在京中几家商行之事来的,他并非只是入京探亲,因而与他同来的,除却他自己的随侍仆从外,还有数名管事,以及这些管事携带入京的之人,这便令他入京的车马多了许多,以至于谢深玄站在这官道一侧,一眼便能看见。 很快那车马已在眼前,谢慎自然也注意到了正在路旁等候的谢深玄,他们兄弟二人已有数年未见,他便急忙令马车停下,匆匆下了马车,先握了谢深玄的手,再上下仔细看了谢深玄好一会儿,才重重叹气,道:“这几年未见,怎么又瘦了。” 谢深玄笑了笑,道:“倒也并未瘦上多少吧。” “这还未瘦上多少?你看看你这手,可就只剩骨头了。”说完这话,谢慎更是皱眉,还退后些许,仔细看了看谢深玄如今的神色,说,“前段时日我同那瑞云坊在京中那名掌柜写信时,他还同我说你又病了,今日的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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