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叹,伸出手紧捂心口,隔着薄薄的寝衣,感受着自己不急不缓的心跳。 痛,痛到麻木,痛到不知该如何形容。 是为何而痛?令歌说不上来,他只是继续凝视着窗外照进的月光,满目苍凉。 “怪只怪憾事太多,一旦心痛起来,竟不知是为何而伤心痛苦……” 令歌嘲讽一笑,嘲讽自己,更是嘲讽自己曾信仰的一切。 “为什么?不是说你如我爱你一般地爱着我吗?为什么要娶别人?为什么……” 令歌越说,唇边的笑意越是苦涩,随之而来的是呼吸的愈发急促,他仰头注视着房梁,似是在祈求上苍一般,然而目光却是绝望。 他一手紧捂心口,一手成拳,指甲掐进肉中,只为忘却身心带来的痛苦折磨。 此时此刻,翎羽真气正在反噬着他的心脉,体内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疼痛难忍,而他的脑海和眼前,依旧是昔日刻骨铭心的记忆,是他一生一世不愿忘却的记忆。 “罢了……”令歌垂下头,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落下,“你早已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是我执念太深,是天道轮回,是我罪有应得……” 令歌哭笑不止,仿佛那人就在他的面前一般,他只想将埋藏在心中的话尽数倾诉。 “你说的没错,世间本就没有停滞不前的人,每个人都会改变,都会改变……” 令歌拿起一旁的药瓶,将药倒出,吞咽而下,以平息体内的真气。随后,他沉沉地倒在床上,默默地忍受着疼痛和孤寂。 良久,令歌止住泪水,翻过身子侧卧在床,继续双目无神地注视着那一束月光。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与人低语夜话。 “阿楷,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改变,不想放下,哪怕颠沛流离,哪怕翎羽真气折磨我无数次,我也不愿忘记你,因为爱着你的感觉那般真实,是我来过这世间最好的证明……” 最终,令歌目光流转,看着放置在枕边的明秋,并用手轻抚冰凉的剑鞘。 “师父,师姐,你们等我,等这一切都结束以后,我就来找你们。” “我不会食言,我爱你,会用上一生一世……” 长夜漫漫,不闻人声,偶有风声掠过,随后一切又陷入沉静。
第187章 夕竹定尘埃:2 永治三年,五月初三,落音楼。 楼外雨势渐小,而楼内来避雨的行人谈话之声愈发热烈。 “我才反应过来,这说书人说的是玉迟王和韩相。” “唉,恐怕这是最后一出了,以后再也听不到玉迟王和韩相的故事了,再过半个多月,五月十九,韩相就要娶朱小姐为妻了。” “都说韩相与朱小姐相识多年,如今朱小姐从高丽游历回来,和韩相走到一起,且由皇后求请陛下赐婚,当真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我说,这韩大人终究是负了玉迟王,当年玉迟王可是为了救他,不惧世俗批判,对天下人说,与他真心相爱。” “此言差矣,依我看,是玉迟王负了韩大人,玉迟王当年娶妻生子,连世子都有两岁了,更何况因为江南之乱,他早已声名狼藉,又怎能与韩大人相衬?” “小声些,不怕掉脑袋吗!” “实话实说罢了。” …… 另一边的客座之上,听完令歌所说的故事之后,陆萍陷入沉默,她静静地听着人群中对玉迟王的评价,回忆起方才令歌所言,她不免一叹,眼眶也变得红润。 只听她垂眸喃喃说道:“原来世人所知的只有表象,玉迟王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都不了解。” “玉迟王是为了保护先皇和韩相他们,给师父和师姐们报仇,才答应皇后要登基称帝……” 说罢,她又看向身边戴着面具的令歌,问道:“后来呢?玉迟王逃离了长安,他去了何处?” 令歌并未回答,只是先缓缓地取下面具,露出憔悴却俊美的容颜,他看向陆萍,双眼中是藏不住的愧疚和哀伤,令陆萍为之一愣。 “再后来,他遇上了你,是你救了他,让他不至于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丢了性命。” “抱歉啊,陆萍,欺瞒你这么久,”令歌叹息道,垂下眼眸,不再看陆萍,“事已至此,我不求你能够原谅我,只希望你莫要因此事而伤心,此番带你来长安,除了实现你和令尊的心愿,便是想向你坦白一切。” 随后,令歌将自己身上的钱袋放置在小桌上,又道:“这些钱你都拿去吧,加上你身上的,可以在长安住上很长的一段时间,若是不够,你尽管告诉我,我再想办法给你,就当我弥补你,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其实这两年多以来,与其说是报答你,不如说是在弥补你,乱军打着营救我的名号作乱,这才让无数人家庭破碎。” “我并非所谓的大侠英雄,我不能救赎所有人,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去弥补你,去弥补更多的人,以此换得一丝心安。” “说到这里,比起弥补你,我更由衷地感谢你,昔日若非你救了我,若非你一路陪伴,对于孤寂和悲痛,我会变得习以为常,麻木不仁,最终做出错误的决定。陆萍,谢谢你,这些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 陆萍轻咬唇瓣,紧拽着衣袖,半饷,她深深一叹,敛去眼中的泪水,含笑看向令歌,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就是玉迟王,白令歌。” “你不用感谢我,更不用向我道歉,我这人不贪图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一边说着,陆萍一边将小桌上的钱袋推给令歌。 “所以,就算你是玉迟王,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林歌就好。” 令歌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回应陆萍。 此时,陆萍再次叹息,微笑着继续说道:“虽然你是玉迟王,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不是林歌,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只要我们的情谊是真的,这就足够了。” 说罢,陆萍站起身来,朝着令歌伸出手,又道:“好了,我原谅你了,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看着面前温然含笑的陆萍,令歌缓缓地伸出手去,然而他却感到恍惚不已。此时之景,多年前他曾经历过,只是如今回忆起来,已经恍若隔世。 直到与陆萍温热的手相接触时,令歌才回过神来,如释重负,与其握手言和,回应道:“对,我们还是朋友。” 说罢,令歌重新戴上面具,站起身来,他看向窗外,道:“雨停了,我们走吧,还得有劳陆萍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陆萍欣然地跟上令歌,她知道,故事仍在继续,而她将不仅是见证者,更会是参与者。 …… 长安城,城北,顾府,锦衣卫指挥使顾玄之宅。 临近午时,顾玄从外回来,一进前堂,他便见到主座上坐着一位男子,他的眼中当即闪过一丝讶异,而后又化为平静。 顾玄整理衣裳,有礼地朝着主座上的男子拱手一拜,道:“臣顾玄拜见玉迟王殿下!殿下大驾光临,臣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坐在主座上的男子正是令歌,在他一旁的椅子上,陆萍和小蝶正坐在那。如今的小蝶已成为指挥使夫人,盘发成单螺髻,身穿雪青色褙子襦裙,温柔典雅。 令歌起身,回应道:“顾大人无需自责,今日是我来的突然。” 顾玄微笑摇头,说道:“臣已收到湫龙的来信,殿下可以安心地在此住下,就当自己的家一样。”一边说着,顾玄一边邀令歌重新坐下。 同时,小蝶起身,带着陆萍离去,“我带你去后院逛逛,你再和我说说,这两年你是怎么和殿下走过来的。” 小蝶和陆萍离开之后,顾玄说道:“殿下此次回京的目的臣已知晓,臣定会帮助殿下找到燕北,查清下毒之人是谁。” “有劳顾大人,”令歌点头道谢,“顾大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多年来一直有监督文武百官,对于有人向我下毒一事,大人可有眉目?” 顾玄神色微滞,他替自己和令歌倒上茶水,回应道:“暂时没有,自那年宫变之后,朝臣们一向安分守己,鲜少有此等大逆不道之举,若是朝臣之中真有人向殿下投毒,实在是臣等失职,还请殿下治罪。” 令歌摇头,说道:“此事不怪你们,那人心思缜密,遣人跟踪我许久,我竟不曾发觉,且那人极有可能窝藏着燕北,如果真是如此,他定然和燕北图谋不轨,打算在长安城掀起风浪。” “殿下放心,锦衣卫定会全力以赴,找出那人和燕北,将他们绳之以法。”顾玄颔首承诺道。 “但愿我的猜想是对的,”令歌叹息道,“那人究竟会是谁……” 顾玄眼眸低垂,思索着说道:“若是那人毒害殿下,是为了替燕北除去殿下,实在说不过去,燕北乃昔日北魏将军,武功高强,不像是会选择这般手段之人。” “所以,那人毒害殿下,多半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可是殿下你如今游历在外,对外也是抱恙在府,毒害你能为他带来什么好处?” “有没有可能是宋君逸他们的人?”令歌问道。 顾玄摇头否认,说道:“我想应该不会,昔日和宋君逸等人走得近的大臣,我们锦衣卫一直多有监视,他们每日战战兢兢,生怕犯下一丝过错,就被他人弹劾罢官。” 令歌颔首默然,只听顾玄又道:“殿下大可放心,陛下不曾下令对你动手,毕竟先皇曾给韩相保护你的遗诏。” “给韩相保护我的遗诏?”令歌并不知晓有这道遗诏的存在。 “先皇逝世前,最后一次召见韩相,将遗诏和玉佩交给他,以此保护殿下脱离长安。”顾玄回应道。 令歌闻言,流转眼眸,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茶水,默然不语。 顾玄自知失言,于是转言说道:“殿下,我曾听小蝶说,当初你和她在洛阳分别,一晃两年多,到年底就有三年了,这次殿下回来可得好好与我们聚一聚才是。” 令歌微微一笑,叹息道:“是啊,当初离开洛阳,到今年年底就有三年了。” “殿下当时去了燕京吗?我听小蝶说,你带着折雪的遗骸往北方去了。”顾玄问道。 令歌颔首,道:“对,去了燕京。说起来,燕京的雪景还真是壮丽,折雪的遗骸我也安葬在了那里。” 忽然,令歌只觉脑海中有风雪袭来,他又一次想起折雪之死。 “顾大人,当初可是陛下派你们锦衣卫前去刺杀折雪?”令歌询问道,心生怀疑。 顾玄回应道:“我们锦衣卫不曾接过这样的命令,那几日锦衣卫皆在保护皇宫的安全,也许,是东宫禁军前去。” “我感觉不大可能,”令歌摇头否认道,“东宫禁军那时应该也和你们一样,都在保护东宫的安全,就算要除掉折雪,也完全可以等计划成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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